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的我,不默默的我们(8)
徐启章将视线从叶广身上抽回,看向校长,沉思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的确在那家PUB做表演,而且也有收费。」
虽然照片上的人很明显就是徐启章,但是每个老师似乎都在等着本人辩解。这样直接的承认,倒是让在场的老师们无言以对。
校长眼中没带任何情绪,平铺直述地问:「那你知道我们学校是不准许学生打工的吗?」低沉的声音,听不出来是真的问句,还是指责。
「知道。」
小田听了徐启章的回答后,浮现一脸「明知故犯」的不屑表情,看得叶广心中又是一把火。
「可是校长,他是因为家里」叶广急着帮徐启章辩解,突然左手被拉了拉,徐启章阻止了他的发言。
「叶广,我知道启章家庭状况如何,但是这跟违反校规是两回事,学校有奖学金,为什么不申请而要出去打工呢?需要帮助的话,学校是有管道的。」校长和缓地回应了叶广被打断的话。
「校长,我记得奖学金通常都是学期初申请,期末才会发放吧。」轻轻地,徐启章提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让大家突然搞不清楚状况。
「通常是需要一些正常的程序来核准的。」制式化的回答,公家机关的人员最喜欢用这样的语气来表示自己的专业。
「校长有听过,『远水救不了近火』吗。」徐启章抬头盯着校长的眼睛,没有移开。
他的发言,惹得小田又拍桌大骂:「你那是什么态度!」,却又被校长抬起手来阻止,因为徐启章还没讲完。
「我并不是为了违反校规才去违反的。」顿了顿,徐启章继续说道:「就像您说的,您知道我家里情况。校方不准许学生打工一定有校方的考量,无非是学业会受到影响,但校长可以调我过去的成绩来看,我记得我的成绩一直是保持在全校前十名以内的。所以就校规上来说,我犯规,但回到了本质,我并没有错。」
徐启章一席话讲得在场的老师一愣一愣的,纷纷交头接耳,但是对面的小田可不买帐。
「好啊先不说校规!儿童少年福利法你知道吧?你未成年还敢深夜逗留不良场所!这点就已经不是学校可以处理的事情了,要不是校方不希望事情闹大,就把你送警察局了!什么打工不好做,偏偏要去那种地方!」
送警察局能干嘛啊?因为这样就要坐牢吗?叶广实在搞不懂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拿警察来吓小孩的。
学生跟老师的立场就是这么微妙的关系,只要坏了平衡,一夕之间情人也会变仇人。叶广只觉得现在小田面目可憎,讲什么都讨人厌。
徐启章耸耸肩,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他盯着小田胜利的表情,又缓缓接了下去:
「虽然现在打工是不得以,但我只想做我想做的。」
他的眼神定定地扫过在场的每个老师。
我只想做我想做的。
不管是小鬼或是成为大人之后,讲出这句抵抗环境的话是必须具有勇气的。
愚蠢也好,不懂事也好。那是一种负责,对自己的坚持负责。
他对他自己负责。
叶广双手紧握,每个老师也似乎都被徐启章无所畏惧的态度震慑住了,而小田则是一股气憋在胸腔,差点喘不过来。
不管多少次、多少次,旁边的这个人始终都会给他带来耀眼光芒的。
那是叶广在心中第N次对徐启章这么赞叹着。
第十五章
于是经由每个老师讨论过后,最后还是由校长统一代表发言。
「这件事情我们还会再商议,无论如何还是会有一些处分的,因为你的作为势必会对其他学生造成影响。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学生会长一职的候选人是由各班选出来的优秀人才来担任,如果你有了这项纪录,那么可能必须取消你的资格了,毕竟会长这个位置不光是一个指标性,他还有许多福利是一般学生没有的,例如年度津贴或是出国留学机会等等启章,你应该懂我的意思。」校长像在宣判什么一样,沉稳而无情。
什么?取消他的候选人资格?听见校长的判决,叶广在心底惊慌。
那徐启章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不就都白费了?
他做的每场表演、牺牲了多少的时间,全都白费了?
「如果我当选了,你就要回答我,『好不好』。」
所以他再也没有台阶不,是没有机会回答他了吗?叶广习惯性地扭紧了脚趾。
徐启章坐在他旁边,还是沉默不语,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反驳,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那其他两位候选人有什么意见吗?」校长问。
「没有。」
「我有!」
瞪向狐臭铭,叶广虽然不知道那张照片是谁搞的鬼,不过狐臭铭的嫌疑也很大!
校长以眼神示意叶广讲话,叶广清了清喉咙。
「校长,我认为取消资格这样的处罚太严苛了,除去了徐启章在校外打工这点,他还是比其他学生都来得优秀。」敏感地感受到徐启章投射过来的视线,叶广背上一阵麻痒,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觉得处罚可以另行决议,但是候选人的资格还是要保留,毕竟我们都辛苦了这么久,在投票日的前几天突然被剥夺资格,心里一定不好受。」
叶广侃侃而谈,然后再转向小田,小田一脸惊慌失措,毕竟刚刚被叶广这样吼过,现在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我觉得现在要解决的是这封黑函吧,小田老师,这是谁提供的呢?」小田顿了顿,摇摇头表示不清楚,叶广点了点头说:「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到了投票前几日才突然爆出这种东西呢?分明是有人恶意攻击,老师您的宗旨不就是『良性竞争,不来阴的』吗?」在说这些话的同时,叶广把头转向了陈泽铭,而后者则一脸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回瞪着他。
「如果这张照片是我们之中的候选人、或是候选人团队提供的,那是不是那个人或许也触犯了你所谓的『儿童少年福利法』了,不是吗?小田老师。」
叶广这一席话,摆明就是把矛头指向陈泽铭。
「你现在的意思是说是我做的吗?」陈泽铭转头恶狠狠地看着叶广。
「也或许是我底下的人做的,我不知道,总之这件事也必须要调查清楚的,是吧?小田老师。」叶广再度用上了裴笑,听说这招对付中年男子也很有用,只见小田受宠若惊地频频点头称是,直说这件事他会好好调查,绝不宽恕使用小手段的人。
应该多少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了吧?叶广呼了一口气。
开了快半小时的会议,校长的结论是:取消徐启章今天上台的发表资格,但他还是可以继续竞选。
留在最后走,出了第二会议室后,叶广迫不及待地向徐启章解释,虽然他什么也没做,但他就是不想要有疙瘩。
「徐启章你知道不是我做的,对吧?」说这些话的时候叶广依然没有把头转向徐启章,只是紧张地咬着唇,一反刚刚在会议上的意气风发。
看得出来他非常在意徐启章的回答,但徐启章的沉默却加深了他的恐惧。
是怀疑让他沉默?他在想着会不会是他做的?会不会是他背叛他?
叶广觉得胃在翻滚。
三楼窗户外的操场有人在跑步,他突然也很想加入他们的行列,最好跑到脑袋都被太阳晒成糊,什么都不要感觉最好。
过了好半晌,叶广几乎快要崩溃,而等到的叹息声让叶广差点哭出来。
「叶广,你记得我说过什么吗?」视线投往窗外的蓝天白云,徐启章轻轻地说。
徐启章非正面的回应,让叶广绷紧的那根弦断了。
说过什么?你说了这么多我怎么知道你问哪句?虽然这么想着,但此刻浮现在脑海里的,却是他们谁都不提起的那天晚上,他说的那些话:
人都是自私的。
不管怎么以爱为名,人还是会自私的。
徐启章,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但现在我想忘记了。
你怎么会觉得我会为了会长的位置背叛你?
我刚刚在会议上为你辩驳耶?你觉得那是装的?
手紧握着,感觉有东西在眼眶打转。
现在,我们之间还有「好不好」吗?
「我懂了。」只要不看他的眼睛就好了吧,比起言语,徐启章的眼睛似乎会让他更加受创。
叶广转头擦了擦没有掉出来的眼泪,觉得窝囊死了。
为什么每次都在他面前变成爱哭鬼?
徐启章默默地看着他,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下课铃响了,像是空袭警报一样,人群从教室里三三两两地走了出来。
不由分说,徐启章抓着叶广扭开了旁边的视听室闯了进去。
四周皆是厚重的布帘,只有从门缝中透出来的微光还在挣扎,幽暗的密室,只剩他们的呼吸声。
叶广被抵在墙上,看不见徐启章的表情,觉得心慌。
为什么老是要把他带到四下无人的地方啦。叶广委屈地吸吸鼻子,觉得无力。
「你刚刚说,你懂了什么?」轻声询问,徐启章边说边用鼻尖磨蹭着叶广的耳鬓,只是现在叶广的心情荡到谷底,根本无心去体会这种情色的场面。
微微挣扎想要徐启章放开,徐启章却扣得死紧,让叶广颓然放弃。徐启章的意思是他如果不回答他,就不放开他是吧。
「你觉得、你觉得是我吧?因为我是得失心这么重的一个人,而且我又很爱抢风头,爱当风云人物不当会死,你一定是这么想的吧?」黑暗中看不见他的眼睛,叶广索性一股脑儿地全说了。
「我为了这位置陷害你,昨天拍了照,今天就传给小田,刚刚在会议上都在演戏,反正我最会演了啊」叶广越讲越委屈,吸了吸自己的上唇,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哭。他试着去回想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情,来让自己止住哭泣的念头,但脑海里浮现的竟然都是跟徐启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只不过是一个月,为什么这些事都好像深入骨髓了呢?
越想越悲凄,叶广挡得住眼泪却挡不住鼻涕,用力吸了下,在空荡的视听室发出好大一声可笑的声响,但徐启章没有笑,只是冷静地在他耳边继续低语。
「然后呢?还有呢?」像是在催赶着什么,徐启章的声调稍微变快了些。
还要讲什么啦,讲出这些他都没有做的事情已经很委屈了,还要讲什么?
叶广被逼到绝境,觉得自己很有编剧的潜能,要继续讲就讲啊!
大不了就是之后这些他拿去请人拍电影嘛!
「还有还有就是你说过,人都是自私的」吸鼻涕。「不管他们曾经对你怎样好,不管他们跟你是什么关系,总有一天他们还是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背叛你的所以你觉得是我背叛你吧!为了这个狗屁会长位置背叛你!不管我是多么喜」
连鼻涕都忘记吸,那个「喜」音开头的字眼没讲完,瞬间就被某个温热的软唇堵住。
不同于之前蜻蜓点水的吻或许之前那种的叫做亲亲,这样的才叫吻。
趁着叶广胡乱吼叫的瞬间,徐启章一掌齁住叶广的下颚,固定住他张开嘴巴的姿势,侧头就将唇覆了上去。
叶广双眼睁到最大,屏气凝神,感受到徐启章的舌头在自己嘴里放肆进攻。他的舌头转了一圈,像是找到了目标,勾住了他的,舌头与舌头纠缠的感觉很奇妙,像是用着自己最私密的地方进行交流,属于对方的温软、湿热。叶广只觉得全身发烫,光是这样就足够让他腿软了。
徐启章像是忍耐了很久,却又温柔地加深了舔吮的动作。
把叶广忘记回收的唾液也一并吞了入喉,放开了箝制他的手,离开叶广的唇之后,徐启章还意犹未尽地轻啄了他的嘴角。
「我想我已经拿到你『好不好』的回答了。」
轻轻笑了,笑里犹带一吻结束的喘息。
「你你刚刚」
不是在生我的气吗?叶广傻愣愣地无法理解为什么徐启章要亲他。此时双眼已经适应了黑暗,在看见徐启章的表情之后,他彻底醒悟。
那是他所熟悉的、带点恶作剧的微笑,眼底满是以往的宠溺,一点也没少。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叶广?」
「我可是一次都没对你失望过喔。」
不管你做了什么,没做什么,我永远都不会对你失望。
听到这句话,不知道什么时候紧抱着徐启章的手,开始一下又一下地捶起他的背来,埋在徐启章的肩窝里,闷闷地哭了起来。
第十六章
世界上没有完全信任这回事。
就算是再怎么疼爱的下属,你也不会把权力全权交付给他;再怎么要好的朋友,你也不会安心放着他跟自己的情人独处一室;再怎么亲密的家人,你不会把所有的心里话都跟他讲。
那是人为了适应社会而生的防御机制,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处在社会的体制下,不自觉地启动了那个机制。
叶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台上的数学老师像鱼嘴在水缸里开阖一样,他在自己的世界完全静音。
黑板上的时钟显示离政见发表会的时间剩不到一小时。
从视厅室回到教室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把老包那群叫了过来。
「你们知道徐启章他怎么了吗?」
叶广试图从老包他们的脸上寻找一些蛛丝马迹,但得到的只是一群高中男生看见微积分时一样的表情。
当初挑选老包他们做竞选团队,也是因为他们单纯、热心、好懂,什么都写在脸上,对于学生会长的选举事宜,都是一个个尽心尽力地在帮助他。也许只是为了一份团体的荣耀或是在苦闷的读书生活里找乐子,并不是要求什么回报,本来嘛,自己选上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
学生时代的任何活动,本来就应该是欢乐而且轻松的,但若是渗入了混浊的心态,便会在那单纯的一页留下污点,然后在未来慢慢扩大。
这非关他们的利益,会有必要特地涉险拍了那样的照片去检举徐启章吗?叶广看着自己的选举团队,跟他们讲出了实情,而老包他们在听见之后,也个个报以惊讶的神情,印证了叶广心中的推论。
「不过这样不就少一个敌人了吗?」说话的那个人被老包干了个拐子,示意徐启章是叶广的好朋友叫他不要乱讲话。
不过这样的声音、那样的举动,又让叶广皱眉动摇了。
这些人会不会只是在演戏?
百分之百不是他们做的吗?
到底该相信什么?
连他现在都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不是老包他们做的了,何况是跟他关系微妙的徐启章对于他。
「不管你做了什么,没做什么,我永远都不会对你失望。」
他没有说「我相信你」,而是说不管自己有没有做,他都会对自己保有原来的情感。
说不感动是骗人的,因此没有了疙瘩,也是骗人的。
那被人背叛的小小荆棘,一定还留在心底,尽管徐启章的眼神没有任何令他心痛的变化,尽管他的亲吻让他有一瞬的安心
想起幽暗视听室里两人交缠的气息、想起在教室前放开了偷偷牵起的手、想起他脸上讨厌却勾人的笑容,叶广心跳得更快了。
书桌上,数学课本的文字像是远古的符号一个也看不懂,手上的笔像脑袋一样转个不停,胸口闷得想要大吼大叫,但是不管大叫的内容是什么,他可以肯定里面一定都会有着那三个虚弱却又坚定的字眼。
该怎么去除?
该怎么才能让徐启章完全的信任他?这样的想法在叶广心中反覆翻搅。
第一次因为在乎一个人对自己的想法而心急如焚。
该怎么做才能让他知道,现在在他心中,他比任何东西重要、比那什么学生会长的位置还要重要?
思绪越是混乱,就越无法阻止时间加快流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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