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小时by打字机(22)
在床上挣扎了十分钟,沈苫终于鼓足勇气坐起来,痛下决心,决定抛弃泡面,出门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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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从名字听来,冰岛很像是一座与世隔绝、清清冷冷的雪白殿堂,但事实上这里的房屋色彩鲜艳,丰富得像是恨不能把整个世界的颜色都用尽。从瞭望塔上俯瞰这座置身于北极圈附近的城市,你能感受到更多的竟然会是明媚与和谐。
雷克雅未克很小,但在某种程度上也相当国际化。
城市的主街不长,可在这样一条街上,你能和来自世界各地不同国家的游人擦肩而过。在此之前有很多次,甚至到了现在,沈苫仍然会时不时自然地将自己当做他们之中的一员,但很快,他便会想起自己已经拿到了当地的居住证明、目前隶属于雷克雅未克市政府管辖之中。
失笑的同时,他也拥有了一种好像真正成家了的奇妙感觉。
沈苫家离主街很近,搬来以后,几乎每次出门,他都是以家为起点走到市中心的大教堂,再以大教堂为第二次起点开始散步。
教堂位于山顶,每次走向它的时候都是上坡,天气好的话,教堂前的雕塑看起来会像踩在云里。
今天天气就还不错。
在冰岛语中,雷克雅指的是烟,未克是港口,合起来就是冒烟的港口。
雕塑的身影才刚刚出现在视野中,他已经听到了一个熟悉到不能更加熟悉的声音。
在天气晴朗的冰岛夏日,沈苫立在原地,眨了眨眼,突然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烧糊涂了。
但那声音还没完。
公元9世纪,斯堪的那维亚人乘船驶近冰岛,他们站在船头向岛上眺望,看到远处的海湾沿岸升起缕缕炊烟,以为前面一定有人居住,于是便把此地命名为雷克雅未克。但事实上这里根本没有农舍炊烟,他们见到的,不过是岛上散布的不断喷出水柱的温泉和间歇泉。
心跳一下加快了速率,沈苫深吸一口气,向前快走了几步,又慢下来。
这座教堂是雷克雅未克最高的建筑,为纪念神职人员与诗人哈尔格林姆斯得名,屹立在市中心的山丘上,以冰岛本土天生笔直的火山熔岩为设计灵感。
沈苫手足无措地搓了几下发尾,磨磨蹭蹭,慢慢吞吞,但因为没有掉头就跑,他还是很快就走完主街剩下的路段,并最终完全看清了那个穿着随意立在教堂雕塑前的男人。
还是那顶这人最近似乎格外钟情的黑色毛线帽,飞行员夹克,遮阳墨镜。
比起导览者,他更像来到此地度假的客人,年轻多金、头脑聪明、气质神秘而独特。
而比起那些真正年轻多金、头脑聪明、气质独特的客人们,他又更像是一位只要站在高地便无论面向千万人抑或无人之境都能做演讲的革命者。
这座雕塑是美国送给冰岛建国1000周年的礼物,用来纪念冰岛独立之父雷弗尔西格松。
站在一众跟随他的讲解看向铜绿塑像的游人中心,秦峥在沈苫走上坡顶之前便一眼在人群之外看到了他。
雷克雅未克是全世界最接近北极圈的首都,相比之下,此地之外绝大多数有人烟的地方都能被大胆称作置身于世界中心,对于岛外的人来说,冰岛无疑是世界的尽头,可是对于从前的冰岛人,去到岛外同样意味着要去到比死亡更加遥远的地方。
呼吸和心跳彻底归于平稳,在秦峥藏在墨镜之后的视线中,沈苫甚至还笑着向对方挥了挥手。
但他仍然有些意外,原来秦峥的那份工作竟然是导游。
天晓得沈苫过去一整年都没有听秦峥说过刚才这么多的话。
只是兼职。
游客拍照时间,秦峥走过来,把墨镜挂到沈苫正对阳光的鼻梁上,顺便纠正了对方的一些错误认知:我的主业还是本职工作。
金融、操盘什么的,那些沈苫不太懂的和数字相关的东西。
哪个更赚钱?
沈苫扶了扶镜框,认真地问了一个字面意义上的傻问题。
不过秦峥也没有笑话他,只是同样认真地在明亮但不算炽烈的阳光下给他举例:很多冰岛人都会在自己的本职工作以外再兼职导游,靠这份收入,能在一定程度上补贴他们的日常家用,但如果我真想长期住在这里,盯着美股,钱也许会来得更快。
懂了,他只是闲来无事,白天找份工干。
沈苫歪了歪脑袋:你打算长期住在这里?
秦峥不置可否:这取决你,不是吗?
时隔一天,又是一记猝不及防的直球,不过这次沈苫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回避敷衍,只是想了想,诚实地回答他:但我也不知道会继续生活在这里多久。
他现在的确正在努力地学习要怎么具体生动地完成每一天,但究竟能坚持多久,沈苫也说不好。而对于秦峥,即使分不清他的取决于自己到底是51%还是99%,沈苫也不会、更加没有权利阻止对方如今也选择在这里暂时歇脚。
沈苫有自己的想法,秦峥也有他的。冰岛这么大,便是秦峥完全是作为自己的追求者才留了下来,沈苫也没道理一句话就将少爷看风景的权利剥夺。
他只是希望在故事的最后,秦峥不要为留下来感到后悔。
没关系。
秦峥和他一起站在山丘上,抬眸看向海的那边几乎成为星星点点的北极燕鸥。
我只负责让候鸟永远都有栖息地。他说。
意味深长的句子。
沈苫也同样拖长音答复他:Wow.
两个人一起笑了。
那些词你是从哪里背来的?沈苫在周围的风声与人声中问道。
很多地方,游记、纪录片、《世界地理之冰岛篇》,秦峥顿了顿,当然还有和你学的,YouTube。
沈苫没有吝啬自己的夸奖:你听起来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
秦峥耸了耸肩:这份工作的竞争难度不亚于申请常青藤高校。
沈苫不了解本地的旅游业行情,分不清秦峥到底夸张了几分,但他还是觉得有趣至少占了十分。
难以想象,秦峥到底是怎么背诵那些导游词并在旅行社参加面试的。与之相比,他似乎更适合西装革履、身后拥护者无数地走在金碧辉煌的高级写字楼里。但我们二少爷似乎也有那种落地便能生根的天赋,当他刚刚一身名牌地站在人群中间晃动小旗时,沈苫除了有点想笑,甚至没有产生更多的违和感。
一个跑报社,一个跑旅行社,他们两个在某些方面倒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对了,那把吉他。沈苫还是把话绕了回来。
昨天秦峥向他申请生日礼物太突然,沈苫没有准备,只是哼哼嗯嗯地糊弄了过去。
秦峥微微抬眉:嗯?
其实我还没有做过吉他
沈苫抿了抿嘴,下定决心般转头看向秦峥,认真道:你愿意来做我的助理吗?
通常而言,制琴师的确需要助理,但沈家人却另类,他们很难和另外一个人一起在琴身的方寸之地上共同工作,在过去的几十年间,沈玉汝只拥有过沈嘉映一个助理,而沈苫自己则从来没有拥有过任何助理。
但他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是沈氏制琴师与沈苫共同的一大步前进。
我需要做什么?
短短几秒,秦峥已经飞快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
沈苫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简单思考了一下,答道:可以做的有很多,每一个步骤你都可以参与。
你不会是想把最后做不好的锅扣在我身上吧?秦峥撇开的嘴唇洋溢出笑意。
戴着二少爷墨镜的沈苫张大嘴巴,佯作惊讶:又被你发现啦?
秦峥轻啧了一声,右手微微抬起,似乎想揉一下沈苫的头发或是掐一下他的脸颊,但还没等碰上人家的头发丝,便被身后的游人没眼色地打断。
嘿,向导先生!大胡子的英国人在教堂门前叫他。
你的工作结束了吗?
秦峥点了点头,把代表旅游团的小旗收起来,对身后那些露出促狭笑容的游客朋友们晃了晃自己腕上的手表:我不加班,明天上午见。
明天上午去哪
沈苫好奇的问话还没结束,秦峥已经揽住他的肩膀,半推半拥着将人裹挟下坡。
沈苫本来还没什么反应,但身后起哄的口哨声实在过于响亮,惹得他不得不挑起一边眉毛,转过头想和那几个意大利人好好聊聊,但ciao(你好)还没开口,秦峥已经捧住他的后脑把沈苫的鬼脸又转了回来。
意大利人确实没谱。
他还记得沈苫对于意大利的芥蒂,这会儿也跟着说些一听就是糊弄人的句子哄他。
你们明天去哪?沈苫再一次问道。
冰河湖,你想来吗?
沈苫装模作样:我想想。
秦峥放柔声线:我想让你来。
沈苫:那我就来吧。
秦峥低下头,笑了。
沈苫皱起眉头,转过脸看他:你笑什么?
笑你脾气好。秦峥终于伸手捏上了沈苫的脸。
他好像还没有这么做过,只是为了捏脸而捏脸,而指尖的触觉也和想象中一样,很柔软,绵绵的。
让人终于觉得沈苫是个大活人了。
秦峥心情更好地又捏了两下。
沈苫不客气地把他的爪子拍掉了:长幼尊卑,先生。
秦峥眼皮都不眨一下:给我玩会儿,哥哥。
看着沈苫一脸见鬼的表情,秦峥站在路中间,忽然失笑地低下头,又弯下腰,蹲了下来。
你不至于吧。
沈苫去揪他的毛线帽,但秦峥却先一步抬起头,给沈苫递了一枝花。
沈苫愣住了,声音放大:这是什么?
秦峥站起来,看着自己手里晃晃悠悠的花身,似乎也在他的质问下不确定了似的答道:小雏菊?
不是沈苫无奈地看着他,这哪来的?
秦峥指了下他们脚下的石板路缝隙:刚才捡的。
上次就在路上捡了片叶子夹沈苫书里,这回又捡了朵花,他可真能耐。
沈苫故意冷着脸:我不喜欢小雏菊。
刚好,不知为何我也不喜欢。秦峥随手扔掉了。
哎!你有点素质!
沈苫拦他的手被捉住,男人还没反应过来,指尖已经多了一枝原来没被丢掉的小雏菊。
彩蛋的回礼,秦峥在他耳边笑道,愿你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秦峥不喜欢小雏菊的原因懂的都懂@贺执
第31章 Ch31 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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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清晨六点半的雷克雅未克已经天光大亮。
现在正是夏日旅游旺季,大巴车上的五十个座位满满当当。沈苫到得不算晚,但还是比不上那些正经来冰岛度假的游客积极主动,等他上车时,前排、靠窗所有你能想到的受欢迎座位基本上都已经有人入座,他最后也只得从最前排缓步穿行于狭窄过道之中,一路走到中部偏后才寻到个不靠窗的位置坐下。
中学毕业以后,沈苫几乎没有再参加过这样一大帮人一起被一辆公共交通装起来、打包送往某处旅游观光的集体活动。
集体活动,一个听起来会让一群人兴奋的同时也会让另一群人崩溃的词语。
从小到大,沈苫人缘都不错,但也始终不算合群。
在沈玉汝的支持下,少年沈嘉映倒是基本没有缺席过学校组织的集体活动,只是就算参加了,通常他也只会游离在各个分拨的小集体之外,有人邀请了就一起走走,没人靠近他就一个人弯腰立在路边研究昆虫,随时随地倒也都能做到怡然自得。
从五年级开始他在学校里终于有了个能说上话的朋友就是那位沈嘉映在上小学第一天便为对方出头打过架的小孩。他一直记着沈嘉映的好,新学期发现自己和人家被分到同一个班级后终于鼓足勇气主动靠近,并在之后不久便发现这个特立独行的家伙其实意外的很好相处。
那家伙总是自诩为嘉映的小跟班,沈嘉映几次纠正不得也就随他去了,后来他去挪威上学,朋友留在布达佩斯本地,两人通过信件和邮件维持了一段时间友情,后来也渐渐不联系了。
非常正常也令人遗憾的结局,但沈苫很清楚,这段友情没能延续下去,除了对方始终将自己置于一个更低的姿态,也是因为沈苫自己对于和另外一个人维持长期稳定的关系很不在行。
即使是朋友也一样,沈苫喜欢有人陪伴,但多数时候,他好像更擅长独处。
就像此刻,虽然还没到反感周围人错杂呼吸的程度,但他还是不太适应车厢里的喧嚷人声与空气清新剂低廉气味混在一起生成的晕眩感。
在发现自己有这样的臭毛病之后,沈苫几乎没有和秦峥以外的任何人一起旅行过,像是今天这样的团体出行更是压根就没被放在考虑范畴之内。
还是一个人最自在,想停就停,说走就走,也不用为了气氛和谐努力滑稽地没话找话。
要不,他还是,溜了吧?
口罩戴这么严实,等会儿不会上不来气?
退堂鼓敲到一半被打断了。
沈苫抬起头,刚好看见突然出现的某人正把自己的包往大巴架子上丢,而在秦峥向自己伸手时,他已经动作快于意识地把怀里的背包也伸出去递给了对方。
好吧,这回彻底跑不了了。
秦峥自然地坐到了沈苫身边同样不靠窗的位置上,在用手背掸了掸腿上看不见的灰尘后,他从外衣口袋里摸出什么东西,递到了沈苫面前。
晕车药,今日往返全程共计十五个小时,提前吃会比较好。
我不晕车。沈苫绷着脸仍在逞强。
秦峥哦了一声:我怕你晕车。
见沈苫无动于衷,他又放轻音调补充了一句:我胆子小。
行吧。
沈苫勉为其难地摘下口罩,接过秦峥准备周到的药和水杯,吃之前还又板直腰板,狼心狗肺地宣布了一句:我这可是为了你。
秦峥点头附和:太感谢了。
早上气温低,秦峥给他的水是温的,沈苫仰头吞药,余光狐疑地瞥到坐在一旁的秦峥好像又在动手研究自己挂在耳朵上的口罩。
他是不是有多动症?吃完药,沈苫立刻将口罩摘下来,意外地发现上面多了个不算起眼的小物件。
和晕车药一个作用,爆珠里的气味挥发可以让你的头脑清醒一些。
秦峥先斩后奏:你喜欢橙子味吗?
还没来得及晕车,沈苫先被他这一系列操作晕得够呛,他把口罩戴回去,悻悻地对上秦峥关切的目光:还准备什么了?全拿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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