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虐黑莲花后我死遁了(81)
她并没有顺从,因为秦玦明白,她绝不是束手待擒的人。
穆君桐抽出一丝心神想,其实秦玦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乱世未过,人心浮动,他很难在短时间内让所有人都安分。
这是一个重要的节点,心腹反叛后,其他时空的秦玦不可控制地滑向暴虐多疑的结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颁布严格律令,百姓道路以目,民不聊生。
夜晚到来,穆君桐借着仪器的方便,很快逃脱,但在秦玦眼里,她是孕妇,必然会束手束脚。
满城惊动,绝不能放跑穆君桐。
早就准备好反叛的城主破罐破摔,干脆调动所有的兵力,打乱计划,全力追捕穆君桐的同时,正式掀起战事,打算夺下临城盘踞。
穆君桐放慢了奔跑的步伐,望着被火光染红的天空,她毫不犹豫地折返。
秦玦同样会明白,在这种场景下,她会毫不犹豫地返回救人。
她确实这样做了。
不顾自己的安危,只想救人。
约定好的时间到了,通讯仪发烫,同火光一般灼热。穆君桐绕到黑暗的角落里,接收了自己的尸体,同时定下传输地点。
一切顺利到似乎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结局。
尘埃落定。
她逗留了一会儿,明明对这个时空没有留恋,却感到一阵心中轰然坍塌的失落。
胤昭王八年,王腹背受敌,调兵有度,迅速遣兵平叛。
所有时空线里的秦玦都留在了原地,派遣将军过来平叛,但在这个时空里,他顾不得身后连天战火,顾不得策划谋略,疯了一般地朝这个刚刚起事的城池奔来。
自乱阵脚。
在世人眼里,他年轻有为、南征北伐,收回多年下放诸侯手里的兵权,虽然算不上千古明君,却可以称得上雄才伟略。这还是所有人第一次他见如此疯癫,甚至差点死在攻城的战役里,愚蠢莽撞。
殷恒是第五日才赶来的,他在城里找到了秦玦的身影。
彼时战役以不可预见的速度胜利,城中百姓欢呼,高呼秦玦帝号,即使城墙、石砖布满了血迹,即使满城硝烟未散,城中一片欢庆氛围,似乎迎来了可以拯救他们的明君。
但是这种喜悦、拥戴,从来不是秦玦想要的。
他想要的,一直都得不到。
殷恒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地望着那个满身血污的背影,问身边的人:多久了?
三日。
殷恒感到了慌张。
他用侥幸的心理想,没事,阿玦招魂过一次,大不了招第二次。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靠近,等近前来才发现,原来没有落雪,是秦玦白了半头的发。
秦玦跪在地上,僵硬又麻木地抱着一具尸体,满身伤口,不忍细看。
即使是殷恒,也在看到穆君桐尸首的第一眼,吓得后退了半步。
怎么他下意识问,又立刻闭嘴。他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是曾经独自穿越城池,救了无数百姓,找到秦玦和他逼问的人。
他想安慰几句,一开口,却被喉间的酸涩全数堵了回来。
过了很久,喉间酸意褪去,眼角的泪意也干了后,他才开口,低低呼唤了一声秦玦:阿玦。
秦玦好像才察觉有人靠近,从怔愣中回神,抱着她的姿势一动不动。
殷恒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却听得他先开口:若我再快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殷恒一愣,不明白他口中的快,是指更快地赶过来,还是更快地一统天下,恢复太平。
或是两者皆有。
这要他如何回答。
阿玦他再唤,秦玦终于抬头。
这是殷恒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茫然、无措,支离破碎。
明明从未完整过,为何会支离破碎?
他的心狠狠一紧,像被人用刀绞过一般。
秦玦却忽然笑了,像炫耀糖果的孩童:她说她爱我,我看着她的眼睛,她没有说谎。
殷恒刚刚退下的泪意再次涌了上来,终是道:节哀。
秦玦笑不出来了,像被他强行从美梦中拽出,面对这片狼藉。
他像在看殷恒,也像在看殷恒信仰的神,虔诚又迷茫地询问,似乎只要得到答案,他就愿意皈依。他问:这就是爱吗?让我看到极乐之境的大门,只为让我明白那门将永远对我紧闭。
殷恒不知如何回答。
秦玦低头,早就发麻僵硬的手动了动,轻轻摸了摸尸体的头发,好像在温柔地哄着她,告诉她不痛了。
从得知她怀孕的消息起,从她为他铺陈那些美好幻境起,他就已经开始学习做一个好父亲了,学习如何安抚孩童。
动作很是生疏,但已看得出尽了力学习。
穆君桐。他喃喃道,是我无能。
因为无能,所以没能更好地让天下尽快太平;因为无能,所以亲手断送了自己触之可及的幸福。
后半辈子,他将用无尽的代价偿还这种无能。
因为她爱他,她信他。他承诺过她,会做一个好父亲,一个明君。
人们如何表达悲伤?
用哭嚎。
用滚烫的泪水。
秦玦想要学着人们的方式,宣泄几乎将他撕裂的悲伤。
但他终归是个畸形怪物,学不来人们的方式。
他眨眼,两行血泪滚落而下。滴落在她青白的面上,化作鲜红的点缀。
殷恒不忍再看,闭上眼,劝道:让她入土为安吧。躯体伤成这样,怎可能再招魂呢?
他这话出口,旁边早就看不下去的人们便试图上前,抱走穆君桐的身体。
一直形如石塑的秦玦终于有了最大的反应,他怒吼:不准碰她!
他抱着穆君桐,亲吻着她开始溢出尸臭的皮肤,温柔地喃喃:这是孤的王后,谁敢碰她。
他终于动了,站起来,横抱着她的尸首:去寻冰棺,回镐京。那里有他修的祭天台,一切都还来得及,不可能,她不可能就这么归于天地。
他抱着她,走了很长的路,好像能一直抱着她,直到时间失去意义。可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尸体会腐烂,血液会干枯,一切都会化作尘埃。
青白的皮肤失去色泽,慢慢腐烂,长出尸斑,面目全非。可他不这么认为,他爱她,爱她的一切,她的骨头、她的血液、她的肌肉,哪怕她化作了一滩血水,他也愿意永远抱着她,十年、百年、千年,直到他们都化作泥土。
可他明白他不能这样,他答应过她,他许诺过她。他只能躲在这一方空间里,直到她与他最后陪伴的时光消失。
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她,也不会再有一个恰到好处可以拯救他命运的蛊虫。
他只能看着她腐烂,看着死亡在眼前具象化。
她的关节脱离了平常的位置,四肢慢慢脱落,皮肉溶解,露出骨头。他跪在她面前,看着冰棺里的人,感她之感,替她体会了尸体支离破碎、离散崩解的痛。
那些他贪念的、用嘴唇流连的地方,一点点腐败,成为恶虫的养料。死后,身体将成为那些恶心的微不起眼的生物挣脱的食物。
他应该烧了她吗?
不,他怎么可能这样做。
即使她的脸已腐烂不堪,他仍旧认为她很美很美,不可以受火焰的灼烧。郢国传说里,用火烧尸体,灵魂会伴于真神。
他不可以这样对她,她一向贪恋自由,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合该自由自在地遨游。
她以前身上很好闻,现在再也不会发出那样的味道了,取而代之的是所有尸体都会有的味道,不仅如此,内脏也会慢慢腐烂,流出恶臭的液体。
他感觉自己胸腔也在腐烂,也在流出尸水,也在灰飞烟灭,融于天地。
他低头,感觉自己头再慢慢远离身体,好像飘了起来,被空中无形的巨大的湿透碾碎、压平,四肢伸长,关节粉碎,所有的骨头都被扯开,化作一个个碎片,眼珠、舌头全部掉落。石室发臭,空气浑浊不堪。是因为他,他的存在让空气浑浊恶臭,他不能污染了她的世界。
在最后一块骨头碎裂时,他终于清醒,感到了一种绝望,无从反抗。他想要挣脱这块巨石,却看不见自己身体四肢,没什么能够给他力量。
他抬头,望向曾经用来招魂的邪神。
我错了,无论我做错了什么,请全数惩罚于我身,请带她回来。
可他开不了口,他的舌头已经腐烂了。
他用最后的力气,翻过冰棺,拥抱她残缺的尸体,亲吻她的额头。
只能吻到骨头。
她明明那么柔软,为何现在只留下一个冰冷的骷髅架给自己?
他在冰棺里躺了很久,久到感受到了时间的静止。
秦玦望着黑黢黢的骷髅眼眶,狂热又虔诚:穆君桐,你赠予了我救赎。拯救是救赎,彻底毁灭也是救赎。她赐予了他后者。
他听到了他身体被打碎的声音,渐渐地,身体开始愈合,最终长成了她的模样。
给了他血肉、灵魂,他终于化作了一个完整的人。
邪神似乎听到了他的心愿,她活了过来,借用他的身体活了过来。
从此以后,他将成为她的影子,完成她的心愿,用他的眼睛帮她看这世间。
他将她的头发剥下,梳顺、洗净,编在自己的白发里。
只要他不死,她便不死。
他最后亲了亲穆君桐的额头,虔诚如叩首。
你爱苍生百姓,不需要感谢。我将我寥寥无几的爱给你,同样不需要归还。
后半辈子,他将带着她的灵魂、血肉、漂亮的发,替她赐予世人那些未尽的救赎。
时空局沉默。
穆君桐的手腕、脚腕皆被沉重的仪器束缚,一步一步地走向检测室。
室门自动合拢,她面无表情地垂头望着地面。
虽然接下来要面临七级重罪的审判,但时空局还是要先检测她的身体。
精密的仪器扫过,化作无数的数据跃于屏幕之上。室外的人自她出现以后就极度紧绷,毕竟谁不会害怕这种面临重罪的刽子手呢?
她们压低了声音,探讨着那些数据。
穆君桐扯了扯嘴角,她曾经说秦玦是怪物,现在自己也成了别人眼中的怪物。
直到最终结果跃出来,外面的人终于没能收住声音。
损伤为零,怎么可能?
另一人接道:曾经有伤,但都养好了可,怎么会?
没有人出任务可以毫无损伤的回来。
隔着厚厚的玻璃,外面的人像看展览物一样凑过来,分析着屏幕上的结果。
没记错的话,她有一次回来的时候,身体损伤值达到了95%,在生物液里泡了大半年才恢复,这次居然可以这么完美?
是啊,任务还圆满完成了,时空线成功收束,阻止了崩塌。
上一次40%,上上次70%,嘶左臂原来被砍断了,现在的这条是人造的啊。
真是奇妙。
本来害怕穆君桐的侦测员因为数据结果而震惊,忘却了恐惧,等到这股兴奋褪去后,才想起来室内的人应该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他们慌张地向内望去,却见从传输回来就极度麻木如人偶的穆君桐,面上竟然勾起了一个苦笑,一眨眼,两行泪水滑下。
第106章
为了时刻观察待判决者的精神状态, 关守穆君桐的牢狱是四面透明的玻璃房。
她接下来要接受联邦的审判,但在审判之前,她要先被洗去记忆。
局长来到她身边时, 她正在垂头望着地面。
他按了一下通讯机器, 声音传入玻璃房:小穆。
穆君桐抬头,看他的眼神既陌生又熟悉,毕竟现在的她想起了过去。
她对局长笑了一下。
局长面部肌肉不自主地抽动,大概是心酸,他没再看她:你现在很痛苦吧,我会尽快安排记忆清洗程序, 即使你现在面临七级重罪审判, 但你依旧是我们局里最优秀的员工之一。
他总是存了几分私心,毕竟这是自己带回来的孩子。
可他贴心的话语却惹得一直不动的穆君桐猛地站起来,她几乎是扑了过来,两人隔着一层玻璃对视。
我不要。她的声音传不出来,大概能看出口型。
局长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知道,洗去记忆后在庭审上很不利, 你没法为自己辩解, 可这是必须的流程, 你的记录仪会为你辩解。只要你没做错,就能轻饶。
穆君桐捶打着玻璃墙,不断摇头。
空中拉响警告, 有警卫人员走过来,局长摆了摆手。
回头,正对上穆君桐的双眼。
她死死盯着自己, 双手贴着玻璃墙, 似在愤怒, 也似在悲伤。双眼布满了血丝,面上的表情渐渐化作恳求。
我不要麻木。她一字一顿地做出嘴型,失去了记忆,我又是谁?
局长看着她,一言不发。
他摘下眼镜,闭上眼,叹息道:你每次都这样对我说。即使压抑着,但他的声线依旧颤抖。
可这是为了你好。他深吸一口气,换上严肃的口吻,而且这是规定,不可改变。
这句话一说出口,就代表着穆君桐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穆君桐颓然地滑坐在地上。
他想要转身走,但还是不忍心,轻声说了一句:忘了就会好起来的。
遗忘对有些人来说是救赎,对有些人来说是炼狱般的痛苦。
秦玦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他有时候感觉其实她离开没多久,有时候又感觉她走了很久,久到他都快忘记她了。
他站在铜镜面前,透过自己,似乎能看到她的身影。可这种感觉会不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慢慢消失,终有一天,她会彻底消失?
有时候,他会被这种想法吓到,于是他把她的名字、他们的故事刻在竹简、石头上。随着时间的流逝,竹简、石头会被磨平痕迹,字迹慢慢变得模糊。
他不能接受这些岁月带来的磨砺,于是他便把她的名字刻在自己的身体上。
很难看,他必须承认这点。
但无论多难看,她也不会看到了。
这些年他很少睡觉,夙夜在公,宵旰忧勤,人人都称颂他是励精图治的明君。秦玦从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只是一具赎罪的皮囊,背着她残缺的信念,茕茕孑立地活在这世间。
死,从来不是件困难的事。
他对死亡的态度几经转变,曾经渴望、轻蔑,到不甘,到体会,最终变为现在的遥不可及。他不能死,他要时刻睁开双目,为她紧守太平。
如今天下太平,庙宇渐渐被重建,烟火旺盛,秦玦不信神佛,但他总会在路过时,偷偷进庙宇点一炷香祈愿。点完香后,他又觉得这个行为实属荒谬,越是心怀期待,就越是痛苦。
从草长莺飞,到雨雪霏霏,秦玦望着人世间四季更替、岁月流逝,深深地明白,斯人已逝,永不会回来。
他麻木地活着,麻木地守候江山,从战后重建到开疆拓土,南方的蛮夷、北面的倭寇纷纷被他铲除,江山版图一扩再扩,万国来朝,盛世重现。
百姓高呼,灯火漫天,不同长相的人齐聚在一起,感恩天子圣明,感恩这个足够被史书永远记载的千古明君。
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眼里意气风发的天子只会在孤独的阁楼上远远眺望人间繁华,与他的功绩、江山死死割裂。
外面有多么热闹,他的身边就有多么死寂冷清。
他还没有老去,但头上已经生出了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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