你是星河难及(29)
怎么都不包扎一下?顾照的指尖就像蝴蝶的触角,轻轻落在沈玦星掌心。
好痒。
痒意从掌心攀爬,一路蔓延到沈玦星的心口。像野猫扑住落在花瓣上的蝴蝶,他毫无预兆地抓住了顾照的手。
顾照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要抽手,又很快想起对方有伤在身,踌躇之下便僵在那里。
两个人无声对视了片刻,沈玦星先一步松开手,放过了她。
不知道去哪里包扎。他说。
顾照眼睫微颤,飞速将手缩到桌子底下,说话又轻又软:院里就有医务室啊
不知道在哪儿。医务室就在失智区边上,很容易找,每次来沈玦星都会经过。可那又怎样呢?他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顾照也确实拿他没办法:那我等会儿给你处理一下吧。
吃完了饭,顾照让沈玦星先去花园里等她,她回办公室拿好处理伤口要用的东西就来。
七月的天气,就紫藤架下还有点凉爽。沈玦星坐在石头长椅上,秉持着不动不热的信念,静静观察着来往行人。
这个点,老人们吃完饭多在午睡,中午太阳又大,花园除了匆匆行走的护工和零星几个消食遛弯的老人,就沈玦星一个坐在花架下。
顾照怕他等急了,是跑着来找他的。到他跟前时,气都喘不匀,瞧着比他还要热。
在沈玦星身边坐下,顾照掰开一支碘伏棉棒,一边吹气,一边替对方消毒。
忽然,一只小梨花张牙舞爪地追着蝴蝶从两人面前跑过。沈玦星看着它欢快的样子,低头又看了看顾照。
怪不得猫都喜欢扑蝴蝶,这样让人愉悦的事,压抑起来的确很难。
好了。顾照仔细贴好创可贴,将垃圾攥进手心,道,注意不要碰水。她站起身,走向不远处的垃圾桶。
我等会儿就回公司了,晚上可能要开会,不能送你回家了,你自己回家当心点。
这些天,只要下午在养老院,沈玦星就会送顾照回家,有时候在外头,还会特地绕路过来送她回家。明明可以靠脸,却还是这么努力,努力到连一直没办法真正相信对方是真的在追自己的顾照都抓不到他错处。
顾照:嗯,知道了。你也不要太累了,开会不要发脾气,到点就吃饭,开完会就马上回家洗澡睡觉。
沈玦星站起身,好笑道:我跟谁发脾气?
两人没有沟通,但默契地一致往停车场方向走去。
跟其他人发脾气。顾照回忆封控那段日子,每次沈玦星开视频会议,气压都好低,她只是路过都会喘不过气。
他们要是把工作做好了,我怎么会发脾气?而且我都是对事不对人,他们不会记恨我的。说到这里,沈玦星问出了一个很久前就想问的问题,你是不是从来不发脾气?
顾照想了想,自己确实没什么脾气。好在,这些年遇到的也都是好人,不会因为她没脾气就柿子专挑软的捏。
也没遇到什么事好发脾气的。顾照说,养老院里,都是老人家,怎么好发脾气呢?家里的话,只有我一个人,也没有人好发脾气。
顾照的语气明明那样温和随意,沈玦星却还是听得心间微酸。
你以后可以跟我发脾气。
沈玦星的车就在前方,两人站在烈日下,许是有着阳光的加持,让沈玦星的神情、语气,乃至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另顾照心悸的热烈。
这股前所未见的热烈让顾照迷惑对方发言的同时,又蛊惑着她无脑应承下来。
啊好。
好乖啊。怎么会这么乖?
沈玦星按着心里的那只猫,胳膊抬起又放下,最后强迫自己转身上了车。
走了。
顾照站在原地,朝他挥手道别:路上小心。
直到沈玦星的车开出养老院,顾照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才迟缓地反应过来。等等,好什么?为什么她要跟沈玦星发脾气?他们之前不是在讨论他发脾气的事吗?难道他的意思是,自己改是不会改的,但是她可以加入??
沈旋章公司所在的这栋寰宇金融大厦,是S市第一的高楼,有一百多层。其中公司不胜枚举,餐厅也不在少数,90层还有家五星级酒店。因此沈旋章一般跟人谈事吃饭都在楼里,或者周边的几栋楼里,很少出这块区域。
这天,他与人约在金融大厦谈事,吃的还是上次那家粤菜馆。由于是谈公务,便没坐靠窗的景观位,而是选了私密性更强的包厢。
谈到一半,对方因故离席,剩沈旋章一人。他慢悠悠吃完,刷了卡往外走,行过堆满酒瓶的长廊时,突然就听到了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哪里听过的声音。
那道声音来自刚刚他经过的一间包厢。
他稍稍退回去,从外往里看,发现包厢里坐着三男一女。一共四个人,他竟然认识一半。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能跟我坐在一桌是你的福气!让你喝杯酒还推三阻四的,什么玩意儿!
说这话的男人五十多岁,叫胡兴,是一家中型风投公司的合伙人之一。投公司不靠数据,全靠运气。偏偏给他瞎猫碰到死耗子,投中一家。之后便气焰越发嚣张,逢人就说自己眼光毒,有财运。是沈旋章在圈子里最看不上的那类人。
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陪酒的。宋姣梦丝毫不顾及上司求饶般的眼神,冷着脸道,我的工作范围里,没有一定要跟你喝酒这一条
她话音方落,胡兴一杯酒就泼了上去。
葡萄酒顺着宋姣梦的头发、下颌、脖颈滴落,沁浸她白色的丝质衬衫里。
哎呀胡总,这是何必呢?跟个小女孩计较什么?我这就让她滚,这就滚。
宋姣梦的上司推着她胳膊拼命使眼色,她一把挣脱了,拿过一旁酒杯喝了一大口。
胡兴以为她这是学乖了,脸色稍霁:这才对
还没说完,宋姣梦就把杯子里剩下的红酒全都泼到了他脸上。
刚刚那口,是为了证明我不是不能喝,只是不想跟你这猪头喝。剩下的酒,是还给你的。她明明那样狼狈,脸上却毫无惧意,不见妥协。
第42章 闪闪发光
车窗开着,宋姣梦点燃一支烟,对着窗外徐徐吐息。夜风吹过她的发丝,迷了她的眼,她将头发别到耳后,看向身旁男人道:刚刚多谢了。
十分钟前,她跟猪头男互泼红酒,场面一度混乱,她已在心里做好了今天不能善了的准备。上司在尖叫,对面在怒骂,这时候,沈旋章出现了。
他出现的和上次那顿四人餐一样莫名其妙,但瞬间就让猪头男闭上了嘴。
胡总,真是好巧啊。沈旋章上来不由分说就握住了对方的手,语气十分虚伪,我听梦梦说今天在这里吃饭,正好我也跟人谈事情,就想过来看一下,没想到是老熟人啊。
梦梦?猪头男惊疑不定地看了眼宋姣梦,又看了眼沈旋章,这是你女朋友?
沈旋章点头:是,这就是我女朋友。
鬼扯。
宋姣梦心里骂了句,但瞬间上去勾住了沈旋章的胳膊:哈尼,原来你俩认识啊。
胡兴脸一抽,表情很不好看。
看得出,胡总跟我女朋友今晚有点误会。大家也是老相识了,胡总卖我个面子,就不要计较了吧。沈旋章话说得客气,声音却很沉,带着无形的压迫。
胡兴理亏在先,对方既然给了台阶下,哪还有不下的道理。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弟妹对不住了,我自罚三杯,你千万别生我的气。说着假惺惺要去给自己倒酒。
酒就算了。沈旋章拦住他,人我带走了,没问题吧?
胡兴立马做了个恭送他们的手势。
宋姣梦看了眼自己那无用的上司,对方虽然没怎么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一个劲儿的做着小表情,让她快走。
肩头一暖,宋姣梦猛然回神,发现是沈旋章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就这样,她被突如其来的沈旋章带离了饭局,带上了车,现在在回家的路上。
胡兴跟我们公司有许多业务往来,你不用担心他会对你怎么样。他就是看着吓人,其实就是只纸老虎。
在饭桌上逼女人喝酒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不入流的东西果然永远不入流。要说沈旋章之前只是有点看不上胡兴,那么现在,对方在他眼里已经和垃圾差不多了。
我怕他?宋姣梦嗤笑道,大不了就不做了,我没房没贷没小孩,怕他个鬼。
为了那么个东西放弃自己努力打拼的事业,多不值得。
宋姣梦听到这里,沉默下来。随着吐烟的动作长叹口气,她自嘲一笑:什么事业?陪酒的事业吗?
因为长得漂亮,有什么商务宴请,上司总爱带她充场面。次数多了,同事就开始嚼舌根,说她不过是他们部门的花瓶担当。她做得好,无人在意;她一犯错,就是靠脸上位。
这张脸,给她带来不少好处,但也给她带来许多烦恼。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事业。沈旋章目视前方,轻声道。
宋姣梦望着窗外街景,没再说话。
将宋姣梦送到公寓楼下,沈旋章临走前给了她一张自己的名片,让她有需要帮助的就打电话给他。
宋姣梦站在公寓大门前,目送沈旋章的大奔驶离,瞥了眼手上名片,丢进了自己手袋里。
还以为这老男人会挟恩图报,试图上楼喝茶,想不到竟然爽快地走了。
拢了拢身上外套,宋姣梦踩着高跟,转身上楼。
顾照神情萎靡地做着报销单,按了几次计算机,算出来的金额每次都不一样。
林敏清坐她对面,看她眼下发青,不停打呵欠,问道:你昨晚几点睡的,怎么这幅样子?
顾照停下手里的活儿,起身去倒热水,闻言有气无力道:十点就睡了,但是对面新搬来的租客好吵,吵到我一晚没睡好。
上周李阿婆搬走后,租客很快就搬了进来。顾照也不知道里头住了几个人,反正进进出出感觉挺热闹。之前倒还好,就是关门的时候不大注意,半夜总是砰砰砰的,还会在门口大声说话。这两天就过分了,两三点了还在露台喝酒划拳。
顾照昨天实在忍不住了,对面三点还在吵,就去敲门想让对方安静一点。结果开门就闻到一股呛人的烟味,出来一个板寸男,光着上身,手臂还纹着大青龙。
顾照当即就退了一步,有些发憷。
什么事?男人嘴里叼着烟,一脸不好惹。
不好意思,能不能声音小一点?顾照气弱地与对方打着商量。
男人打量着她,点点头:哦。
砰地一声,门板猝不及防地在顾照眼前拍上,震得她一激灵。显然,对方压根没把她放眼里。
之后躺到床上,听着旁边露台依然故我的高声喧哗,除了默默用被子蒙住头脸,她再鼓不起勇气去敲第二次门。
这就是她今天困到想死的原因。
这么吓人的?你一个人住的当心点,有事别自己上,找物业啊。方秀萍听完了顾照的叙述,给她支招。
他们再吵下去,我不找物业,别人也要找了。顾照喝了口水,长舒口气。
说话间,办公室外头吵吵嚷嚷走进来一男一女。两个人看着五六十岁的样子,长得颇为相像,一看就是一家的。
男的语气强硬: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就是尽法律义务,法律让我不能不赡养她,我没办法,但是我肯定是不会认她的!
女的骂道:怎么说也生了你,没老娘哪里来的你?你自己当父母的人了,怎么一点不体谅她的?那是她不想管你吗?他们把你藏起来了,看都看不到,怎么管你?
不要烦了,你也没资格说我。咱们就是法律上的姐弟,我跟她也是法律上的母子,我跟你们实际上没有感情。男人走到林敏清办公桌前,从兜里掏出个皮夹子,说,劳驾我们来缴费的,张彩霞,我们一人一半,帮我们算算一人出多少?
和睦的兄弟姐妹顾照见得很多,闹掰的也不少。这样的场面时有发生,几人都见怪不怪。
林敏清查到入院单,很快给他们算出了每个人要付的钱。
加上押金,一共要一万二千四百二十三。两个人分别付了六千二百二十块的现金,让林敏清给他们找每人八块五。
现在用现金的少,林敏清没完整五毛的,就问一个人找八块一个人找九块行不行。本想着姐弟俩,为了五毛钱不至于,结果遭到了男人的强烈反对。
没五毛,就一毛毛凑出来。
在办公室吵架的顾照见过不少,但是在办公室你一毛我一毛分钱分得这么清楚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男人分完了属于自己那八块五,没跟女人打一声招呼,转身就走了。
女人嘴里一直自言自语骂着什么,拿好票据也走了。
两人走后,方院长摇了摇头,开口道:刚刚那女的之前过来看养老院的时候我就听她说过,她爸妈离婚的,她跟她妈,弟弟一岁起就跟爸爸。弟弟恨老娘生下他又不管他,这么多年一直不认自己妈妈和姐姐。为了这个赡养老人的事情,两边还打官司了,也是一地鸡毛。
一岁就丢给前夫啊?这心也是够狠的。林敏清自己就有个儿子,所以格外不能理解。让她抛下儿子,除非是死了,不然绝无可能。
五十多年前啊。方院长不认同道,那会儿离婚的都少,更何况离婚还带个孩子的?她能带走一个就算不错了,也不好怪她。
方秀萍投身养老院事业前,在妇联做过。那会儿年轻,承受力不行,没两年就请辞了。做这种工作,在她看来就跟医生一样,要有同理心,但又不能有太强的同理心,度一旦把握不好,不是别人遭殃就是自己遭殃。
顾照从凭证室出来,路过花园的小池塘时,听到了隐隐的哭泣声。
今天是个阴天,瞧着要下雨的样子,顾照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放心,循着哭声找了过去。
池塘边坐着一名头发全白、身材瘦小的老太太。顾照瞧她有点眼生,猜测对方是最近新入院的。
阿婆
老太太望着小池塘呆呆地哭着,听到顾照的声音,下意识地扭头用衣袖抹去了脸上的泪。
顾照坐到她边上,小心问道:阿婆,我是院里的工作人员,名叫顾照,你怎么在这里哭啊?
老太太一听她的名字,忙转过头来:你就是顾照?
这下顾照也愣住了。只见对方一侧额头、脸颊、脖颈,甚至更往下的锁骨处都被大小不一的红色斑块占据着。颜色虽然比她的深一些,但应该和她是同一种病没错了。
他们说你跟我一样,我还当多严重,就这么一小点哦。老太太拨开顾照额发看了看,竟然有点嫌弃。
阿婆你也是天生的哦?顾照把中分的头发往中间理了理,问。
老人可能也急需一个倾诉对象,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天生的,一生下来就有了。因为长得丑,我爹17岁就把我嫁了。嫁给个啥都不是的混子,整天就知道喝酒打牌。对方说着又看回池塘,目光再次变得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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