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文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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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风吹动她的长发,似乎有温凉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在深绿的枝叶间,雪白的馥离花碎成无数芳香的碎片,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也就是在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成为那个人行走的墓碑。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在写五十五章的时候,曾经做过薇薇安和艾希礼的读者喜爱度小调查。
    那么在本章,也进行一个后测:如果一定要在两位主角中选出一个最喜欢的,你会选谁呢?和阅读到本书中段时的态度相比,最喜爱的角色是否有改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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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9章 无名之人
    十六岁那年,当我被正式告知,自己将成为王储的时候,心里并没有特别的激动。
    我来到王宫生活已经十五年了,比皇家女子公学里所有同龄的女孩待的时间都要长。十多年来,父亲那边没有传来太多音讯,我也没有特别去留心。毕竟,我知道,自从一岁那年我从保姆的怀抱中被王宫的使者接上车驾,我的父母便已经作为王室的旁支血脉之一,同我的老师签下了永不得干涉内政的死契。
    我的老师告诉我,死契是铭刻在舌尖与心口的咒语,除非违反,否则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
    我并不是很担心。大抵是那时我已经跟着老师生活得久了,心里知道她的为人女王艾希礼格罗斯特,大家唤她陛下,私下里我喊她老师,从小到大,她在我心里一直都是个严肃却温和的女人。举止高贵,气质沉静,长发总是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身上永远弥漫着淡淡的、温暖又冰冷的水沉香气息,是我模仿了好多年都模仿不出来的优雅。
    除去皇家公学里必修的课程,每日我都跟在老师身旁学习。她好像什么都会,所以也什么都教,从击剑到骑术,从魔法到政治,书房里的每一本书不但年纪算起来比我还要大,掂量起来也像砖头。老师就把那些书一本一本取下来,摊在我们俩的膝头,伸出纤长的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教我读了过去。
    那时已经是老师即位后的第四十三年,拉维诺承平日久,大抵是念在我自幼离家的份上,老师的不少时间,都花在了陪我。
    然而,等到我终于读完第一个书柜的时候,她便宣布,之后的书我都该自己读了。
    这让我感到很失落。
    好在,骑术她依旧会手把手教我。在我心里,骑马的老师分外耀眼。她神采奕奕、风度翩翩,平日厚重的王袍悉数褪下,只留衣装轻便,长腿一夹马腹,骏马便扬蹄奋起,在碧草之间如闪电一般冲了出去。
    而我,却只能和自己那头枣红色的犟脾气小母马怄气。
    那个时候,老师常常会走过来,摸摸我的脑袋,又抛给我一只苹果。你得让你的马信任你才行,她笑着说,别伤心,我刚开始骑马的时候也骑不好,第一次知道有人甚至不需要马鞭和辔头就能驯服烈马的时候,我也是羡慕得不行
    老师在我心里已经是骑术最好的人了。我很奇怪,忍不住问:那个人是谁?
    笑容却凝固在了老师的脸色。我愣愣地看着她,看见她神采飞扬的狐狸耳朵,从高高立起到慢慢放下,笑容消失在嘴角,她移开眼,只淡淡地说:故人而已。
    她的脸色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哀伤的神情,我却从此不敢再问。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意识到,老师的心里其实装着很多心事。
    我不敢问她的心事,有人却敢。
    魔法首席大臣,芙洛拉阁下,据说年轻时就是老师的密友。魔法师的寿命普遍要比普通人长久,芙洛拉即便年岁渐长,也不显美人迟暮。她总是风风火火地来,风风火火地走,有时会和老师在书房里为着政事上的意见分歧而争吵,有时却会吩咐侍女煮一壶红茶,坐在窗边的棋桌边静静手谈。
    直到有一天,她们爆发争执。
    具体争吵的内容是什么,那日我并不在书房内,只知道芙洛拉气得厉害,连棋都没下完。当她气鼓鼓地走出书房时,我正好有问题要向老师请教,便在书房外的长廊里,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却说你自己去问她吧!有些人白长了张那么年轻的脸,心却早就埋进坟墓里头了!
    她说完就提着裙子气哼哼地走了。首席大臣浮沉多年,是王城里出了名的笑面虎,却在老师的面前,总是被气得像只蚂蚱。
    我于是推门走进去,老师正坐在窗边,面色如常,静静地下着那盘残棋。
    直到那枚黑色的国王棋子被拿下,她才面色平静地开口:怎么了?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芙洛拉说的是对的,老师的确有一张很年轻的脸。十二岁那年我被她牵着手走上王宫的阶梯,仰着头只觉得她成熟又美丽,是世界上最遥不可及的那种大姐姐,而在我十八岁的这一年,在老师日渐老去的故友面前,我忽然意识到,老师的那张脸,年轻得近乎残忍。
    她就像一只被封进琥珀里的蝴蝶,时光静静地凝固在她的身外,纵然世界上的一切已面目全非,她也将美丽如初。
    我愣愣地看着她,良久,才重新找到自己的声音:老师是因为什么和芙洛拉阁下生气了呢?
    她生了我的气而已,我没有生她的气。老师的声音里带着习以为常的宽容,只笑着这样说。
    至于原因,不过是谈及故人罢了。
    又是故人。
    那个时候,我已经对数十年前那一场战争有所耳闻。极少数闲暇的时候,老师会动笔画一点油画。她画过雪山、荒原与巨龙,画过旷野里的小镇,画过神灵消失的幻影,偶尔,也会画人。
    出现最多的是一位身穿黑衣的女子,高挑纤细,黑发如夜。
    有时那位女子背对画面,有时则低头沉思,有时站在高高的尖塔上,有时却回首在喧嚣的人群中。无论是哪一幅画,老师都从不会为她画上无关,也不会吩咐工匠将它们装裱,挂在房间或长长的走廊上。
    她根本不想让任何人经手,只一副一副地画着,直到那个女子的画像堆满了房间,又亲手将它们一副一副地烧掉。
    我知道那是老师的亡师,多年前的战争中,她死在了老师登基的前夜。
    若非如此,魔法首席大臣的位置或许就是她来坐了。我想,老师必定是一个极其念旧之人,才会用如此沉默而内敛的方式去纪念一个人。
    直到我在老师口中第一次听到那个人的名字。
    那是在某个春天的下午,皇家公学的老师提前下课,宣布我们可以自由活动。
    所有同学都欢呼起来,春日暄和,正是踏青骑马的好时节。朋友约我同去,我却想去见老师于是,便与众人告别,飞快地向老师的书房跑去。
    书房没有侍卫,我敲响轻轻门扉,却没有人应答。
    门是锁着的,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却从里头传来。我的心几乎就在那一刻剧烈地跳动起来难道老师受伤了?
    我几乎冲进去的,却又出于谨慎,放轻了转动锁扣的声音,以免被刺客发现。长靴踩在绵软厚重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发出声响,我小心翼翼地绕过了桌面一片凌乱的书桌,走入往日供客人休憩喝茶的偏厅,却忽然在那里看见了老师。
    没有其他的人。
    只有老师一个人,蜷缩在长沙发之上,低低地喘息着。
    我和她隔得很远,越过我们之间另一张沙发的椅背,我只能看见昔日威严而整洁的王袍被老师凌乱地裹在身上,她背对着我,露出凌乱的发和白皙而微微透着粉意的一片后颈。
    那一刻,我闻到一种不该属于书房的气味,如此暧昧地与往日矜贵的水沉香混在一起,平白添了一分兵荒马乱的狼狈。
    那只纤长的手淹没在王袍的布料之中,鲜红雪白,如此分明。老师蜷缩着,似乎在颤抖,就在我几乎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已经凝固的那一刻,她突然扬起头,呢喃着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薇薇安,薇薇安。
    她叹息着,似乎在哀求,又似乎在流泪。
    薇薇安,你究竟在哪里?
    我好想你。
    一截雪白的脖颈随着她的后仰而显露在我的眼前,我的血液却在那一刻完全冷了下去。身体仿佛能够越过大脑自由活动一般,我紧紧地咬住了下唇,一步一步地,沉默地退了出去。
    很多年后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那时的感受或许,所有年轻的女孩都很难不被比自己年长的成年女性吸引,在那样朦胧而懵懂的仰慕之中,女孩从年长者的身上,憧憬着自己某种未来的可能性。
    这样的憧憬往往会随着年岁增长而消失,当女孩也逐渐步入到那个曾经恋慕的年岁,自身的成长将令那由幻想加诸于年长者身上的光环黯然失色。
    但不幸的是,我的老师恰巧是所有人之中最卓越的那种女性,我追逐在她的身后,或许追逐一百年,也无法企及她的高度。
    更不幸的是,我也是在那一刻兵荒马乱地明悟,促使我的老师成为我眼前的模样的那个人,那双使花朵成为花朵又使利剑成为利剑的那双手,早已经消失在我无法触及的那段故事之中。
    而那个时候,我已经是老妇人的模样了,而我的老师却还依旧年轻着。时光与属于另一个人的浓烈的爱恨凝固成琥珀松脂的金色河流,将她永恒地封存,也永恒地横亘在她与一切人之间。
    于是我便知道,纵然后世青史将有我的一席之地,但在老师的故事里,我也只能是无名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或许,所有年轻女孩黯然失色。来自波伏娃《第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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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0章 尾声
    在这之后,如同流星划过天幕,所有的故事都走向了它的结局。
    最先离开的是莉塔。身为君王的贴身女仆,她一生没有配偶,也没有儿女,整段生命都仿佛献给了这座王宫。她视女王如子,女王亦视她如母。在经历了对普通人而言已足够此生难忘的王权斗争与倾轧之后,动荡的前半生终于过去,她拒绝了女王为她颐养天年的提议,选择一直以女仆的身份,陪伴在女王左右。
    在一个静谧的,落雪的清晨,她再也没有像过去那样起床。老妇人平静的躺在柔软洁白的鹅毛被中,如同一只终于得到舒展的白手套。如同过去她曾为女王做的那般,女王坐在床头,亲手为她梳理发辫。
    所有见过她最后一面的人,都相信她已然度过了很好的、很平稳的一生。
    第二个离开的是莎芙。那场在战争中染上的重病,虽然已经治愈,却让她的身体变得比旁人虚弱许多。或许正因如此,她没有应允与洛里亚一同到世界各地旅行的邀请,而选择长久地定居在下城区。战争结束后的五十年里,她一直生活在白丁香学院里,目睹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毕业离开,直至她也离去。
    有人满腹经纶却终生蝇营狗苟,有人不过略识之无却能桃李遍布。在白丁香女子公学最初创立的那几年,没有人愿意成为妓.女的老师,是莎芙对着那些女王赠与的书籍,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学着,为女孩们编写了最初的课本。
    在毕业典礼上,她曾亲手为每一位学生别上象征业成的十字丁香胸针,而在她离去之后,所有人用白丁香纪念这位教育家。
    随后离开的是斯图尔特。战争之后,他曾在诺恩大陆旅行过几年,却少与艾希礼见面。或许是彼此都身为那场战争的遗迹,相见难免触及伤情。被称为大治愈者的魔法师内敛而沉默,调配的药水名满天下,自身的故事却从来不为人知。在战争之后的第八十二年,一个下雨的春夜,一只乌鸦落在女王的窗台,捎来他的死讯,艾希礼才知道,曾经目睹过那场战争的人,又少了一个。
    第四个离开的是安洁黛尔。新纪元的第一个百年刚刚过去,在丰收的秋日,圣山凡忒修斯蒂传来了大神官溘然长逝的消息。女神官的一生都在忠诚地为逝去的圣女履行着职责,严肃与高洁的美名与她一生相伴。
    在她的主持之下,曾经尘封在圣山藏经阁深处的神谕石板被重新解读,昔日胜利者掩盖去的那段历史解开沉封,众人终于知晓,当神明诞生于人的信仰,那么一切的荣耀应归之于人,是人类推动着历史,如同神话中的英雄推动巨石,在时间中一次次前进。
    于是,后人将此称为历史与神学分道扬镳的起点。人类散落在大地之上,却未曾孤独,如同闪烁的群星,每一个灰暗的侧面,转过一圈,或许便能闪耀出自己的光彩。
    最后,芙洛拉也同她道别。
    阿尔希弥斯家的大小姐,奥尔德林最美丽的少女,黄金魔女,拉维诺第一位女公爵,魔法首席大臣。无数称号如同宝石镶嵌桂冠,缀满了她的一生。十七岁那年她从房间的窗台上一跃而下,未曾想过自己将踏上如此的道路。
    是命运,更是永恒的、不屈的勇敢让她走上这条路。未曾畏惧过权力,未曾放弃过自由,也未曾拒绝过爱,芙洛拉阿尔希弥斯活了一百九十八岁,在权力与一场一场的恋爱之中起舞多年,终生未婚。
    而在芙洛拉生命的最后三十年,她将特蕾西娅的头冠、首席大臣的权戒悉数交还,孤身一人开始了前往另一片大陆的冒险。
    从此,诺恩大陆永远地失去了她的身影,但芙洛拉的冒险却不断地随着水手的传说自大洋彼岸传来。一千座高山,一千泓湖泊,无数遥远的风景,她代替女王一一踏过。
    终于,在最后一封书信中,她庄严宣布:我已经度过了足够好的一生。现在,或许就快要到了结束的时刻。
    灵脉复苏,曾经寸草不生的死域已经出现绿意。那么,艾希礼,你什么时候去过属于你的那一生呢?
    她在信中最后一次询问。女王无奈地莞尔,没有写回信。
    荆棘王冠在枯萎多年之后,终于再一次萌发新芽,小小的一点绿意,珍珠般缀在枝头。然而,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长大。
    而与此同时,她也开始意识到,随着人类的发展,笼罩在这个世界上的神秘,也开始消隐。
    虽然在有生之年,母神荫庇依旧会长久地留存在世界之上,但身为曾与母神触连之人,最早的消退,却已在她的身上中显现。
    尽管艾希礼依旧年轻,但却开始渐渐感到疲倦。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多年来她夙兴夜寐,即便是长明的蜡烛,也有烧到疲倦的时候薇薇安,我还能再见到你么?
    她在心中问,没有人能给她答案。艾希礼垂下眼帘,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能够亲眼看着那一天。
    毕竟,她真的已经太累了。自此,几乎所有曾经目睹过艾希礼年轻时代的人都已经离去,徒留她在此地伫立,孑然一身。
    薄薄的信纸,与曾经那朵夹在字典中的白蔷薇一起,收到了抽屉的深处,像一艘纸折的小船,旧友最后的书信载着昔日欢笑、争执而又流泪的往昔远去,驶向记忆的深处,再也不会回头。
    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女王依旧行走在王宫,从议事殿到书房,处理政务,教导学生,恪尽职守,兢兢业业。
    直到很多年后,人们才意识到,未来许多已经或将要展开羽翼,搅动风云的大人物,都来自女王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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