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的我,不默默的我们(6)
「叶广这样好了,这次选举,如果我当上了会长」
又这么扫了过来,那看过不知道几万次、底下有着黑眼圈的深邃双眼,总是无言地诉说着一切。
「你就要回答我,『好或不好』。」用台语说的最后一句,似乎鼓起他很多的勇气。
叶广紧了紧牙关,没说话,却也没移开视线。
这次的再见,放肆了点,徐启章试探性地靠近了他的脸颊,而他没躲开。
叶广不太清楚那种电流传开来后、看着徐启章离去的背影所充满在心里的感觉叫什么,只是如果要他上色,他会选粉红色。
鸡皮疙瘩也无法阻止他傻蛋似的、崩坏的「裴笑」,推开了铁门,觉得自家的小院子里飘满了五彩泡泡还有蝴蝶翩翩飞舞,连知了的叽叽叫都变成美妙的交响乐,他不由自主地转了个圈,嘴里还哼着「好不好」的旋律,谁知一回头就撞上一堵肉墙,把他刚才建构的小花园撞得一砖也不剩。
「烧爷,你怎么了?」玛丽亚一脸「少爷起肖了」的表情稳住了他,担心地问。
「蛤,喔,没有啦,哈。」脸上又浮起蠢蛋似的微笑。或许,或许他应该跟玛丽亚分享一下?这种急着分享喜悦的心情,是第一次。
「哎呀,先不说这哥了,先生跟胎胎辉来了在科厅等」
瞬间心中的粉红色消失得一干二净。不等玛丽亚说完,连鞋都没脱,叶广慌慌张张地冲进了家门。
第十一章
客厅的真皮沙发上坐着一个穿著名牌休闲服的男人,正用头夹着电话不知道说些什么,手也没停下来地在笔电上敲打着,估计一秒钟十几万上下;刚从浴室走出来还冒着热气的女人,一手用浴巾擦着头、一手拿着像是报表的东西,没有浪费任何一秒的研究着数据,大概也是一秒钟不离十几万上下。
听到乒乒碰碰一阵声响,两人头朝玄关一抬,看见一名高挑帅气穿着高中制服的男孩上气不接下气冲了进来,随即又低下头来打电脑的打电脑、看报表的看报表,像是没看见男孩一样。
「爸!妈!」
爸?妈?叫谁啊?
男人跟女人疑惑地看向男孩兴奋的神情,愣了三秒随即像看到鬼一样啊了出声。
「宝贝啊!」
儿子本人比视讯帅好多啊!
叶家两老放下手边的工作过去与叶广抱在一起。叶爸揉揉儿子的头,感叹岁月与身高不饶人;叶妈把儿子转了一圈,直叹说「歹竹出好笋」,惹来叶爸一阵白眼。
玛丽亚笑笑地进去厨房准备晚餐,一家三口则坐到了沙发上。
叶广兴奋地看着「实体」父母,有好多话要跟他们说,比如这次段考又拿了全校第一名啦、演讲比赛拿到了全县第一啦、书法得奖作品被校长挂在校长室还接受全校表扬啦,还有他被选为学生会长的候选人只是不一定会中啦,因为徐启章他也很厉害讲到徐启章,叶广搔了搔脸低头傻笑。
「不过如果没当上会长,副会长的位置也是一定有的!」
微笑地讲完,叶广一个抬头,笑僵在脸上。
「怎么这样说呢?谁会比我们家宝贝优秀啊,学生会长一定是小广啊。」叶妈边看着报表边应和着,话中对叶广的期待与信心听来却有些漫不经心。
「叶广,爸爸跟你说,爸爸以前也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啊,做什么都要拿第一的,所以在做任何事情之前,绝对不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懂吗?」彷佛电脑萤幕就是叶广的脸,叶爸头也不抬地皱着眉,以「当年勇」训斥着自己的儿子。
双手在膝盖上缓缓握起,满腔的兴奋被泼了一缸冰水,叶广嘴张了又张,耳边听着键盘咖咖咖的声音,觉得周围像是透过凹透镜一样,全变了形。
称赞呢?为什么不是先称赞呢?
好奇怪,他做了那么多,难道不够好吗?
做了那么多,是为了什么呢?
稳了稳,叶广勉强地扯开微笑,继续说道:「因为,因为那个同学是真的不错,我不是在自贬身价,就是因为我们两个不分轩轾所以我才会说不一定」
「是吗,那小广要更加努力喔。」
叶妈喝了一口伯爵红茶,给了他一个微笑。
那个微笑现在看起来就很像视讯了。
而叶广却再也笑不出来。
整个晚餐时间,都在电脑的咖咖声响与纸张翻面的声音中度过,连他最喜欢的炒米粉,吃起来都像在咬橡皮筋。
「你们这次可以留多久?」
「喔,等一下就要走了,纽约那边有个会议。」叶爸看了看时钟。
「等一下?」叶广不小心撞翻了酱油罐,赶紧手忙脚乱地摆正。
那你们回来做什么?
手上端着吃到一半的米粉,觉得胃被胀满心却被掏空。
盯着餐桌对面的男人跟女人,叶广觉得好陌生。
世界像是崩毁的俄罗斯方块,轰隆作响。
房间的灯光昏黄,时间是凌晨一点多,叶广张大着眼睛躺在床上,不时伸手擦脸。
房里流泻着压抑的啜泣,直到手机震动的嗡嗡声响起。
「喂。」用力压下抽泣,鼻音却假不了。
手机另一边传来吵杂的声音,徐启章低沉的嗓音说了些什么,却被那些大声的音乐盖了过去。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他在哪里?为什么这么吵?叶广吸了吸鼻子,坐了起来。
话筒那一边像是走进了某个房间,阻绝了音乐的干扰,徐启章担心的嗓音清楚地传到了叶广耳中:「刚刚那封简讯,怎么回事?」
「龙头歪了,修不好了。」
这比诈骗简讯还要莫名其妙,而徐启章看到这封简讯已经是一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徐启章」
他的声音有种让人脆弱的攻击性,就像那次他的「鹿特丹」被偷一样「你怎么了」,这样的问句总是让他脆弱。
忍了很久的啜泣终于再度启动,尾音被哭泣的声音打碎,握着手机的手不断颤动。
「叶广?叶广?怎么了?怎么哭了?」徐启章急切的声音不断催促着他讲话,但是叶广现在用棉被蒙住头,已经哭到不行。
「我不知道要怎么努力了」太激动的边哭边说,字跟字都糊在一起了。
不知道怎么努力、不知道为谁努力、努力干什么、能够得到什么?
不知道了。
「叶广你说什么?叶广深呼吸,快。」
电话那头传来了命令,让他不由自主地跟着做了。
深呼吸,再哭,再深呼吸,然后还是哭。
听见叶广还是哭个不停,徐启章沉默了一下,突然清了清喉咙,唱起了歌。
「想哭就到我怀里哭,喔,就像一切都不会结束,让彼此感觉,不那么孤独」
「不要不要唱奇怪的歌啦」听见了徐启章唱的歌,叶广一抽一抽的,终于讲话了,让徐启章松了口气。
「你在哪,家里吗?」声音更加放得轻柔。
「嗯」开始打起了哭嗝,叶广把头抵在膝盖上。
「我去找你。」
「嗯蛤?」
「我现在去找你,等一下打给你。」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现在过来找他?
叶广愣愣地盯着手机,头哭得有点晕。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好像也没多久,屋子外传来了机车由远到近然后熄火的声音,于是手机响了。
怕吵醒玛丽亚,叶广换了衣服后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家门。
推开铁门,看见一个头戴全罩式安全帽、黑色短T破牛仔裤、骑着野狼打挡车的男生在门外。
那是谁?
叶广揉了揉哭肿的眼睛,觉得自己出现幻觉。
野狼男看见了叶广,打开护目镜,那双大眼下的黑眼圈有够深,深到让他心跳漏了两拍。直到接住了丢过来的安全帽,叶广还是处于不敢置信的状态。
「上车。」
这空灵的声音,百分之百是徐启章了。
只是他的装扮是怎么回事?歪龙头呢?进化成帅野狼了?
谜团太多,叶广思绪太乱,徐启章的嗓音就好像魔笛一样,让他不由自主地跨上野狼的后座,手环上徐启章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背上。
感受到徐启章的身体僵了僵,然后他踩动了启动踏杆,野狼在暗夜中发出咆哮声,比歪龙头快十倍的速度似乎要把他载到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到底还可以发生多少事情呢?他已经不想思考了。
叶广闭上眼,任凭风在他耳边呼啸。
第十二章
像是穿越时光隧道,周围的点点灯火迅速被甩在身后。从前面传来的是徐启章身上的气息,他身上的黑色短T有掺杂着些许烟味的淡淡的香精味。
他抽烟吗?还是他在抽烟的人旁边待过?叶广想问,却因为他的背靠起来太过舒服与安心所以作罢。
要去哪里,停在哪里,好像都无所谓了。最好就这样一直骑下去,不要停靠在任何地方,就不会有多馀的心思去想那些地方的事情。
叶广闭上干涩的眼睛,因为又有瞬间的鼻酸。
骑没多久,又好像很久,到了一座小型住宅区,野狼拐进了其中一个暗巷,在看似后门的褐色铁门前停下了车。
叶广下了车将安全帽解下,看着徐启章也脱下安全帽然后对着野狼的后照镜抓了抓头发,心里觉得有些突兀。
「你也会抓头发喔」平常上学的时候,徐启章总是一头随意乱翘的黑发,看起来很乖,很文静,也很没有存在感跟眼前这个野狼男根本判若两人啊。
叶广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的白色POLO衫。
笑而不答,徐启章把野狼锁好,转头看见叶广眼睛红红的摆明就是惨哭过,徐启章一个叹息揉揉他的头发,看了下手上的表什么也没多说,拉着叶广就往褐色的铁门里冲。
「要去哪里啊?欸!」他怎么老是被他牵着鼻子走啊?叶广抱着安全帽也跟着走下了铁门后、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到了地下室,再开了一扇门,门后的世界瞬间扑袭而来,让叶广目眩神迷。
红色绿色蓝色橘色的灯光在昏暗的场内交互闪烁,打在人群身上更添律动。
摇滚乐像是要穿透脑袋一样震耳欲聋,却又有一丝爽快。
参杂着酒的味道、烟的味道、人体的味道,这里是叶广陌生的地方。
来不及问徐启章为什么带他来这里,就被他拖进一个像是后台的地方。比起前面的纷纷扰扰,后台单纯多了。
昏黄的灯光,小小的休息室里有几名男女,看见徐启章冲了进来每个人都像看见耶稣一样站起身来。
「夭寿喔还想说你要我们开天窗啦快准备上台啦!」
一名绑着雷鬼头的男人用力拍了拍徐启章,看见跟着进来的叶广随即愣了愣。
「他是?」
「叶广,我朋友,阿贱,我们团的贝斯手。」
边帮他们介绍,徐启章边背上一旁的电吉他。
团员?什么团员?徐启章的团?他现在要上台表演?在这里?
叶广在心底皱眉迅速归纳眼前的线索,然后对着徐启章的团员们点头僵笑。
阿贱摸着下巴看了看叶广,然后推了徐启章一把。
「靠,想说你跟我借车急着去载女朋友,结果是个『淹投』(台)的喔哈哈!」
阿贱此话一出,徐启章还是只有淡笑,反倒是叶广手足无措了起来,脸上还有升温的趋势。
干嘛不解释啊笑什么笑。
叶广偷偷瞪了徐启章一眼,而徐启章收到后笑得更开心了。他拉着他继续介绍其他团员,感受到徐启章偷偷捏了捏他的手,让叶广鸡皮疙瘩爬满身,却又有一点舍不得甩开,因为这样的徐启章看起来有点不一样,只有他牵着他的手,他才会安心。
「你们准备好了吗?上个团快结束了喔。」有人从另一边探头进来催促着说。
「好了好了,走吧。」阿贱抓了贝斯就往外走,其他团员也陆陆续续跟上,休息室内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个。
叶广坐在小沙发上抬头看着徐启章,等他给他一个解释,而徐启章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与叶广平视。
令人心跳加速的距离。
「嗯,发生了什么事情,等你想说再说。」徐启章盯着叶广的眼睛,摸摸他有点红肿的眼睑。叶广只觉得被他摸过的地方更红更肿了,却也还是没推开他,双手在膝盖上紧张地握紧。
「等一下的表演在后台看着,才不会人挤人。如果累了就休息一下,等一下我会载你回家,但是座骑就换回歪龙头了喔。」轻轻笑了下,徐启章和缓的嗓音让叶广觉得异常放松,闭上双眼靠上徐启章还停留在他脸侧的手掌心。
只要骑士是你,不管座骑是什么、到哪里,都无所谓。
没有说出口,因为觉得这句话太可怕。
叶广靠着徐启章的手,突然有一阵沉默,正当他疑惑地张开眼睛时,徐启章的脸瞬间放大,却在那瞬间呈慢动作播放,叶广只觉得嘴唇突然被贴上了另一个温热气息,他瞪大了双眼,紧闭了呼吸,扭紧了脚趾。
蜻蜓点水的一吻,很快,却也很漫长。
「在一个对你唱『好不好』的男生面前闭上眼睛是不行的,叶广。」
徐启章往后退了些,看着叶广傻愣的表情,有些懊恼又有点暗爽地叹了口气。
懊恼的是怕叶广后来反弹,暗爽的是叶广现在没有反弹。
外面的阿贱又催了一声,徐启章背着电吉他站了起来。
「今晚放纵一下自己吧,叶广。」
丢下了这句话,徐启章掀起了黑幕,往刺眼灯光的另一头走去。
一阵波浪似的尖叫与欢呼声涌上。
像是真正的巨星演唱会,在这间小小的PUB里引爆。
叶广还兀自沉浸在刚刚那一吻里,耳边就传来轰隆轰隆的英式摇滚曲风,主唱还是徐启章,只是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平常那样虚无的声音现在唱起摇滚乐可以这么有渲染力。跟在学校的风格完全不一样,这里的表演像是要让人脱离地表一样,放肆。
提起脚步走到了布幕旁,掀开一角,光线瞬间奔进眼睛,让他眯着眼适应了一下。
舞台上的聚光灯随着主角的动作不断变换,台下黑压压的一片,只有在灯光照到时才知道那是人组成的黑体。徐启章一样自弹自唱着,不同的是旁边多了几个伙伴。
各种乐器的展现让表演更趋于完美,就连他这个平常只听古典乐偶尔听听五月天的人都听得出来,这是一个好的乐团,台下的疯狂尖叫也印证了他的想法。
而让这个乐团注入灵魂的,就是徐启章。
那是一个他无法触及的世界,徐启章活跃的舞台。
叶广的心跳随着鼓声重击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样重节奏的音乐会全身轻飘飘的,只想跟着尖叫、跟着嘶吼、跟着跳跃。
在后台看根本就没办法嗨啊!
念头一转,叶广兴奋地跑出后台钻进人群中,凭着自己在学校学得的经验,很快地就占了个离舞台很近的位置,他知道徐启章看见了他,因为他的眉头因而皱了一下。
在他的眼里,自己应该没有被同化成那黑压压的一片吧?
得知这点,叶广莫名开心地丢掉了那一点点的不自在,手上抓着不知道从哪来的萤光棒,疯狂地跟随着台下的观众们一起狂欢。
在这场域内,除了嘶吼,什么都不需要了。
除了他偶尔传过来的一个凝视,什么都不需要了。
慢动作的疯狂世界之中,所有神经只全神贯注于一件事情,就是台上的他。
叶广感受到周围的相机闪光灯闪烁,而自己也赶紧拿起手机,慌忙记录。
这一刻,徐启章刚好帅气的一个跳跃,光彩夺目。
「开心吗?」
「嗯!」嘴里哼着刚刚听来的旋律,叶广坐在歪龙头的后座累得虚脱,几乎整个人贴在徐启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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