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的我,不默默的我们(24)
叶广眼睛眯了眯,站起身来脸靠他很近,认真地往他那幽黑的眼瞳中寻找自己的影子。
徐启章轻笑出声,放下跟叶广交换的玛丽亚便当,抓住叶广的右手,然后闭起自己有些干涩的眼睛抬
头准确地覆上他的唇,两唇相接,他呢喃似地轻语:
「你一直都在里面,除了你,你还有看见其他吗?」
徐启章总是喜欢贴在他唇上说话,让叶广感觉那些话也像是从自己嘴里讲出来的一样。
一想到那些有的没的,叶广的背脊就有些发麻,压抑着嘴边上扬的诡异弯度,那应该是甜蜜的后遗症
。人潮开始往前移动,叶广也跟着向前迈步。
今天晚上他骗徐启章说要补习,然后看着他有些失望的表情暗自窃喜,叶广怀着一颗恶作剧、或者是
给惊喜的心情,请玛丽亚帮他跟补习班请了病假,他其实不常这样的,只是偶尔需要来点放纵。
只要他成绩能够一直保持在顶尖,没有关系吧,有些人不需要管那么多吧?
通过收票口,叶广手里拿着工作人员发的节目单,边走边找寻徐启章的乐团太好了,是开场的第
二顺位,表示他不用在大冷天中等待太久。
叶广是第一次自己来这种地方,因为是露天的舞台,所以空间很开放,一旁有着酒类饮料的自助吧,
还有记者在采访,周遭的人或集结成群、或一个人靠在墙上玩手机,直到主持人用一声晚安拉开序幕
,每个人才像被唤醒般,对着同一个方向呐喊。
叶广站在中段的人群中,有点紧张,一部份是因为恶作剧即将达成,一部份也是因为很久没有听徐启
章的现场表演了。
莫名的、兴奋的紧张。
跟着主持人带动气氛的呐喊,叶广的脸微仰,迎着舞台刺眼的灯光,一个人有点害羞但也小小声地跟
着呼喊了几声。
「嗨,你是来听哪个乐团的啊?」
一个站在他左边、褐色短发、挂着两个大耳环的女生对叶广笑着问。
在这种场合,谁跟谁说话都不奇怪,一个人跟另外一个人,通常很快就可以成为两个人。
「嗯,这个。」眼前的女生笑起来很真,但脸上有些马赛克,叶广下意识地露出礼貌性的裴笑,指了
指手上节目单。
「喔!我也是耶!你是从ONE WAY那里追过来的吗?」
讲出徐启章他们驻唱的PUB名字,女孩笑得惊喜,那瞬间,叶广觉得女孩脸上变得好清晰。
「你也喜欢他们?」开心地问,像是找到同好,那种喜欢的对象也有其他人喜欢的感觉还真是
有点怪怪的?
不知道要用「偶像」还是「喜欢的人」去看徐启章,叶广顿时心情有点复杂。
「对啊,我从他们第一场表演就开始看了耶,两年多前吧!」
女孩笑得有些得意。
两年多前,他还没认识徐启章。
「是喔,那你有最喜欢的团员吗?」
他的确有些小心眼。
叶广觉得自己的心跳很快。
「有啊!贝斯手阿贱!超帅的雷鬼头!」
女孩哈哈大笑的同时,第一个乐团的演唱也同时从两旁的音箱爆开,于是叶广跟着女孩欢呼了起来,
脸上大开的笑容让女孩有瞬间闪神。
可以享受音乐旁边又有帅哥养眼,今晚真是赚翻了。
女孩决定今天的网志内容要打上这么一段。
开场的第一个乐团很嗨,但是叶广完全没注意在听,鼓声重击心跳、电吉他撩拨嘶吼,跟着跳跃、跟
着众人呐喊,好像都是为了跳而跳、为了喊而喊。
自私一点来说,叶广觉得自己在做暖身操,他知道自己期待的是谁、要的是谁,现在雀跃的心情,全
都是为了要迎接谁。
掌声中,第一个乐团鞠躬下台,主持人做了简单的串场后,第二顺位的乐团随即上台准备。
叶广的心跳飞快,隔着不到几十公尺的距离,他看见了走在阿贱之后、身穿卡其色西装外套、内搭条
纹长衫、黑色牛仔裤和皮短靴、戴着黑色胶框眼镜的高瘦男孩。
特别的打扮,很犯规。
「啊他们上台了!」
像是目睹超人在空中飞,大耳环女孩兴奋地拿出了手机,跟着众人一起尖叫喧闹。
四周一片鼓噪,听分贝就知道哪个乐团的人气比较高,无庸置疑,叶广现在感到耳膜有些疼痛,不过
他完全没有力气阻挡众人的音波。
他看着徐启章今天不同于以往的造型,像是在水中憋气太久终于浮出水面换气那样,气管连着肺部一
起背叛了他,无法顺畅调节气息,连视线都快要沦陷,台上的人都化成薄薄的纸板静止不动,只剩下
徐启章一个人动作着。
站在舞台正中央,他的男孩背起电吉他,低头,认真调音,抬头,腼腆微笑,向着观众,将唇悄悄靠
近麦克风。
「嗨。」
光是一个「嗨」字,就足够让大家陷入疯狂。
叶广听见身旁好多女生边尖叫边跟同伴兴奋地讨论「这团主唱的眼镜好呆好可爱」之类的话语。徐启
章简直就像配了上好的装备,魅力值破百。
好你个徐启章,想勾引谁?
知道他根本没近视,那副眼镜纯粹是造型,叶广嘴角一直想笑,或许是骄傲的笑,也或许是没好气的
笑,总之在徐启章刷下电吉他后,那些笑意都又化成了吼叫。
第一首炒热气氛的还是徐启章擅长的英式摇滚乐曲,听起来有些随意的唱腔,却又都在拍子上,最重
要的是那边唱边拨弦的肢体动作怎么摆怎么自然,没有太多的矫揉造作,没有太多的摇晃摆动,修长
的手指灵活地撩拨着电吉他,那与音乐完全融合在一起的认真神情,慵懒的眼神似乎在看着你却又不
是,嘴唇有时轻轻靠着麦克风,有时离去,那穿透耳膜直达心脏的嗓音一直都是如此迷人与煽动人心
。
天生的乐手,他的确属于舞台,属于那些灯光。
叶广满脑子热烘烘的,自从上次被徐启章的PUB演唱电到之后,就再也没有这种感觉了,整个身体被
分离开来,躯体很重还留在原地跳跃,灵魂却好轻彷佛可以飞离地表,然后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视
线都只胶着在一个人身上。
发现我,快发现我!
每当你在那里,我在这里,只要你看到我,寂寞就会瞬间清空。
人群中,叶广边跳边叫然后紧紧盯着徐启章,渴望他跟他视线交错,但是直到第一首歌结束,徐启章
都没有看见他。
可恶!一定是那个胶框眼镜的关系!叶广有些泄气,想往前走一些,却因为人群密度太高而停滞不前
,身旁的大耳环女孩当然也还是站在他的旁边。
「谢谢,嗯,时间没有很多,很快的接下来,带来我们自己做的曲子」
徐启章等待大家的骚动稍稍平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顶了顶眼镜说着,电得好多人吱吱乱叫
。
「虽然他今天没有来,但是嗯,献给我最喜欢的人。」
歪了下头,他轻声说完,鼓手无视着台下群众不知是兴奋还是心碎的尖叫,笑着摇摇头挥动双手,打
出了第一个节拍。
那是叶广已经滚瓜烂熟、连洗澡都会唱的旋律,手机里唯一不是五月天的歌曲。
他说,献给他最喜欢的人。
所以自己是他最喜欢的人。
他在他的舞台,带着喜欢自己的心情唱歌。
四周的人群还是动个不停,这次却换他静止了,徐启章还是没有发现他,但是那寂寞的心情却随着徐
启章的歌声而逐渐淡去,吸着上唇,感觉不妙。
现在哭出来一定很糗。叶广睁大眼睛不敢动,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欸,你怎么啦?」
大耳环女孩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仰头问道。
叶广默默地深呼吸几下,挤出一个微笑对着女孩说:
「喔没事啦,只是喔,我跟主唱是朋友,在想怎么让他注意到我。」
「啊!你跟他是朋友?不早说喔!那阿章的全名叫什么啊?」
女孩看起来一脸跃跃欲试,搞得叶广不假思索就说出徐启章的名字,然后女孩兴奋地说着OK、OK,叶
广也不知道她在OK什么,此时台上的徐启章正帅气地一脚跨着音箱低头飙着电吉他。
趁着这一段空档,女孩对叶广说:「把你的右手借我!」
右手?
叶广茫然地学着女孩的动作,跟着她的左手在头顶上合成一个大爱心。
「徐启章!你好帅!」
女孩深吸一口气,大概用了丹田吧,她笑着对舞台方向大叫。
在一片尖叫喧哗声中隐约听见自己的本名,徐启章正好抬头靠近麦克风要进副歌,突然看见不远处的
一个大爱心,用手围成的,右边是个俏丽的短发女孩,而跟他围成爱心、穿着白色外套的那个男生是
突然,声音就卡住了。徐启章的电吉他声也戛然而止。
音乐突然停止,整个现场跟着安静了下来。
像是时间暂停的瞬间,视线总算是对上了,叶广却突然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立刻收回手,朝那胶框眼
镜后、有些愕然的双眼勾了勾嘴角微笑,有些无力,然后故作轻松地挥挥手,有点僵硬。
怎么有种心虚的感觉?
叶广嘿嘿笑着,大冷天的却有些发汗。
「噗嘶、噗嘶,阿章,你干嘛?」
发汗的不只叶广,阿贱对徐启章用气音叫了几声,徐启章才像大梦初醒一般,唱出副歌的第一句歌词
,于是吉他、贝斯、鼓声也一起跟进,群众又跟着欢呼了起来,以为那是一个吊人胃口的桥段。
真是别出心裁!
重返欢乐的舞台下,没人注意到徐启章被黑色胶框遮掩的、微微皱起的眉头。
******
喧闹的声音没有很远,却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临时搭建的后台外,昏黄的灯光不至于太暗,却让每个照射物都上了一层浅浅的怀旧颜色,因而看不
清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尤其某人现在又戴着大大的黑色胶框眼镜,平常就已经很让人猜不透了,现在更是让叶广有种摸不着
边际的不安。悄悄收回打量的视线,与徐启章并肩靠在墙上,冷风吹来,让叶广缩了缩肩膀。
然后徐启章动了动,换个位置稍稍挡住风向。
齁,冷的不是风是你的脸啦。
虽然知道他的体贴,但叶广还是悄悄嘟囔着。
直到听见淡淡的嗓音响起,才终于打破徐启章刻意制造的微妙沉默。
「补习呢?」
「请假」
叶广不安地动了动。
他知道徐启章不会指责他跷课,但不知道为什么,回答的时候就是有种尿床被抓包的错觉。
「为什么不跟我说要来?」
因为想给你惊喜,这样简单到不行的问题为什么还要问?
只是这句话,叶广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他隐隐约约察觉到,徐启章好像正在生气。
是在气什么?气自己跷课?这最不可能;气自己没有跟他说就擅自前来?这个还有点可信度。
叶广低头看着地上的小草皱眉思考,而这样的沉默却让徐启章的眼瞳更加深沉,叶广没有注意到,兀
自沉浸在一种心慌的焦虑中。
或许是徐启章今天有什么不想让他看见?
或许是他等一下跟朋友有约,而自己可能打扰到他了?
是带给他困扰了吗?
想起他成熟的朋友们,叶广咬咬唇。他从来都打不进那世界,也没有刻意要打进那个世界,只要徐启
章还是那个对他好的徐启章,他其实不在乎他在另一个他不晓得的世界里是怎样的一个人。
但是徐启章现在说话的口气,却让叶广有种他不是徐启章的错觉。
不是那个穿着制服载他回家、不是那个穿着围裙帮他做蛋花汤、不是那个会笑着吻他的徐启章。
真正的徐启章会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讲话吗?真正的徐启章会用这样冰冷的眼神看他吗?真正的徐启章
会戴这样的眼镜吗?
站在这里的,或许是台上的那个徐启章。
另一个世界的徐启章。
不是他的徐启章。
抓紧衣摆,有种想要拔掉他脸上眼镜的冲动。
或许就是这个眼镜吧?是这个眼镜让徐启章变得奇怪。也有可能是他身上的卡其色西装外
套,是那件外套让他变得冰冷?
现在的他,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他不熟悉的气味。
要跟他说些什么、说些什么,可能再不说些什么,他的徐启章就不会回来了。
叶广皱着眉头,心微微发颤,现在这种情况怎么开口都觉得别扭,但一定得讲些什么,再让这种沉默
持续下去,连他都快要被压垮了。
好,一鼓作气!
「徐启章,我」
站到他面前,却无预警地望进某双陌生的眼中,让叶广的气瞬间缩了回去。
就着昏黄的灯光,他看见那里面没有自己,只剩下一片黑。
无边无际的黑,没有情绪的黑。
「叶广,你是跟那个女生,一起来的吗?」
徐启章轻靠在墙上,微微歪着头看他,跟平常一样淡然的语气,却在那没有表情的凝视之下,显得没
有情绪。
第一次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用如此疏离的语调。落入他漆黑的眼里无法翻身,叶广的喉咙突然发不
出声音。
他第一次看见徐启章这样不对,应该说是,之前在阿贱家帮他庆生时,他也出现过这种表情。
那好像为了掩饰什么而半垂的眼睑里,是叶广所陌生的领域。每当被他这样凝视,叶广就会有种想逃
跑的冲动,那次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
这样的徐启章让叶广完全忘记要说什么,只是任由那冷然的视线将他淹没,灭顶。
不想看见徐启章这样看他,不想。
那种眼神会让他想起好多不快乐的视线,尤其在徐启章身上看见时,这样的作用力对他来说更加残忍
。
为什么自己特地请假、一个人坐公车、一个人买票,一个人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找他,得到的却是
他这样的眼神呢?
那种委屈的心情又涌了上来,挤得胸腔快要爆炸。
叶广咬咬唇,眼眶有点红,而徐启章或许也看见了,他全身一颤,像是解除魔法般站直了身,有些手
足无措地耙耙头发。
「叶广」
徐启章无奈地叹气,让叶广颤抖了一下。
这次的叹息,是代表什么意思呢?
像是堤防有了裂缝,从刚刚在演唱会上就一直忍耐着的情绪,转眼就要溃堤。
于是他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转身就给徐启章一个回旋踢,一边不顾形象地大喊着:「你怎么可以这
样对我!」一边头也不回地跑走了,然后躲在一旁的树丛里等他追上来以上那些描述都是以前他
会做的事情。
而事实上他只是努力逼迫自己直视着徐启章的双眼,忍住没有哭,也没有对他生气,更没有回旋踢。
以前的他一定会拔腿就逃,逃开他冷漠视线的范围、逃开他的世界,好让自己别再受伤,然后再等他
主动追上来
徐启章总是会来找他,他总是主动来找他。
叶广想起那个阴暗的楼梯间、还有他房间的白色窗台前,那些时候,都是徐启章来找他。
或许,或许他不应该总是处于被动的状态?
或许当徐启章真的有那么一天不再追过来了,应该要换他主动追上去?
就像是现在,真正的徐启章可能被胶框眼镜之灵附身这样就说得通了,他的眼神这么冰冷、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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