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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识说起来并不平常,套在男女关系里还能用「英雄救美」形容;但事实上,蒋宁昭当时只是个二十一岁的青年,宣和则刚满八岁,所以这英雄救美是怎么也称不上的。
那是一个天气有些阴郁的下午。
在山路上,司机忽然停下了车子,为难地对他说「路上有人躺着」。他吩咐对方去看看,于是司机下了车子,把那个孩子抱了上来,就放在后座。
蒋宁昭稍微检查过后,发现这孩子身上都是皮肉伤,但没有什么太大的伤口,也没有骨折一类的伤势;况且对方不知道是睡昏头了还是意识不清,一只手紧紧抓着他不放,蒋宁昭有些生气,但也只能把这孩子带到别墅里。
夏天的时候,他偶尔会来别墅小住一阵子,美其名曰避暑。
到达别墅,蒋宁昭把那孩子交给佣人,就径自去睡觉了。但睡梦中,有什么东西把他的棉被拉了开来,他感受到一股微微的冷意,张开了眼,抬手开了灯。床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穿着过大的衣物,手脚都是冰凉的;发现他醒来,便抬起脸,怯生生地瞧他。
蒋宁昭的脾气向来不好,但仍然压抑着怒意,道:「你怎么在这里?佣人呢?」
但不管他怎么问,那孩子就是不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好像怕他随时会出手打人;过了一会,蒋宁昭才发现,那孩子一直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惧怕。惧怕的对象当然不会是他……蒋宁昭想起孩子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一时居然有些心软。
「要是你敢打扰我睡觉,就把你扔出去。」他恶狠狠道。
那孩子急忙点了点头,偎在他身边,好像仍在害怕着什么似的,一只手用力地抓着他的睡衣。蒋宁昭睡意朦胧,也管不了那么多,关了灯便睡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共寝。
翌日醒来,蒋宁昭被吓了一跳。
有什么东西紧紧地缠着他的手脚,他抽了几下都没能抽身,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昨天从公路上捡回来的孩子,睡得脸红红的,紧紧抱着他的手臂;但细看之下,他才注意到,那孩子一直紧皱着眉头。
蒋宁昭完全没有尊老爱幼的心思,用力推了几下,那孩子就醒了,睡眼惺忪,一脸茫然。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几岁?」
那孩子紧紧闭着嘴,什么也不说,脸上却又渐渐有了些紧张的表情。蒋宁昭问了几句也不耐烦起来,打电话让母亲的秘书替自己查一下,附近地区是否有失踪的小孩,之后便把这件事放到一旁。
虽然一句话都不肯说,沉默得像个哑巴,但这孩子倒还不至于太过麻烦,至少一些生活琐事都会自己做;蒋宁昭让女佣拿来矮凳,让孩子站在上头,就着过高的洗手台洗漱,对方动作有些笨拙,但仍做好了一切。
……大概是八岁,也不排除才六、七岁……在餐桌上,他揣测着孩子的年纪,一边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对方似乎闻到了香气,好奇地望了过来。
蒋宁昭让女佣给对方倒了一杯咖啡,孩子一喝,随即「呸」一声吐了出来,满脸都是讶异厌恶的神情,蒋宁昭不禁笑了出来,让女佣重新倒了一杯柳橙汁。
他来这栋别墅只是为了避暑顺便度假,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下午便在客厅看书,那孩子始终紧紧跟在他身边,蒋宁昭无奈之下把电视机遥控器塞过去,意思是让对方离远一点,去做别的事情。
但在一阵子后,蒋宁昭就后悔了。
那孩子一直把频道换来换去,好像根本不知道要看什么,一脸犹豫,到后来,看到一个卡通,灰色的大猫想尽办法要抓到机灵的小老鼠,按着遥控器的手便停了下来;蒋宁昭在一旁,被动画华丽的音效与配乐吵得极端不耐烦,想要离开,又感到不甘心,想把电视关了,又觉得未免过分,只好坐在那里,忍耐着电视的声音。
后来卡通播完了,那孩子随后就趴在他身边睡着了。
蒋宁昭俯身看了一下,正想起身时,才发现自己衬衫一角又被抓住,不由得气恼起来。他想多半是这孩子睡觉有抓东西或抱东西的习惯,所以昨晚才会跑到他房里,干脆打了个电话给出外采买的管家,让人买个小孩子喜欢的玩偶回来。
那天晚上,孩子抱着玩偶,一脸惊奇与意外;蒋宁昭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心里一恼,正想把玩偶抢回来时,对方已经抱着那只软绵绵的白色猫咪,过来蹭了蹭他的衣角。他有些发怔,随即回过神来,别过了脸。
后来入睡前,对方仍然抱着玩偶过来,一脸小可怜的模样似的,怯怯站在床边。
他命令道:「你回客房睡,抱着猫咪,不要来烦我。」
对方似乎呆了一下,很快便摇摇头,固执地不肯走。
蒋宁昭与之僵持许久,终究败下阵来,脸色差得难以言喻,但仍让对方上了自己的床。他想拒绝,倒不是因为小孩子睡癖不好,容易动手动脚,而是因为甚少与别人同睡,相当不习惯,但那孩子穿着他的旧睡衣,爬上了床,紧紧抱着玩偶,很快就睡了。
他把灯关了,自己也躺上床,没多久,便感觉到有人蹭了过来,体温的热度明显得难以忽视。好像很久以前那个人,也是这样,在醉酒以后过来偎着他,浑身燥热且满身的酒气,抱着那个人就像抱着一团火一样。
他想起那些事情,那个人在病床前的泪水……虽然已不再为此心痛,但仍然会怀念。
蒋宁昭对当时的自以为是感到屈辱,但知道那个人没爱过他后,当下却还有所留恋;沈卓云哭出来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恨对方,唯能原谅。
毕竟曾经那样爱过一个人,那样地不顾自尊颜面……他想念的未必只是那个人,同时也是那时的自己……那样的满心付出与投入,是他往后或许不可能再做的。
那一晚,蒋宁昭失眠了。
在那孩子出现的第三天,蒋宁昭终于发现,自己的耐心是有限的。
他并不是特别喜欢小孩子,也不喜欢被一直跟着,锁上门以后便独自在书房做自己的事情,直到晚餐时间近了才走出书房。那个孩子不知去了哪里,蒋宁昭问了一声,便要女佣把对方带过来,但等看到孩子,心里又是一阵无名火。
「你的手怎么了。」他烦躁地问。
对方低着头,不肯说话。一旁的女佣连忙解释,他才知道中午这孩子吃午餐时,不小心打翻了汤碗,手上被烫伤了一块。蒋宁昭瞧着对方包着纱布的右手,心中泛起一股难言的滋味。他并不是觉得心疼,只不过……只不过是对伤口感觉到本能地厌恶。
晚饭端上来以后,蒋宁昭瞧着那孩子一声不吭,用左手拿筷子,却又难以施力,连一块煎蛋都夹不起来,心里越发烦躁,想也不想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