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亡灵冥湖
雪鹰带着纪容离地五尺便无法在往上,周遭白雾弥漫,道隐剑犹如老马识途,自动避开树干跟巨石,稳稳当当,纪容道:“这柄剑十分有灵性,连灵力运转都不同世间之物。”
雪鹰道:“他外表虽然陈旧,但用起来很顺手。”
纪容面色复杂的看着他英俊侧脸,眼神如刀,仿佛要将雪鹰面上肉割下来,凝视一会儿,雪鹰耳根微红的对上他灰眸道:“.......师兄?”
纪容知道他把自己危险的眼神当做深情凝望,有意往他胸膛靠上,鼻息缠绕,雪鹰心脏咚咚打鼓,两人贴做一块,纪容唇角勾起道:“没事,只是突然觉得你长大了,一下子个头比师兄高出好多,还懂得保护师兄了。”
雪鹰感到对方鼻息热气喷在自己颈脖间,痒痒的,环着他腰间道:“我定会一生一世保护师兄,不让师兄受到一点伤害。”
纪容靠在他厚实的胸膛,一手扶着雪鹰背脊,雪鹰觉得就这么依偎下去便是人生圆满,旁边妖魔横行、万鬼出笼都使他无所畏惧。
师兄,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能有勇气对抗一切困难险阻!
两人一路飞驰,旁边不少鬼怪被雪鹰呼啸掌风震开,陡然脚下一歪,雪鹰反应极快同时抱紧纪容翻下剑身落地!
“怎么??”
纪容握住道隐剑,检查一下道:“灵力被消磨掉,前方有股强大的鬼气,把一切灵力吞噬。”
雪鹰收起道隐剑,出掌呼呼将白雾荡开,靴子感到潮湿脚下泥土松软,一阵水波声,眼前是广大无边的墨绿湖水。
白雾笼罩在绿水上,交接处形成幽暗绿光,显得格外阴森怪异。
什么声音都没有。
寧静的让人不安。
纪容道:“看来这湖水吞噬不少修真人。”
黑靴移开,泥土露出半截死白的断指,雪鹰一凛,警戒道:“这些鬼怪实在可恶!”
湖水冒出波波波的泡沫,像是滚水不断从前方扩散越来越多,雪鹰道:“何方妖孽?敢不敢出来一战?”
像是应和他的战帖,一条苍白的手臂,柔软如骨从绿水中伸出,那可能生前是一个一双玉臂千人枕的女人,姿色上佳能倾听,善应退讨人欢心,可惜如今已是死人。
赤裸的身体从水雾拔出,丰满的胸部颤抖,光滑如镜的身躯,长发在空中舞动,女人笑嘻嘻足尖一点,轻如鸿毛站在湖面上道:“两位小哥哥路过此地,何不放下剑与我谈天说地一番?舞刀弄枪仗义行侠固然慷慨,可若是少了美酒佳人陪伴左右却是略显寂寥。”
她往雪纪走来,白雾形成银色薄纱罩着上身,湖水往上游走掀开形成墨玉罗裙,顿时像是一个貌美典雅的女子。
雪鹰八风不动的看着她,纪容道:“在下崑崙派纪容,这位是在下师弟雪鹰,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女子坐到一块石头上道:“我叫绿珠,纪容......雪鹰是吗?当真人如其名一位仙资玉质、文雅秀丽,一个英俊端正、浩然正气,实在人间罕见。”
雪鹰道:“绿珠,请你不要在伤害无辜之人。”
绿珠道:“我也不想,只是我存于此地,却不断受到骚扰伤害,为了自保只能还击,还请雪少侠、纪公子见谅。”
她语气柔善,面色略显哀伤,与方才出现时判若两人,实在不像是女鬼,更像是一个受害者。
或许她真是逼不得以。
雪鹰语气放软道:“你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里,到一个能平静生活的地方,我定不会再让坏人骚扰你。”
纪容剐了他一眼,充满幽怨弃妇的表情被绿珠敏感补抓在眼底,雪鹰浑然不知的表示善意,此话听在纪容耳里有种示好表白的味道。
绿珠道:“多谢雪少侠美意,可惜我有一个麻烦。”
雪鹰道:“什么麻烦?”
绿珠道:“以前我被一个负心的男子丢弃,他是一个修真人,不过我运气比红袖好一点,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他说好要带我私奔,他说为了我放弃帮主之位,因为我身分卑微只是一个歌女,后来我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河边被淹死了。”
雪鹰道:“他是谁?红袖也是被负心汉拋弃的?是不是那坏人杀了红袖?”
纪容淡淡道:“你对红袖当真好,念念不忘为她报仇。”
雪鹰真心道:“自然了,那人太坏,这样伤害红袖,我要是知道是谁害死她定不会放过!”
绿珠叹气道:“红袖命好,有雪少侠这样衷情英俊的男子为她赴汤蹈火,我却只能在这冥湖终日感伤。”
雪鹰看着她受伤的表情,想起红袖脸上狰狞的伤疤顿时一股正气油然而生,道:“你跟我们出去,我帮你找到那个负心汉,我打他一顿给你出气!”
他说的七分正气凛然带着三分天真淳朴,绿珠凝视他道:“你没骗我?”
纪容握着雪鹰右手雄鹿护腕道:“你知道她是鬼吗?她说的话能信吗?”
雪鹰道:“红袖以前也是迫不得已,她要是脸上没有伤疤,没有被负心汉拋弃,她这么聪明漂亮,肯定可以找到好人家过上好日子,绿珠太可怜了,师兄,我们帮帮她吧!”
纪容怒火都不知道怎么发,瞪着他道:“红袖绿珠都可怜,那些枉死的修真人,他们没有师尊师兄弟吗?没有父母吗?他们就活该被分尸丢弃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吗?湖底不知道还埋了多少人的佩剑令牌,他们的家人同门苦等未果难道不伤心难过?”
他越说越觉得不甘心,雪鹰可以对任何人好,唯独对自己总是在靠近时突然疏离,誓师大会前头也不回上山,第一次从黑林逃出也独自离开,纪容心里又痛又恨。
因为我修过参同契,已经很脏很贱,他一直都很在意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是呀,雪鹰就是这样一个纯凈无暇,干凈完整的碧玉。
纪容内心仍有一点光亮,明明憎恨这个世界却矛盾的希望雪鹰跟其他人不一样,可以真正接纳过去的自己。
他觉得那份好向着别人,任何一个人都很刺眼,刺眼到让人心疼发苦。
雪鹰看着绿珠,又看看纪容,征询后者同意。
纪容青袖下的五指虚握,召唤出涣兮琴那瞬间,绿珠五指抓向雪鹰心口,他整个人腾空飞出落到冥湖中,却没有溅起一点浪花。
雪鹰睁大眼睛,视线墨玉一片,他许久没有游水,本能手脚并用划水,很快熟悉寒冷的温度,这些有生命的水不断将他往下拉,脚踝紧绷,下方出现十几只惨白瘦长的“人”,他们五官模糊,力道极大,雪鹰往下沉,眼前一柄断剑飘过,他握住往下用力刺去,那柄断剑再度裂开。
接着踢腿踹开他们,亡灵越涌越多,将雪鹰包围,他掌力打退一只随即扑上十只,在冥湖中功力被化去三分之二,打在那些东西上不痛不痒,雪鹰脖颈一痛,绿珠的脸浮现在他身后,诡异的笑着退开,雪鹰捂着颈上咬痕伤口,阻止鲜血染开。
头上嗡嗡琴音,一道炫光冲进水中,亡灵哗的散开,一条手臂将雪鹰捞起来,雪鹰吐出一大口绿水,接着趴在河边呕出胃酸。
纪容脸色惨白,看着湿漉漉的雪鹰,涣兮琴尾底地,他伸手在空中,下唇颤抖,雪鹰抬眼看到纪容往后倒下。
火光摇曳,照亮本就青苔满布潮湿的石洞,雪鹰赤着上身,道隐剑插在洞口护法,纪容面容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安详,雪鹰对着火光发呆。
原来绿珠是骗我的,她为什么要骗我?
难道红袖也是骗我的吗?可是我是真心想帮他们的。
或许他们只是想有个倾听的人可以诉说,他们或许不是真的想要有人帮忙,说是一回事,已经被人变成鬼了,怎么报仇?除非把负心汉也变成鬼.......
雪鹰看着纪容羸弱的肩膀,醒悟道:“是了,绿珠早就杀了负心汉,因为他是修真人所以她放不下怨恨,即使杀死对方仍无法解恨,所以把来者通通杀掉埋在湖底,师兄一看她便知道也告诉我,可是我不听.......”
“我真是白痴!”
雪鹰恨恨的一拳砸在地面,拳头破皮流血,他痛恨的发出低吼,接着抱头对着火光无奈的、后悔的、无措的就这么坐在纪容身边。
过了不知道多久,雪鹰感到有些闷热,他起身走来走去,本想去泡泡水又想到里面一堆亡灵可不能随便靠近,只好坐回火推边上-
“是不是我一直烤火才这么热?”
他想来想去,拿起道隐剑锋贴在脸上降温,被嫌弃的巴了老大耳刮子,现在热气一路烧到腹部,他面部潮红,坐在冥河边感觉十分不舒服。
“容儿.....我可以娶你吗?”
他突然改变称呼,只是觉得想藉此更加亲近纪容,纪容面无喜怒,眼神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
雪鹰亲吻他脸颊问道,纪容灰眸蒙上水雾,轻声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雪鹰看着他,纪容歪头问道:“崽儿,你到底多喜欢我?喜欢到什么程度?愿意接受骯脏不堪的我吗?接受我们会被世间不容,且离经叛道,届时你会后悔选择与我同道。”
纪容语气试探不断,谨慎又多疑,一时之间,雪鹰根本没听懂话中含意,问道:“什么意思?”
雪鹰听的脑子一片糊涂,只觉得颈上伤口痒的很,抬手去抓,那伤口像是提醒这场交谈多么虚偽荒谬,恍惚间纪容灰眸泛出泪光,一巴掌重重打在雪鹰脸颊上,彻底清醒彻底死心!
雪鹰大为震惊连忙退开,顿时伸手乱抓地上衣衫慌乱恐惧道:“师兄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侵犯你.......请你不要......”
雪鹰最后那句“不要因此离开我”却没脸说出,他不知手该放哪里,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纪容,随意擦拭掌心污渍,攥着裤头呆呆站着。
纪容语气凝重道:“把衣服穿上,转过去穿。”
雪鹰立刻转过身穿上烤干的外衫,心里七上八下,比起纪容不喜欢自己,更可怕是纪容离开他,他寧可看着纪容成亲生子,至少还能看到这个人,若是连这微末希望都破灭,他不知道怎么过剩下的漫长岁月。
纪容神色庄严,挑出匕首靠近他,雪鹰突然有种快意敢,能死在心上人手上是最圆满的死法,至少他生命最后一眼能看着纪容。
颈部一痛接着触感冰凉,纪容利落处理他的伤口,敷伤药包绷带,纪容道:“绿珠咬出的伤口有毒,是一种情由心生之毒,若是对心如止水或是毫无情欲之人便是无效。”
这不是间接证明雪鹰心上人就是纪容这件事么?
纪容抿唇擦拭匕首上血跡,雪鹰低头看着自己靴尖,两人都没开口,此事就这样在沉默中带过。
那时候雪鹰不知道当时的纪容在等,等他清明明确的说:“是,我是喜欢你,我雪鹰喜欢你纪容,修过参同契也好,跟谁好过都无妨,我今生要定你了!”
师兄弟如何?同为男子如何?通通都无所谓,我带你找个山清水秀的洞天灵地修练,这一生相守到老,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
纪容从来不要含糊心虚,不要不确定的承诺,那是短暂虚假,激情过后的满纸荒唐,如今,雪鹰再度让他失望了。
哀莫大于心死。
雪鹰不敢看他,脸颊跟心口都火辣辣的疼-
师兄从来不喜欢我,他对我如同手足,我却对他有齷齪心思,我让他失望了,我怎么无耻的叫他......
从今以后,我雪鹰发誓定要斩断此情,再也不能冒犯褻瀆师兄,否则今生今世不得好死!
这样的自己噁心到纪容,他下定决心再也不会如此,所有的情在纪容那巴掌中消失无踪。
纪容歪头看他道:“生气了?”
雪鹰正色道:“是我的错,怎么敢生师兄的气?对不起,师兄,是我不好侵犯你,没有以后了。”
纪容灰眸闪过戾气,将一个头骨丢在他脚边,阴阳怪气道:“这是你那绿珠的爱人,早就被绿珠撕成碎片了,你被拖下水时就有十几只亡灵冲上来,以后被美人迷惑前麻烦听听别人劝告。”
纪容冷眉冷眼,带着浓烈讽刺,雪鹰应声,两人一路无话继续前进。
路上无鬼无人,过了很久纪容突然道:“红袖的心上人是谁?”
雪鹰道:“不知道。”
纪容语气很酸道:“你不知道?你跟她不是关系很好?还是她的暗示你没听出来?”
雪鹰道:“她不想说,我就不问,我们是朋友,没暗示。”
纪容哼了哼,继续往前走,雪鹰现在知道什么话能说出口,什么是不能说出口,能说出口的都好解决,不能说出口的如同刺哽喉,不上不下,使关系恶化。
他从来没学会怎么好好坦白心事,他只会“藏”,埋在看不见的内心深处,假装不存在,如同他回避方才中毒后的情事,假装没事,怕纪容噁心,怕自己必须远离。
纪容逼迫自己修练参同契,面对数不清的男子与之交欢,他内心深深憎恶这些事情,羡慕雪鹰天赋异稟,也羡慕他一尘不染。
在黑暗太久的人看到光明,看到洁白一开始会羡慕而后会嫉妒,想要把对方弄脏,弄得跟自己一样一踏糊涂,纪容总是希望雪鹰在自己一试再试下,能有明确的表示,可惜雪鹰永远都是躲藏回避。
纪容失望又憎恨,更多是怨懟雪鹰让自己抱有太高的期待后又重重衰落,太难受太疼了,自己永远都是受伤的那一个,真是不甘心。
雪鹰表面上被传成白痴,其实他修为高深,灵魂通透纯粹,自己站在他旁边像是个可笑的对比,他甚至不是第一次想死。
活着实在太累太烦,身子逐渐被病痛侵蚀,寒毒入骨刺痛无比,每每发作纪容都希望就这么死去,可靠近雪鹰的温度这么温暖又让人不舍。
纪容看着漆黑的树林,泥土干燥坚硬,他叹口气,雪鹰以为他身子不适想开口,却又退缩的看着他。
纪容的确感到胸闷头晕,扶着树干坐下来,瘦弱的手臂搭在树枝上,雪鹰站着观察四周,总觉得此行顺利到诡异。
地面拖出长长水痕,往外草丛流去,脚底碾到几颗冰渣,像是有一条冰道融合后留下的痕跡。
“过了这条山道,前面掛了两排绿鬼火就是第三层了,抓紧时间,我们联系不到其他人,若是萧桓比我们早进入黑山就麻烦了,尽量赶路吧!”
纪容脸色苍白,额角冷汗,雪鹰递过树根让他当拐杖,两人一前一后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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