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提剑出燕京(60)
苏九允脸色苍白,身体摇晃,似乎随时都会跌倒。
苏九允从血泊之中伸出手,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他的口中溢出,眼中却是破碎的绝望:
周亦行,你听得到吗?师兄。
紧接着,又是一剑贯穿苏九允的小腹。
十指相扣,鲜血晕染,已经是苏九允用尽最后气力的结果。
师兄,我错了。求你你看看我,你可是真的恨我
此时的周亦行已经被控制神思,根本不会听到任何人说话。只是苏九允并不知晓而已。但是当风竹尘试图喊着让苏九允知道真相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些巫咸族的人将风竹尘的压倒在地,嘈杂的声音盖过了他的呐喊,终究还是无济于事。
闻秋霜戏谑地笑道:既然那么嘴硬,那我就不客气了。
苏九允身体猛地一僵,眼神惊恐地看着闻秋霜。
闻秋霜手指微微用力,周亦行的脖颈被傀儡丝勒的青紫,十指相扣的两人被强行分开。
苏九允被四面八方的剑戟扣在地上,他望着视生命为草芥的闻秋霜,口中呼之欲出的话语都被血腥代替。
现在,把你的巫咸族的阴刻石给我。否则不到半个时辰,你就等着与他天人永隔吧。
我当然不会杀了你,我会让你知道生离死别到底有多痛苦,我倒要看看,你是想要拿族长之位,还是想要他的性命。
苏九允咬牙忍受着疼痛,艰难地点头:
我把东西交给你,你放了他,我们之间的恩怨到此为止。
闻秋霜嗤笑道: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就是我的软肋,你若是杀了他,我必有能力让你不好过。
苏九允的笑容令人脊背发凉。
其实他是笑不出来的,他也知道现在的师兄心如铁石,是不会听到他说的任何话的。
他始终知道,他这条贱命,是师兄给的,那么理应由他还给周亦行。
闻秋霜沉吟片刻,忽然笑了:那好。我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
她知道,如今的苏九允已经是黔驴技穷,所说的话也都是恐吓罢了,根本不足为奇。
闻秋霜说道:霜溪,你带着周亦行先行回去。去找找青龙纹石在什么地方。
闻霜溪机械地答应着:是。
周亦行被闻霜溪带走,闻秋霜则亲自跟着苏九允一同前去巫咸族之前所驻扎的石窟。
待他们押解周亦行去往天龙会台时,周亦行恍然间醒神。他茫然地望着四周的景象,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来到了这里,而周围是身穿重甲的闻家子弟,也或许可以说是,巫咸族的叛徒。
乌云蔽日,天间银蛇乱舞,似乎伺机等待一个合适的时间将天罚降罪予众人。
周亦行凛了目:闻霜溪?
闻声,闻霜溪看向周亦行如同在看一只丧家之犬,他冷清地说道:
怎么,醒了?
周亦行发觉自己浑身都被傀儡丝束缚,十分难以逃脱:所以你们要把我送到哪里?
天雷轰隆,一切显得诡异。
闻霜溪的话中不容置喙,眼神中犹若冰霜,我们可没打算留你活命。你说我会带你去哪里?
周亦行却在一本正经的拖延时间,一点也不露破绽:我不知道,我的同门师兄弟呢?
周亦行将背在身后的双手反扣,握住腰侧的归去来兮剑,用极其末微的力气,创造尽量小的声音拔出剑三寸,斩断了锢住自己手腕的傀儡丝。
在担心他们之前,你倒是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呢。都已经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在博爱什么?
此时的闻霜溪慢慢踱步走近周亦行,他的手中也提着绑在周亦行身上的傀儡丝,他看向两侧的巫咸族侍卫:
退下。这里交给我就好。
巫咸族侍卫:是。
周亦行看着这群侍卫渐行渐远,手中的刀鞘又拔出了一寸,准备时刻伺机行事。这次他也不想再留情面,准备一招就了断闻霜溪。
这一次,他决定不再留情。
屏退众人之后,闻霜溪似乎是有所准备。
他看向周亦行,手中的傀儡丝紧紧拉起,就在周亦行的归去来兮剑即将穿透闻霜溪的心口时,鲜血顺着周亦行的右手流淌而下。
听得一声发闷的声音,周亦行的右手传来钻心的痛楚,一根断指落在地上。
周亦行手中的归去来剑「铛啷」落地。
我只是念及亡妻恩情罢了,你若是死了,怕是她九泉之下难以阖眼,但是你与我并无关联。
闻霜溪捡起了地面上染血的断指,将其收纳于锦盒之中,背对着周亦行:
你走吧。永远不要回来,不要寻仇。未来我不会再追杀你了。
与此同时,巫咸族的石窟原先金碧辉煌全然不再,剩下的只有断壁残垣,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了。
一行人终于来到了以往的寝舍,这里用两个黄纸黑字的封条封住,颇显陈旧。
苏九允对着身后曾经自己的主事说道:好了,我自己去便好。
手握拂尘的主事看着苏九允并未正面回答苏九允的问题,只是反问道:
让卑职最后一次尊称您为族长,族长可知现在江湖上的人们为了什么而奔波吗?我记得族长曾经跟我说过的。
确有其事。
苏九允回答道:是利益。
那位主事很是满意地颔首,他睥睨着苏九允说道:那么我为什么做这种选择,族长应该不怨我吧。人都有苦衷的,我选择背叛你,只是为了不背叛我自己。
而苏九允听到这话,沾满鲜血的双手拍在他的肩头,朗笑道: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所谓道义,便是遵循我的利而行,这二者并不相悖,我愿意为了道义,明知险而故犯。
一阵缄默。
那位主事或许以为苏九允已经疯了。
但是在场的人谁又懂得呢?
若非周亦行一次又一次的舍身救自己,自己又怎么可能会苟活到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与附属物,已经远远超出「利」这个字眼了。
在漆黑的桌案之下,苏九允翻找着一列的抽屉,从中拿出已经落灰的楠木盒,掏出一个铜制钥匙将其打开,小心翼翼从中取出了阴刻石。
苏九允犹豫了半晌,将阴刻石捧在手心,只身走出屋外看向闻秋霜。
他的眼中似乎有水波流转,但是依旧是转瞬即逝,剩下的那潭原本清澈的泉水,转瞬之间也成了一潭死水,再也不像以前了。
闻秋霜伸手欲夺,阴刻石却被苏九允高高举起,闻秋霜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苏九允的目光忽闪忽烁,手指却是依旧纹丝不动:
你确定我师兄会原原本本的回来吗?
当然。我会给你原原本本的送来的。只不过疏影派的掌门已经为爱徒自戕而亡,你的风师兄也去安葬风沉香了。你放心,我们会厚葬的。闻秋霜笑道。
究竟该是多么的蛇蝎心肠,才能这么大言不惭地说出这些话。
此言一发,苏九允将掌心的的一枚阒黑的阴刻石被取了出来,递给了闻秋霜。
报
一声粗犷的声音穿透九霄,传讯弟子单膝跪下,朝着闻秋霜说道:
报告家主,东西已经送到了。
那位传讯弟子怀中还抱着一个小木盒,苏九允的心里莫名漾起不好的预感。
闻秋霜收下阴刻石,转身吩咐旁边的侍卫:喏,把东西呈上来。
不等苏九允去问,木盒缓缓打开,映入眼帘却是一根沾血的断指。
苏九允不敢断定自己心中的猜测,嗤笑一声:你这是削了谁的,这是
周亦行已经被我们抛尸到青龙会了。尸骸我们也找不到,在那里我们就找到了根断指。
苏九允颤抖着双手接过断指,看着上面的茧子的位置都可以知道确实是周亦行所属。
他无力的跌坐在地,浑身不受控的颤抖起来,众人打眼一看才知道,原来苏九允又是哭又是笑,他略带哭腔地咿咿呀呀地唱起梦中的曲子:
我道青山太无情,不允故人归来兮。十年故人未曾来,未曾来
最无奈的并非是无能为力,而是已经无力回天。
他从来没想过,原来师兄也会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他从没想过,原来一直护佑在自己面前,看似顶天立地的师兄,也会魂断一刻。
苍穹忽降鹅毛飞雪,苏九允像是灵魂顿时抽空,他欠起身,摇摇晃晃地朝着远方而去,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往何方。
他已经不想再去寻谁的仇了,再去寻谁的仇,都改变不了周亦行已死的事实。
只听着大街小巷流传着一个失魂落魄的人哼唱着的戏曲,闻者凄凉,扼腕感叹涕泣。
我道青山太无情,不允故人归来兮。十年故人未曾来,未曾来
直至他跛着脚,一瘸一拐地在青龙会捡拾到归去来兮剑,看到陈旧的血迹,也对周亦行的生不再报有任何的希望。
苏九允抱着归去来兮剑失声痛哭。
远山山脉白雪皑皑,也将疏影派的小阁楼深深掩埋。一切过往都似雁过无痕,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就像是苏九允所说的那样,他自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如今他忽然懂得了,原先那把拥雪剑名中的个中意味。
拥的是哪片将要消融的雪。
埋的又是哪位缘分太浅的人。
第86章 念朝夕
周亦行欠起身, 一手捂着头,却是十分痛苦的模样:我记起来了。
此时的苏九允也缓缓睁眼,再次历经一遍痛苦的过去,他双目圆睁, 已经是麻木不堪。
周亦行紧紧揽住苏九允的肩头, 浑身发着颤, 已经是泣不成声。
苏九允伸手环抱住周亦行的腰际, 将脸贴上他的肩窝。
苏九允牵强地扯出笑容:真的,这七年我等的你好苦。真的好苦。
周亦行回想着过往的景象, 忽然发出了疑问:
小允,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苏九允不解。
周亦行继续说道:无论我们如何做些什么,总会有同一个人的参与, 我们只是在注意闻家的事情, 但是却因此忽略了这个人。
在他们众志成城对抗闻家的时候,见过无数认他们为敌的世家弟子, 但是在他们与之对抗的时候都会有同一个人的参与。
那个人与其他人相比显得太微不足道,微不足道到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原来是这个人的疑点最多。
两人异口同声:沈知忆。
无论是周亦行从江湖风云榜上的第一,跌落为如今籍籍无名,还是疏影派走向衰败,都有这个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而且还是假借他人之手。
而在一旁看着苦情戏的止汀兰却是无动于衷:
好了,前尘旧梦都已经了结了,那么作为等价交换,该替我完成夙愿了。
两人辞别止汀兰后, 周亦行将断肠木递予风竹尘, 顺便搭上的风竹尘的轿子来到公主府。
许久, 风竹尘从宫中走出,断肠木已送至宫中,娘娘贵体恢复较好,有劳你们了。
有劳不必我们还需要劳烦师弟一件事情。
周亦行四下望着无人,又凑近风竹尘,将自己的计谋全盘托出,而风竹尘越听越觉得不靠谱,眉头紧皱。
风竹尘缓了好大一阵子,怎么察觉都觉得离谱,这才说道:
你疯了?万一官人盛怒,那可就不是报仇的事情了。那可就是掉脑袋的事情。
周亦行双手枕着脖颈,慢条斯理地分析道:
闻家现在蒸蒸日上。但是官人若是知晓帽妖案背后有主使,会对闻家人怎么想?
风竹尘别过眼神:实在是太铤而走险了。
周亦行解释道:我怀疑闻家人掺着帽妖案当中介。闻家世代为占星师,若是真因和帽妖案有所关联,你猜官人怎么想。
风竹尘揉眉头:那你怎么就那么肯定帽妖案和闻家人有关联?
周亦行不语,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
喏,还有,这个给你。
风竹尘接过一看,笑容当即僵在脸上。
沉香成亲那日的钗子,竟是在周亦行这儿!
他颤抖着双手将布满陈血的钗子接过,注视许久,终于长叹一声,闭了眼睛: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记得了。
即使并不能立即知晓其中关联,但是当年风沉香的冤屈不能不报,若是不报,恐怕她九泉之下都难好好阖眼了。
周亦行抿抿唇片:我们一直都记得的。
夜幕低垂,月亮悄悄躲进云层之中,鸦雀哀鸣,仿佛是在为那惨死的人悲鸣。
京郊,某处废弃的寺庙内。
啪嗒
烛火扑闪,灯光照耀出一张清秀的面庞,闻霜溪抬眼朝着端坐在蒲团之上的闻秋霜看去,眼睛里带着几丝畏惧,他轻声问道:
姐姐,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十年在闻秋霜的眼尾留下看得见的痕迹,让她显得略显老态,但是她并未睁眼:
你不也还没睡?
闻霜溪似乎是在犹豫什么,片刻之后,他鼓足勇气开了口:我夜观星象,发现荧惑以东南方挪移,有荧惑守心之象。
东南方?闻秋霜这才睁开眼。
东南方是巫咸族所属,荧惑星是巫咸族的命星,按道理来说,荧惑守心,则预示着巫咸一脉的衰弱。
虽然闻秋霜的表情平静无波,但是闻霜溪的额角已然渗出冷汗,他因为恐惧而急促地喘息:
姐姐,我们应当逃命了
闻秋霜眉头紧皱:住口。在祖辈的祠堂之前,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响起了敲击声,随后,一个身穿黑衣的蒙面人站在了门口:
闻家主、世子。
闻秋霜抬眸,缓缓说道:何事?
黑衣男子拱手行礼:家主,有消息传达。
闻秋霜的表情变化了几番,随后,他摆了手:你退下吧,有事我会通知你。
黑衣人转身退了下去,闻秋霜这才打开了门,将那纸条放在桌上,但是她现在双眼昏花,怎么分析上面的字都看不清。
闻秋霜喃喃:灯灯。快给我灯
闻霜溪眼疾手快,赶紧从展台上拿下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映衬着她的整张脸,她的发鬓甚至都有几处沾上了白灰,显得她过分狼狈。
闻秋霜捏着蜡烛,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
荧惑,乃祸乱之兆。
闻秋霜念叨着这句话,越看纸上的字迹,越是心乱,倏地他手上一松,蜡烛坠在地上,燃烧着。闻秋霜用尽力气捂住自己的耳朵,痛苦地尖叫起来。
闻霜溪吓坏了,赶忙把闻秋霜扶住:
姐姐,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
闻秋霜却依旧是十分痛楚的模样:来了,他们还是来了。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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