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虐黑莲花后我死遁了(79)
君上!是一道童声,从正前方传来。
穆君桐抬头看去,看到了一张稚嫩却强装成熟的脸。小王姬趁守卫不设防之际,一鼓作气冲开了大门,噗通一声跪在了面前。
看来她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守卫冷汗瞬间落了下来,浑身僵硬,一时不知道是该把她拖进去还是向秦玦认罪。下一瞬,他们做出了选择,粗暴地捂住小王姬的嘴,强硬地把她往屋里拖。
唔唔!即使像一个破布袋一样被拎走,她仍不死心,表情看上去没有惊慌,只有不甘心。
穆君桐的心重重一跳,一股怪异的直觉从脚心直窜背脊,她像坠入了寒冬湖面,砸开冰层,沉如冰冷窒息的湖中。
放开她。她听到了秦玦的声音。
他并不忌惮这个小王姬,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想知道她想对自己说什么。
守卫一松手,小王姬就跪在了地面上,大概是痛的,但她咬牙忍住,整理好被衣摆,努力维持一个王姬该有的风度。
她深吸了一口气,沉着地道:君上忌惮郢女,我们都明白,但与郢人血脉相连的是这片国土,不是这座王城。我虽然是王姬,但并不代表我忠于郢国,我只想护无辜妇孺的平安。我乃王姬,担天命,为大巫,自甘献运,君上可将我剥皮断骨用作祭祀,换得山神庇护山河无恙。她重重地磕在地面上,只一下,就已破皮流血,但她眼里不见丝毫胆怯,惟愿君上饶她们一命,哪怕是刺青为奴,终身放逐南疆。
每一任大巫都在出生时有异象,秦玦知道她没说谎。自愿献运为祭,不会引来怨气罪孽,倒是一把听不上去不错的交易。
他正想轻笑时,忽然感觉空中一把无形的刀插入胸腔,旋转、绞碎,四周的空气猛然消失,让他疼得面色瞬间青白。
他双目圆睁,惶恐地看向穆君桐。
她面色惨白,下一秒就将晕倒。
秦玦连忙接住她,在她砸向地面时,将她搂入了自己的怀里。
她浑身都在发抖,冷汗从额前滑落,像化掉的冰。
秦玦陷入一种莫大的恐慌之中,紧紧搂住她,下意识以为她再次失了魂,脑海闪过招魂之法时,忽听小王姬大喊:梦障!
他恍然,却丝毫没有轻松几分,连忙将穆君桐打横抱起,向郢国的祭台奔去。
穆君桐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她不知岁月,只是年复一年地望着被战火和天灾侵扰的国土叹息。
又是一次迁都,她坐在马车上摇晃着发呆。
大概有人骂了父皇,被军士拖走虐杀以儆效尤。母后听到了惨叫,却已经麻木了,她只是紧紧握着穆君桐的手,喃喃道:我们穆氏总会见到太平盛世的,这是天命
她说:桐桐,坚持住。
穆君桐试图抽回手,但她力气太小了,小孩子总是争不过大人的。
她默默叹了口气,别开头。她随父皇姓,是国姓,不信穆。
很多年前,国师坐化时,曾对外祖言,穆家女将为后,观太平盛世。这一句话似咒术一般,让本以绝望的外祖重燃信心,不顾皇储暴虐,将独女嫁他为后,希望能重现几百年前的太平盛世。
但王朝溃烂已久,大厦将倾,不是一个帝师能挽回颓势的。
在母后还小时,他便疯癫了一般念着那个执念,这个执念一代传一代,最终成为了三代人的执念。他们都深信不疑,毕竟,这可是天命啊。
母后也是如此,每当这些时候,她就会喃喃念叨太平盛世的愿景。
她成了一个疯子,生下穆君桐后,和她执念成魔的父亲一样,什么也不教她,只是不断地让她明白,看见太平盛世是她一生所愿。
她被养成了一个傀儡,皮肤之下,盛满了不属于她却刻骨铭心的执念。
她有时会为这种执念感到迷茫,有时会大不敬地怀疑国师,每当这种时候,母后都会告诉她:桐桐,你生而纯善,不愿看百姓受苦,实乃正常。再等等,等到太平盛世降临就好了。
可她没能等来太平盛世,只等到了城破。
她松了口气,好像这才是应当的结果。
中原如一个饱受苦痛去死不能的病人,终于迎来了解脱。
或许这是国师口中所言的太平盛世?只是穆家人不可能得见了,大军入城,他们不会留有命在。
父皇是个暴君,他的王朝倾塌了,对所有人都好。
她往母后的殿走去,宫女们哭嚎着,四处躲藏,都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皇后住的殿也乱作一团,殿门大敞,露出大殿中央自缢而亡的皇后身影。
孤零零的,白绸随风飘荡。
嘈杂不堪的世间陷入死寂。
麻木的穆君桐终于爆发出了小孩应有的哭声,拼了命地跑过去,跑到皇后身下,抬住她的脚。
可皇后早没了气息,一双眼空洞洞地望着她。
穆君桐永远不会忘记这个眼神。
她的眼神在说,那个等着见到太平盛世的穆家女,换作你了。
穆君桐泣不成声,跪在地上:可是母后,我不姓穆,我怎么可能见到呢?
她哭了一会儿,停住了哭声。眼泪早在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中流干了。
她枯坐了片刻,整理好衣服,站起来,随便拦住一个太监,让他把母后放下来。
太监讥讽道:公主,国亡了,我们都得死,都将是下贱奴,还吩咐我作甚?
穆君桐垂眸:大军入城,想彰显明君之风,需要一个台阶。让他们不泄愤是不可能的,但除了不知所踪的父皇以外,皇家血脉只有我一人。抓我泄愤,或许能免了你们的死罪。
太监眼前一亮,马上改口,跪在他面前:公主仁慈。
不知何时,那些四处躲藏的人都静下来了,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她邀功,纷纷下跪:公主仁慈。
穆君桐笑了一下:放心吧,我不会自尽的。你们是我的子民,是我的责任。
她往父皇的宫殿走,没人上前阻拦,毕竟她与她母后一向仁慈得体,自然愿意为民献命。
她个子低,走了很长的路才到达父皇所在的宫殿。
父皇运气很好,躲过了无数刺杀、城破,这次这能被杀死吗?
她走进大殿,凭着她对父皇的了解,找到了暗室。暗室凿有地道,可父皇这次没来得及逃了。
他躺在血泊里,不甘心地望着暗室里的陌生人。
陌生人穿得很奇怪,一身黑,像是一个影子。
他看见穆君桐也吓了一跳,四目相对,被吓得后退一步的人竟然是他。
他下意识想过来捂住她的嘴,以防她尖叫,但她表情太淡然了,他都怀疑这个古代小姑娘是不是被吓傻了。
轰隆暗室门合上。
黑衣人咬了咬牙,他还要出去到指定地点传输回去呢。
先解决这个小姑娘再说。
正想掏出□□,却听小姑娘忽然开口问: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黑衣人一愣,他不知道。
他急出了冷汗。
小姑娘眼神落到地面的尸体上,又问: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杀了父皇?
听上去像在问罪,但话里的意思又很奇怪。
黑衣人忍不住回话:你希望他死?
小姑娘摇头:我不知道。大概他死了,一切都会结束了吧。
黑衣人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确实可以这么说,要不是也不会需要时空局了。
他正准备同她讲话,小姑娘却转身,不知道摸到了什么,打开了暗室门。
可以出去了。
黑衣人这下真的震惊住了,本应该立刻闪身走人,他却忍不住问:你不恨我?
小姑娘疑惑:为什么恨你?
他的眼神落到尸体上,把话咽了回去。算了,这不重要。
他要走了。
他迈出一步,又转了回来,生平头一回遇到这么怪这么乖的小孩,也生平头一回对异时空人物生出好奇:你不跑吗?你是公主,敌军入城以后,你可没有好果子吃。
没记错的话,其他时空的暴君都逃走了,丢下妻女,皇后自缢,公主被宫人送到了叛军面前,叛军为装仁慈,大赦宫人,却将公主折磨整整十日,直至剩下个血骷髅,终于断气。
他一直以为公主年岁很大,要不是不会这么能熬,却没想到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点头,她的话再次让黑衣人感到错愕:我明白,这是我的罪孽。作为公主,自然背负了父皇的罪孽。
她抬头,黑眸明澈:我要赎罪。
他没见过这样的眼神,灼烫如火山熔浆,让他感到绝望的悲悯。
黑衣人沉默了很久很久。
原来她不是被宫人抓住献上去的,是自愿的。
他想他应该走了,可大概正是意气风发的任性年头,他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说了一句:其实你有更好的赎罪方法。
像你父皇这样的暴君还有很多,有些时候,在恰好的时机杀死他们,会更早地迎来和平。
他惊世骇俗的话并没有让小姑娘害怕。
她只是歪了歪头,用无比清澈的眸光看着他:这样就能赎罪了吗?
黑衣人点头道:是。
小姑娘终于笑了,她笑起来真的太好看了,像是和煦阳光。
但她今后只会成为一把冷冰冰的刀。
他抱起小姑娘,转身往传送地点奔去。
到达地点,距离传输时间还有几秒,他问:你叫什么。
君桐。国破了,国姓也没了。
黑衣人想到资料上瞥见的文字:你母家姓穆,从此以后,便叫穆君桐吧。
小姑娘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你叫什么?
我姓隋。
隋局。有人靠近。
局长转身,面色很沉。
穆君桐数据波动,似乎检测员担忧,她数次被清除记忆,已到达极限。
局长摇了摇头:或许是又想起来了吧。他想到了年少轻狂时脑子一热拐了个孩子回来,给组织再三保证,才将她留下培养。
可是她看电视会想起记忆,读史会想起记忆,不断地被送过来清除记忆,最后连自己收养了她也不记得了。
这倒是好事,干脆将她送进了孤儿院,再假装选中她,送进时空局封闭训练,断送了她所有正常生活的机会。那些正常生活的片段也早被清除,从此以后,她确实成为了一把毫无记忆的冷冰冰的刀。
无足轻重的刀,却担着沉甸甸的赎罪执念。
他想到了她小时候的可爱模样,面容难得柔软,旋即看到检测仪眼中的担忧,面色又冷硬下来:她会回来的。
监测员只能点头,硬着头皮开口道:那之前检测到的杀人虽然是为了救人,但确实犯错了,她真不会潜逃躲在异时空吗?
局长面色更沉了:她是个好孩子。
检测员闭嘴。旁边的人只能接着他的话道:那她犯下的错该如何处置?
局长毫不留情:按规则处置,七级重罪,终身后面的字却说不出口了。
几分钟后,大厅通信仪发出呼叫。
监测员接听,挂断,愣愣地道:穆队说,她准备回来了。他难以置信地消化她冷静的话语,哦对了,她还说,请我们准备好她在战乱中重伤身亡,死相凄惨的复刻躯体。
第104章
穆君桐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条黑色甬道, 尽头是熟悉又陌生的家乡。
难怪这么多年,她总是能接到最紧急的任务,所有人都不符合传输条件, 只有她可以。本以为是运气好, 能为时空局贡献自己的力量,却不想一切都是个笑话,她本来就是异时空的人。
她穿过甬道,走到尽头的白光处。
她看到了她的母亲,经过了无数次记忆的清楚,她已经看不清这个妇人的面目了, 只能感觉她的怀抱很温暖。
她抱着年幼的自己, 语气如此期待与向往:命,这是天命。穆家女人会看到太平盛世的,一定会。
年幼的她不懂预言的力量,只是迷茫地看着接近癫狂的母亲:天命?听上去好可怕,像诅咒。母后,我害怕。
当年的她没看见, 现在的她看见了。
母后泪如雨下, 泪珠不断滴落, 自欺欺人地摇头道:不,不,孩子, 这是福祉,这是天赐的福祉。
画面炸裂,化作支离破碎的镜片死飞, 穿过她的身体、心脏、血脉, 鲜血淋漓, 她同画面一样,支离破碎。
眼前湿热,她以为是血,睁眼才发现是眼泪。
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流过泪了,十年,或是十几年?
视线从模糊的水雾中挣脱,犹如从水底探头,寻找生机般,在朦胧惝恍中逃离的第一眼就撞上了秦玦的双眸。
她清楚地看到了他黑瞳中的自己,如此碎裂、痛苦,面目全非。
她总骂他是个怪物,却不想,自己也是个怪物。
她是个生来就魔怔期望看到太平盛世的皇后,是个被洗了无数次记忆的工具,是一把用杀人来赎罪的血淋淋的刀。
她说他不会爱人,可对她来说,爱人原来是一种被洗脑的本能,可悲的、唯一的信念。
那些压抑的、破碎的情绪本能随着记忆的恢复汹涌而出,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既感受到了自己,也害怕真实的自己。
秦玦在颤抖。
他抱着穆君桐,像抱着一块易碎的琉璃,珍而重之,如此轻的力道,犹如搂着一团漂浮的云絮。可是这珍贵的轻飘的重量,却像刀片、火焰、雷电,在他怀里发出毁灭般的力量。
她为什么这么痛苦?他感受到了双倍的痛,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想要擦去她的泪水,却不敢抬手。
穆君桐定定看着他,半晌,醒悟。
原来如此,那个穆家女人会成为见证太平盛世的皇后的预言,原来应到了秦玦身上。她认为的诅咒,母后告诉她是福祉。秦玦曾经也听过这种话,他的亲母告诉他,爱是诅咒,他却一意孤行认为爱是救赎,是无上福祉。
因为爱,他完成了落在穆君桐身上的预言;因为爱,他将为她完成太平盛世的夙愿。
她的诅咒,是他的福祉。
世界线像个啃食自己蛇尾的毒蛇,环环相扣,挣脱不得。
在他抬手拭泪前,她率先抬手碰到了他的脸颊。
她的手像一把锋利的刀,落到他脸上,甚至让他本能地感到了危险与战栗。
她用很轻很轻,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我爱你。
那些封闭的情绪、那些被洗去的自我,让她不确定地说出这句话。
秦玦如遭雷劈,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大的噩耗。
很快,他感到了巨大的畏惧因为他在她模糊的泪眼中,看到了几分真切。
本来是求之不得的夙愿,如今真的听到了,却让他感到了惊骇惶恐。
她很早就教会了他一个道理,人生悲喜交替,无有终点。这种巨大的惊喜后面,等待他的只会是无法承受的悲哀。
他几乎是祈求般地朝她靠近,想要紧紧拥抱她,分担她身上支离破碎的痛苦,同时传递给她自己感受到了惊喜愉悦。
可她却在他靠近的时候,轻松地推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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