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作为女儿的第九十六天
    迪克坐在一群艾谱莉中间, 捂着脸苦笑。
    他根本逃不出去，这不是指他没办法在不惊动一群小孩的情况下悄悄离开，而是任谁都没办法在一群小不点叭叭喊你的时候狠心跑走。
    从动念头到放弃, 只需要一个聪明的小坏蛋抱着你的腿。很不幸, 迪克遇到了很多小坏蛋。
    他的两只手两条腿都不够艾谱莉们抱着，就差把自己分成三十九份，一个艾谱莉领一份。
    花匠伏在他的膝盖上。这里的每一个艾谱莉都是不同的打扮, 花匠的黑发编成两根麻花辫, 辫子中间插着几朵小花。
    她乖乖地看着迪克, 时不时按耐不住地翘起嘴角。在众多艾谱莉中, 她是一个文静的孩子, 说话的声音也是细细软软的。
    你好漂亮呀。花匠美滋滋地说, 欢迎你来我们村子。
    迪克还没来得及说话，从他旁边又挤出来一个脑袋。
    农夫的草帽边沿戳到迪克脸上，她嘻嘻笑着把草帽摘下来，露出一张汗津津的脸，你要在我们这里留多久哇，你一直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住, 好不好？
    围绕在迪克周围的艾谱莉们齐刷刷扭过头来, 期待的眼神几乎要把迪克淹没。偶尔有几个艾谱莉还在做自己的事, 但迪克注意到她们微微侧过来的头，明显是在偷听。
    村长哼了一声，你怎么知道别人没有自己要做的事，大家都应该独立一点, 不要打扰别人。
    所有艾谱莉中, 只有她离迪克最远, 除了最开始刚刚见到迪克时表现出惊喜，后面就矜持地坐在边上，干自己的事。
    她更接近还没回家在孤儿院生活的艾谱莉，是很有主见的小女孩，哪怕是对自己很喜欢的人也会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不多依赖一分。
    可是机会很难得，舞娘在村长后面冒出头，像一只小小的依附在礁石上的贝类，紧紧黏在村长身上，你不想和他说说话吗，我们每个人和他说几句话，一天就过去啦！
    她是更活泼更擅长撒娇的那类艾谱莉，迪克毫不怀疑他的好女儿就是用这副人格面具把家里其他人都握在手心的。
    尤其是布鲁斯，点名批评。他迟早和杰森一起被剥夺家长权，归类到小孩里面去。
    一只小手怯怯地戳了戳迪克的手臂，因为夜翼的制服很紧身，没有多余的衣袖给她拽。
    你不想留下来吗？说话的人是村里的作家，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眼镜。
    她相对内向，能鼓起勇气和迪克说话已经很让人感到意外。
    实际上艾谱莉很少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腼腆的一面，她一直是彬彬有礼的，对不熟悉的人会很注意说话的用词和语气。
    或许在她的生命中，没有迪克陪伴的日子里，她曾有过这样的面貌。
    我们都在村子里，留在我们身边不好吗？作家说。
    她紧张起来，她不自觉地咬住嘴唇，在发现这个动作不太体面后，立马板正脸色，脸蛋绷得可以打鼓。
    迪克其实可以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做出了思考的表情，他考虑的模样给了这些女孩安抚自己的空间。
    他环顾一圈，看向每一张朝向他的脸，每一双看向他的眼睛，笑了笑，你们很好，可是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他把作家抱起来，让她坐到自己腿上，这样两个人可以相互看见对方的眼睛谈话，有人正等着我去找她，如果我在这里停留太久，她会等得不耐烦的。
    艾谱莉们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坐在原处听迪克说话。
    作家眨了眨眼，你要找的人难道不在这里吗？
    迪克揉了揉她的头，把她的黑发揉乱，虽然你们长得一模一样，但
    她是不同的。。
    作家低头想了想，可是我们会很想你的。
    我也会很想你们的。
    舞娘从边上挤过来，抱住作家的一条胳膊，那你可不可以给我们签个名哇，签名再走吧。
    花匠贴上来，对嘛对嘛，给我们签名再走，你还没吃晚餐呢，和我们一起吃了晚餐再走吧。
    夜晚不安全。村长说，让自己的发言看上去公平公正，你可以等过了夜再走。
    那就太晚啦，小女士们。迪克笑着说。
    他把作家从自己腿上抱下来，站起身抻了抻腰，我要去找我的星星啦，天上的星星有很多，属于我的只有一颗，我不想让她不高兴。
    好吧，农夫恋恋不舍，等待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我理解你的感受。
    她们聚在一起，像一簇簇从地里冒出来的蘑菇，透出一种挤挤挨挨的生命力。
    迪克的小蘑菇不在这里。她在更远更隐蔽的地方。
    他向艾谱莉们摆摆手，走上他来时走的那条路。女孩们望着他一点点变小的背影朝路的那头走去。
    花匠小声道，我们以后还能见到他吗？
    能吧？农夫有些犹豫，说不定他找到人以后会带着她一起回来呢。
    舞娘丧气道，我好希望他留下来啊。她露出一个阴险的表情，不如我们把他打晕了藏起来好了，这样其他人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她被村长警告地敲了脑袋，别想不好的事情。
    艾谱莉村里没有成年男性能换的衣服，穿一身制服走在路上实在太显眼了。迪克到了下一个有人的地方才想办法换来一身衣服。
    迪克准备沿着在艾谱莉村打听到的路线去王国的中心。
    他刚换好衣服，士兵们拿着通缉令匆匆从他身边赶过去。迪克借着整理衣服的动作扫了一眼，一眼就看到画像上属于艾谱莉的那张脸。
    凭借士兵们的搜查速度，他们迟早会闯到全是艾谱莉的小村子里去。但反向思考，艾谱莉们也会集中到一个地方。
    迪克静静地等着，等到士兵们脱离他的视线范围，他找了一处隐蔽的位置。再下一秒，阴影里的人消失不见。
    村子严阵以待。
    所有女孩都躲在屋子里，蓝眼睛们透过木板间的缝隙、窗帘卷起的一角和砖瓦间的孔洞窥探闯进村子里的不速之客。
    士兵们的脚步声仿佛踩在她们的心上，一下一下有如擂鼓。
    终于，这支队伍完全进入了村内。
    黑暗里的一双双眼睛警惕又专注地观察着他们，是一支捕猎的兽群。
    那些眼睛悄然引入深处。
    士兵们站在村子里唯一的广场上，不久前迪克坐在广场中间，被一群艾谱莉埋起来。
    在长官的命令下，士兵们分成几队，挨门挨户闯进分布在四周的木屋中搜查。
    他们粗暴地撞开门，带着武器气势汹汹地闯进室内。
    第一眼，屋内没有人的踪迹。
    士兵回头的那一刹那，一把种地用的铁锹狠狠朝士兵的脑袋砸过去。和他一起闯进屋里的同伴得到了一个陶土的巨大花盆。
    弱小的游击队们一击即脱，不管得没得手都迅速逃走。
    这样的场景发生在村子里的每一栋小木屋内，这一幕足够任何人大吃一惊。比起一群柔弱无助的村民，她们更像一群见谁吃谁的匪徒。
    所有士兵都被捆好打晕堆在村里的广场中央，村长蹲在领头的队长面前，端着下巴思考。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不如我们就把他们扔在这里，自己跑掉好了。
    我们可
    以套上他们的衣服，假装自己是士兵，再去找其他人！
    村长，舞娘悄悄靠近，和村长肩并肩蹲在一起，我们要不要把他们，她凶狠地拿手在脖子前比划两下，直接做掉！
    村长沉沉思索，做掉不太好吧，不如把他们的衣服全都扒掉扔进地窖，我们穿着他们的衣服逃跑。
    艾谱莉们相互对视，眼里亮出幽幽光芒。
    就在她们打算伸出罪恶之手时，一个声音似恶魔低语响在她们耳边。
    请问有没有人和我解释一下，你们打算做什么呢，小女士们？
    呜哇！
    一时间场上到处是小孩子的惊叫和试图逃跑的脚步声。迪克一个个把她们揪回来，变成一棵挂满树懒的树。
    树开口发问，果然，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任由挂在身上的小树懒爬到自己背上，扒住自己的肩膀，我离开这里后发现，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人都长着她的脸，偶尔有，也只是少数。
    像你们这样聚集成一个村落的实在太少了，更何况，你们还认识我。
    不是只有我们认识你。挂在迪克右边肩膀上的农夫严肃指正，大家都认识你，你的人气很高的。
    那也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高吧。
    他捏住村长的脸，把软乎乎的小脸蛋挤出章鱼圈圈嘴，老实交代，不然我就弹你的脑门。
    你好残忍。章鱼圈圈嘴挣扎着说出这句话。
    村长使劲把自己的脸从坏大人手中拯救出来，为自己辩解，我们有什么办法，我们可是足足有一个村子的人，根本跑不掉。
    迪克点点头，那就赦免你们一分，好吧，还有其他的问题呢？
    村长苦着脸，你快走啦，我们不要你了，行不行？
    迪克作为一个标准的魔王笑一声，晚了。
    第97章 作为女儿的第九十七天
    一群长相一模一样的小不点坐在迪克面前, 诚恳认错，我们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迪克叉腰站在她们面前, 你们的话在我这里失去了它原本有的信誉力。
    村长可怜地呜咽几声，但迪克知道她不是诚心忏悔, 她只是为了早点摆脱唠叨做出了惹人心软的表相。
    迪克内心毫无波澜, 无慈悲道, 交代吧，趁我没有把你们交给蝙蝠少女。
    他森森恐吓, 她会把你们的脸亲烂, 蝙蝠少女一顿吃三个小孩。
    一大群艾谱莉们惊恐地抽气，抱成一大团。
    村长害怕地捂住脸，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好像下一秒就会有人把她揪到膝盖上，嘬下一大块脸蛋肉。
    想到可能的惨痛未来，村长屈服在大人的威胁下。
    她沉痛道，好嘛，我说就是了。
    这个世界有很多个艾谱莉, 而最初的艾谱莉只有一个。害怕被其他人找到, 艾谱莉躲进高塔。
    只有艾谱莉能找到艾谱莉, 不同的艾谱莉有不同的工作。
    村长的工作, 是带领一个村子的艾谱莉生活, 兼职整理情报。
    没办法，这是艾谱莉最多的村子，有什么消息想不知道都难。
    鉴于迪克表示他可以不把艾谱莉们交给芭芭拉, 村长愿意免费赠送迪克一个情报。
    居住在森林边缘的狼外婆是森林的守门人, 想要进入森林深处, 需要得到她的许可。
    幸运的是，狼外婆的表姐的舅舅的姑父的外甥女警察艾谱莉和她经常有联系。警察此刻就在村子里。
    头顶支愣起一对狗狗尖耳朵的警察守在村里唯一一台固定电话前，拨动好几下转盘。
    迪克心情有些许复杂。在某方面他是一个复古守旧的家伙，所住的任何一处房子里都一定会安装固定电话。
    村子里唯一一台固定电话显然是仿照他们在海文那个家里的电话型号。警察熟练地拨出号码，和狼外婆叽叽咕咕一阵。
    可以啦，警察放下电话，我们去森林边缘找她就行。
    迪克细细品了品，我们？
    对呀，村长背着一个小包袱，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老练地拍拍迪克的肩膀，不然你打算让我们留在这里吗，那你干脆把我们扔给吸脸恶魔自生自灭好了。
    迪克回头一看，挤挤挨挨的艾谱莉们一个个背着小山包似的行李，仿佛雨后一簇簇在草地上冒头的小蘑菇。
    警察从桌底下掏出一个大包，把房间里所有能搬动的东西装进去。
    她甚至蹲在角落里拆起了固定电话和电话线，这东西放到其他地方根本不能用吧？
    舞娘蹦蹦跳跳，背着小包跑到迪克旁边，勾着迪克的小臂，我们走嘛，你肯定不会抛下我们不管的。
    她睁大眼睛，对不对嘛，对不对嘛？
    迪克站在蘑菇堆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好好好，大家一起走。
    他开始察觉到这项任务的难度了。迪克拍拍手，自觉成为一名合格的幼儿园教师，首先，让我们排成两条队。
    我的表姐的舅舅的姑父的外甥女要来，狼外婆放下电话，把眼睛从鼻梁上摘下来用眼镜布擦了擦，一起来的还有她们村里的其他人。
    小红帽端着一杯茶，吹了吹，她怎么突然要过来呀？
    王后发布了通缉令，狼外婆说，森林是距离王国中心最偏远的地方，即使是王后的士兵们找过来也需要时间。
    达米安和乔纳森并肩坐在一起。
    乔纳森撞了撞达米安的胳膊，她们在说的消息，我们好像一点都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达米安撇了撇嘴，从进入梦境开始我们就一直守在这里，没挪过地方。
    他的手指不自觉收紧用力，握成一个拳头抵在唇边。
    达米安和乔纳森是第一批进入梦境的人，他们进来的时间太早，完全不知道梦境外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狼外婆说出通缉令一词后，连小红帽都忍不住愁眉苦脸起来。达米安敏感地察觉到了氛围的变化。
    他又揪着乔纳森走了出去。
    两个男孩一站一蹲，蜷缩在树影下。夕阳渐斜，暮色降临。没有意外，今晚他们就要在狼外婆的小木屋度过了。
    我们难道要一直守在这里吗？乔纳森说，但是客观来说，我们也不可能扔下她们两个直接走掉吧。
    我有预感，达米安慢吞吞说，他说话总是很干脆果断，语速慢下来表示他也在犹豫，我们所处的位置在这个梦境里很重要。
    梦境里的一切都是A想法的折射，她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安排小红帽和狼外婆的戏份。
    达米安沉思，她最喜欢的童话故事也不是小红帽。
    不是吗？乔纳森震惊，她上次和我说她觉得小红帽的斗篷很帅。
    达米安回望过去，眉峰一挑，我以为她最喜欢的童话故事是美女与野兽？她说野兽的毛听起来很好摸。
    两人第二次产生分歧，沉默对视，默契地跳过这个话题。
    夜色完全笼罩住森林的每一处，狼外婆的小木屋位于森林的边缘，一侧是平坦的通往森林外的小路。
    在小路的那头，黑暗中亮起幽微的火光，像一只小小的萤火虫朝他们飞过来。
    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一束束焰光飘扬的火把向他们走过来，伴随而来的是风中叽叽喳喳的细碎低语。
    一支吵闹但整齐的队伍正在前进。
    达米安和乔纳森还没有摆出戒备的姿态，他们借着隐隐绰绰的火光看到最前排走着的模糊人影。
    这个体型和剪影实在让人难以忘怀，毕竟这是所有蝙蝠家族成员中最自信最紧身的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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