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夕成灰 第105节
展抒怀将她的手腕握得更紧:“……谣娘。”
“反正到了现在,你和我都没有退路了,”谣娘噙着泪,“你去杀了霍皖衣,会有人为你带路,我们可以一起走,逃到天涯海角,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谣娘?”展抒怀缓缓睁大眼,错愕道,“你是什么意思?”
谣娘抿了唇:“我是什么意思?我已经和他们合作,就算我被抓住,也还是会有人帮你……展哥,你杀了霍皖衣就好了,他本来就是该死的人……”
她的话没有说完。
她忽而住了口,因为遥遥黑暗里,霍皖衣的身影渐渐行近,黑色的衣衫衬得他肤白胜雪,容貌昳丽绝艳。
展抒怀松开她的手,转而挡在她身前:“你怎么来了?”
霍皖衣眼眸深深,从他身后的阴影一扫而过:“她要杀我,我不该来么?”
“霍——”
“你不用急着说话,”霍皖衣打断他的声音,“没有什么是我和谣娘不能说的。”
这句话落下尾音,霍皖衣淡淡道:“让开。”
展抒怀没有动。
“……让开吧,展哥。”身后传来谣娘有些发哑的声音。
展抒怀皱紧眉头,叹息一声,往旁边挪开两步,只留出个空来。
火光摇曳间,谣娘抬起头,神情漠然地与霍皖衣对视了片晌。
“你想和我说什么?”她扬声问。
霍皖衣道:“你十分想要我的命?”
“难道还能有假,我很想要你的命,每天都想,每时每刻也想……只要展哥离开我,我就会发了疯地想。”
她亦不避讳,直言快语地回答他。
展抒怀神情苦涩。
“很好,”霍皖衣没有再看她,视线移转到一旁,静默须臾,他道,“你们走吧。”
“……什么?”谣娘一怔。
她想过他会说什么,千百句都料想过。
无非是许诺出更多好处,无论能否达成,只要能哄骗一时便是一时。
却不曾想过霍皖衣会这样说话。
然而霍皖衣并不在乎她的惊愕,只微笑道:“你想杀我,但我不想死。所以我不能由着你要我的命。”
“既然你是害怕展抒怀因为我而丧命,那你们就走吧。”霍皖衣道。
谣娘问:“走去哪儿?”
“去任何你们想去的地方。”
“……你会真心放我们走?”她却又嗤笑出声,“你这样的人,什么对你有利你才会做。我可不觉得你是真的要我们走……霍皖衣,你又在算计什么?”
“算计?”
霍皖衣一掸衣袖,火光自他袖摆的花纹上一跃而过,落在他眼底。
他偏过头看向她,眸中却犹如有着幽渊万丈。
“我霍皖衣想要算计什么,总是会成功。谣娘,你难道还不够懂我么?你懂我,就应该知道,当我能用算计解决一桩事时,那谁也避不开我的算计。”
“你怕么?怕这又是什么陷阱,我放你们走,其实是在害你们。我可以告诉你,这的确如此,但你有说不的资格么?你没有资格拒绝我,所以即使如此,那就算是陷阱,你们也要给我跳下去。”
这番话令谣娘怒而发笑:“你说得不错,你就是这样的人。霍皖衣,你这样说话,倒比你平时虚情假意的样子真实得多。”
霍皖衣笑了笑,将守在拐角处的狱卒唤来。
“放她走。”他说。
狱卒有些为难:“……这,霍大人,罗大人他,也没说可以放啊。”
霍皖衣道:“早晚都要放她走,现在放正合适。若有什么意外,霍某一力承担。”
狱卒拧着眉,好似掂量了下霍皖衣的分量,随之摇头咂舌,拿出钥匙,当真给牢房解了锁,将牢门打开。
直到此时,霍皖衣方看向展抒怀:“你还在等什么?”
展抒怀动了下嘴唇。
他在谣娘走出牢房时牵住她的手,哑声道:“你做了什么。”
“……什么?”谣娘平静地回望。
“你不是这样莽撞的人,谣娘,你比我要聪明,你……”
谣娘灿然一笑:“因为我中了毒。”
“中毒?!”展抒怀瞪大双眸,不可置信道,“你怎么会中毒……”
“那一日,我出府办事,就此撞见了他们,他们早就知晓我们和霍皖衣的关系,所以,他们让我喝下毒药,要我帮他们绑走霍皖衣。”
谣娘垂下眼帘,苦笑道:“然而他们棋差一着。”
“那他们有没有给你解药?”展抒怀问。
“他们还没有给我解药。”谣娘道,“其实我也明白,我和他们合作,也无异于与虎谋皮。”
他一时无言,哑声难说,心中酸涩至极。
“因为我恨霍皖衣,他总是利用你。”谣娘说。
霍皖衣道:“你们可以去陶氏族中求他们解毒。”
展抒怀怔了怔:“……你是说,让我去找陶公子解毒?”
“除此之外,你还能想到什么办法?”霍皖衣反问他。
展抒怀道:“你愿意让谣娘和我——”
“我要你们的命又无用处。”霍皖衣嗤道。
顿了顿,他又说:“趁现在快走,晚了时日,怕是神仙难救。”
“……霍兄——”
“不再是了。”霍皖衣却道,“谣娘说得对,我一直都在利用你。我们从前不是朋友,更不是兄弟,现在、以后,也不会是。”
展抒怀望着他神色平静,毫无动容的脸。
“好,”展抒怀低声道,“霍大人,你要我做的事情,我还是会做到。”
霍皖衣浅浅笑道:“我答应你的事,也一样会做到。”
作者有话说:
展某要下线了,之后再回来。
第96章 他们
一桩案子悄无声息结尾,第二日顺天府尹的位置就换了主人。
罗志序被放回昶陵,临行前,特意去拜访了霍皖衣。
他们以往多有不对付的地方,谈不上谁对谁错,如今又或分别,罗志序会亲身登门拜访,着实令霍皖衣有些惊讶。
论亲近,他们更如陌生人,既无朋友之谊,也无同道之义。
他为罗志序斟了杯茶,撩衣坐在石凳上:“罗大人怎会专程来向霍某道别?”
“我将回往昶陵,也许毕生不会再入盛京。”
罗志序也抬手为他斟茶,叹了口气道:“既然再也不会相见,那过往的恩怨,便当它一笔勾销。”
“其实以霍某所见,霍某与罗大人之间并无什么恩怨。”
“是。一直以来,是我看不惯你,而非你在得罪我。”
“这样想,罗大人是又看得惯霍某了么?”
“哈……”罗志序一手捏着茶杯,指腹来回摩挲杯沿,“我还是看不惯霍大人。”
霍皖衣却不恼,反而双眸含笑:“哦?那罗大人是什么意思?”
“我虽然还是看不惯你,但这段时日,我在盛京也想了许多事情。我不适合辅佐陛下,排忧解难的事,通常都是谢相和刘相在做。而我……大概不给陛下添麻烦,就是桩好事。”
“罗大人不必妄自菲薄。”
然而罗志序笑着摆手,摇首道:“我是在说真心话。我不适合留在盛京,这里波谲云诡,处处陷阱。”
他似有所悟:“其实谢相大人说得对,一直以来,我都是在拖累陛下。所以今次事毕,我便直接向陛下举荐他人,奏请回往昶陵。”
“之后罗大人意欲如何?”霍皖衣问。
“在故乡清闲几日,再去帮荀子元料理料理昶陵事务,官帽都交了回去,就当我是先一步告老还乡了。”
霍皖衣难得有些怅然:“罗大人一腔赤忱,若能为官,必能造福百姓。”
“哈……霍大人当初骂我不曾为百姓请福祉,怎么现在反倒夸我一腔赤忱,必能造福百姓。”罗志序言至此处,舒朗而笑,就着茶杯饮了口茶水,又道,“霍大人,从前是我心有偏见,看不到你半分的好,才会频频言辞难堪,令你为难。”
他突然说起这种事。
霍皖衣道:“……罗大人怎么好端端又说这些话。”
“因为我是来赔礼道歉的。”罗志序倒是将话语说得很是直白。
他站起身,端着茶杯,低下头来向霍皖衣施礼。
霍皖衣站起侧身,避开了这一礼。
“罗大人不必向霍某赔礼,霍某这辈子,听过太多不好听的话。如果桩桩件件、字字句句都要记挂在心,那霍某早就疯魔了。罗大人就算心有意,也不值当向霍某这样的人低头就礼。”
罗志序也未强求:“既然如此,那罗某便说一句告辞。”
“天高路远,罗大人一路顺风。”
“霍大人,万事小心。”罗志序离去时不明不白地抛下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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