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文H

【第五章 旧恨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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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凌晓烛到校时又已经是第一节的下课时间,由于昨晚的梦境太过真实,他起床便浑身痠痛、头晕脑胀,身歷其境般的疲惫,就不小心睡过头了。
    他进教室放下书包,没理会正要和他打招呼的岳天阳,衝到三班门口,往教室一探,没有看见体积庞大的女妖,找来高一认识的同学问:「董孝诚在吗?」不管女妖可不可怕,他都必须见董孝诚一面。
    「没有,他今天请假了。」女学生招手示意凌晓烛靠近,附耳道,「他落选后,整个人又变得更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他记得昨天的董孝诚除了被吓坏以外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什么也没做,四周的同学都觉得有一股难受的压力。今天他不在,大家都说压迫感不见了。」
    凌晓烛心想,蜘蛛不在,压迫感自然会消失,难受的压力大概是因为巢为蜘蛛助长了更多能量吧,但为什么偏偏今天不在呢……「那个,路怡安,麻烦你告诉大家,董孝诚真的什么都没做,请别再说他坏话。」语毕,从后门回到班上找岳天阳,他答应自己要去追董孝诚,希望有找出什么线索,凌晓烛坐回座位,「天阳,昨天怎么样了?」
    岳天阳先命令教室里的妖魔都退下,隔绝的结界展开后,双手交叉环胸、坐两脚椅,身体摇摇晃晃,漫不经心道:「嗯,说真的,除了蜘蛛我什么都没感觉。」
    「他今天没来,我怕会出事。」凌晓烛低下头,他没办法忘记昨天董孝诚抓着他的脚惊恐的样子,「再不救他……我需要他手中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你昨天没说清楚。」昨晚的凌晓烛实在不像平常的他,比起董孝诚,岳天阳更在意凌晓烛昨天为了什么这么着急。
    「我没有看到,他握在手中,那东西不会很大。」接着,凌晓烛试图解释他当时接近时的感受。
    岳天阳听得一头雾水,但心里已经有个底,「我在想,既然天炎剑都寄宿在你身上了,那么炎光说不定也是以别的形态存在着。」
    听见「寄宿」这两个字,凌晓烛心情又差起来,突然,左边的窗户冒出声音,吓得他差点跌落椅子,「你们好笨,董孝诚身上一定有炎光。」魔镜冒出整颗半透明、血淋淋的头颅,凌晓烛瞬时把桌椅整个大幅度的拖离,发出巨响,教室里的人都回头一看,让他尷尬的说不出话。
    「有蟑螂啦,我去抓。」岳天阳随便找个藉口哄骗,大家了解事因,嘲笑几声便继续做自己的事。
    凌晓烛以气音激动问:「魔镜先生,你不是只有脸吗?」差点就要往他头上砸水瓶了。
    「我也有修炼的啊,心灵的成长帮助我復原,要不是在巢里面,我可能无法恢復原状。」魔镜缓道。
    「你会恢復成什么,人形?」
    「我本来是人类,后来魂分魄散才变成这样,要是完全復原我就可以去鬼界报到了。」
    「这样喔,啊不对,先不说这个。」凌晓烛轻轻把桌子搬回去,椅子仍和窗户保持一段距离,挪出一个空间给人头,自己几乎坐到走道中间,「魔镜先生,你刚刚说董孝诚怎么样?」
    「是我猜测的,刚才听见,鬼王的天炎剑在你体内,那让你在意的东西应该就是炎光吧。」
    见魔镜不同其他妖魔听命,还若无其事的加入对话,岳天阳厉声道:「喂,不是要你们退下。」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晓烛。」魔镜用他温柔的嗓音,一边看向最好说话的凌晓烛,他知道凌晓烛一定会为他解危。
    接受到楚楚可怜的视线,又想到刚才岳天阳说了讨厌的话,凌晓烛转头向他怒道:「你真小气,魔镜先生之前好心的提供我董孝诚的情报,已经算是我们的同伴了,别赶他走嘛。」
    「……」算了,他帮魔镜说话也不是第一次,岳天阳改口道:「炎光怎么可能让一个人类握在手里。」不被烧死,也会被灼伤,除非董孝诚有什么特殊能力,不然从蜘蛛手中逃脱、甚至带走炎光,未免太违和常理。
    「不行吗?」凌晓烛问道,鬼王也不是无所不知的吧。
    岳天阳没好气的回应:「……至少从来没听过。」
    「我也从来没听过会把剑弄丢的鬼王。」
    「你们别吵了,眼下应该先确认炎光是不是在董孝诚那里,根据结果在判定是否要救他脱离胖蜘蛛的魔掌。」魔镜冷静道,「如果,胖蜘蛛真的是为了佔有炎光而附在董孝诚身上,那鬼王就有理由去讨伐她。」
    听起来的确有道理,但岳天阳会不会配合可就不知道了,也许是活太久,思想才这么古板。凌晓烛冷哼一声:「您意下如何?」
    「我是为了天炎剑,才不是想帮助人类。」岳天阳轻叹一口气,若董孝诚真的有炎光,那么他肯定得去夺回来才行,「董孝诚现在没来,晚上绝对会到。」蜘蛛不会放弃任何一晚增强力量的机会。
    凌晓烛皱起眉,「可是,你说我晚上不能留下来。」这样岂不是什么忙都帮不上。
    「对,所以你继续去打工,别管了。」岳天阳摆摆手,认真道:「我不能失去天炎剑。」天炎剑是自他有意识以来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兵器,即使因没有炎光而成为区区装饰物,也不会轻易丢弃!
    「……」凌晓烛抿唇不语,默默将椅子拉离走道、归回桌子前,魔镜贴心的向后退,头颅卡在窗户玻璃中央。上课鐘声响起,凌晓烛没再和岳天阳说话,他很想要帮助岳天阳夺回炎光,然而面对妖怪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也无可奈何,岳天阳说他不能失去他的剑,那么自己就得安份的待在安全之处,受人保护?
    「晓烛,你的耳朵红了?蚊子吗?」魔镜低声问,正好离凌晓烛的耳旁不远,不过他刚才没看见有蚊子。
    凌晓烛捏捏自己的耳朵,羞道:「哦,应该吧。对了,魔镜先生,我可以跟你谈一些事吗?」说着,就拿出课本立起来遮蔽周围的视线,包括岳天阳,上次问他的事被偷听,这次得小心防范才行。
    魔镜兴致一来,积极问:「怎么了?跟我说说吧,别看我这样,以前可是当老师的。」
    「就是,我现在是个普通人对吧。」凌晓烛面露苦闷之色,「不想看天阳跟冷焰学长独自对抗蜘蛛,虽然我知道他们很强,但之前的四手女妖让我明白他们是不能全力以斗的。」
    「尤其我现在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被抓走,好像在添麻烦。」
    魔镜嘖了一声,「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再怎么说都不是你自愿接收天炎剑的,他们保护你是天经地义的事吧?」
    「是这样吗?」凌晓烛犹豫道,「如果可以,我也想要帮忙啊……」
    「你会打架吗?」
    「不会。」
    「你有什么特殊能力吗?」
    「没有。」
    「你有办法在妖魔面前自保吗?」
    「……」凌晓烛抱头趴在桌上,埋在双臂间深深叹气。事实摆在面前,人类就是人类,他甚至连基本的攻防技巧都不懂,在妖魔斗争中完全没有可以发挥的馀地。
    魔镜道:「你就安心接受人家的好意吧!」出于教师的本心,他想伸手拍拍凌晓烛的头以示安慰,又意识到自己现在只有一颗头颅,其实,他才是真正什么事也无法做的人。魔镜紧抿血色双唇,不想给心情低落的凌晓烛增加负担,「真想帮忙的话,就别让其他人夺走天炎剑,这就是你的职责。」
    ──别让人夺走天炎剑是他的职责。
    凌晓烛沉默半晌,向左微微偏头,幽幽开口:「我……会的。」
    下午第三节的下课是全校的打扫时间,凌晓烛原本负责清理讲桌、擦黑板,但上一节课的老师没有使用,很快就整理好了,一下就被同学拖去帮忙打扫至圣楼两侧的楼梯。岳天阳曾叮嚀过不要离他太远,但凌晓烛不好意思拒绝,心想至圣楼有冷焰在,只好拿着同学给的扫具一同前往,赶快扫一扫就可以离开。
    所幸跟同学合力将三楼扫乾净的过程中都没有妖魔敢盯上他,凌晓烛拿着扫把,一下楼就看到许久不见的冷焰,冷焰看到他就极为有礼的点头打招呼,凌晓烛也点头示意,「学长,最近的晚自习还好吧?」
    岳天阳说,为了看顾高三生的晚自习冷焰都很晚回家,有时候还会被妖魔们围殴,不过一看就像是在说谎,听听就算了。而且冷焰不在,岳天阳还得意的炫耀他现在可以自由的做任何事,至于是什么事,凌晓烛一点兴趣也没有,选择性忽略。
    确认周围没什么人,冷焰轻声道:「还可以,比较多人因为精疲力尽而睡着,少数一、二个人会被弄晕带走,不过我劝回来了,目前都没有人死亡。」
    凌晓烛苦笑,「真是辛苦。」
    「不会,既然是主上的命令,执行就是了。」鐘声响起,冷焰接过凌晓烛的扫把,「快回去吧。」
    凌晓烛错愕,愣了一下道:「什么?」
    「我送你回教室,上课时间人一少,妖魔就有机可乘。」不等凌晓烛开口,冷焰自顾自的迈开步伐。
    「咦?没关係啊,而且,那个我可以自己拿。」凌晓烛追上他,拿走扫把。
    冷焰停下脚步,默默的将扫把递给凌晓烛,「抱歉,我的习惯。」
    「你该不会常常这样无意识的帮别人服务吧?」凌晓烛问,之前也是,冷焰帮他拿书包,让他很不好意思。
    「没有,我想应该是你跟主上比较亲近,自然而然就这么做了。」
    跟岳天阳很亲近?凌晓烛一阵鸡皮疙瘩,他可没有觉得自己跟岳天阳很要好,「那个,我可以问吗?你怎么会愿意跟随天阳呢?」每次岳天阳下命令,冷焰好像都很不情愿,却还是达成他的要求,至少凌晓烛觉得两人关係应该不错。
    「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记不太清楚。」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初遇见鬼王的惊艷,已经被他的真面目给消磨得一乾二净,冷焰淡道:「虽然他很任性,但是,我知道追随他是正确的。」
    「你确定?」
    「不确定……」
    「……」一阵沉默,两人向光耀楼走去。经过长廊,右方有一座生态池,藻绿色的池面浮出几个人头,以好奇的目光盯着两人,毫无动静,周围有一些黑色的大蛇盘绕在树上栖息,氛围极为祥和,凌晓烛放下戒心,「我还以为进入全盛期的时候,学校会乱成一片,现在这么和平,都是多亏了你们吧。」
    冷焰摇头,「不是每个妖魔都爱攻击人类。」
    「喔,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在同为妖魔的冷焰面前,他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心一跳,生怕冷焰会因此生气。
    「不用道歉,我知道对人类来说,妖怪、魔物、幽魂…‥是未知而有害的生物。」毕竟人类只能感觉到妖魔在作祟,自然以偏概全,殊不知真正爱好和平的妖魔才是佔大多数,几乎都待在三界,其中最可怕的,仍是三界各主。
    依然平淡的语调让凌晓烛松口气,如果被冷焰讨厌他一定会不知所措,「当我可以看见一切,确实,不是所有妖魔都会害人,魔镜先生就很善良。」
    「魔镜先生?」
    「喔,他是附我们班窗户上的魂魄,之前应该是在浮雨任教的老师。」凌晓烛犹豫几秒,害羞道:「虽然这样说可能有点奇怪,他给我的感觉和你很像,成熟稳重,但你多了一种亲切,待在一起不会陌生。」虽然一开始有点排斥,习惯后就好像已经相识很久般的自在,非常不可思议。
    冷焰偏头,淡笑道:「其实我也有同感。」
    没想到冷焰居然也这么想,凌晓烛眨眨眼,张着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将话题转向岳天阳,「那、那个,跟天阳也一样啦,刚认识他时,一直觉得他是个怪人,后来知道真相,才渐渐熟悉的感觉。」想到岳天阳,他忍不住抱怨,「但我,不能接受他为什么这么不想让我接近董孝诚。我知道他对我来说很危险,可是我非亲自见他不可!」
    冷焰看向他,双唇微啟,「无论主上做什么决定,都有他的理由,虽然不一定是正确的作法,请你不要讨厌主上。」金色瞳眸映出凌晓烛懵懂的脸,驀然想起过去的自己。很久很久以前,他在天阳君面前,也曾只是一名无知的少年。
    「我不会讨厌他。」凌晓烛摆摆手,惊慌道:「我知道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炎剑,可是如果不去尝试怎么会知道可不可行……」
    冷焰轻轻按住他的肩,「不只有天炎剑。」闻言,凌晓烛微愣,转头看着冷焰,冷焰也注视着他,「主上不是自私的人。」
    正说着,两人已经走上光耀楼,凌晓烛踏进教室后门前,向冷焰点头致谢,随后消失在冷焰的视线里。凌晓烛抓着扫把,偷偷摸摸躲避讲台上老师的视线,奔过后走道,回到自己的位置,还没坐上椅子,就听见岳天阳急忙探头,轻声问道:「你跑去哪了?」
    凌晓烛将扫把轻轻放平在地上,「没啊,我去帮忙扫地。比较晚回来,刚才有学长陪我走,不要紧的。」
    听到有冷焰跟随,岳天阳立刻放心,笑道:「那就好,真不愧是我的部下。」随即脸色一变,微有慍色,「晓烛,你再迟个三十秒,我就要去找你了。」
    岳天阳在生气?……「我……下次会通知你。」他的表情难得严肃,凌晓烛没多开口,转身摸进抽屉拿出课本,「或者说,没有下次。」
    「抱歉,我只是很担心。」岳天阳喃喃道,「不然我跟你去也行……」
    「好。」闻言,凌晓烛抬起头立即道:「我会注意自己的安全,不会让它被夺走。」
    岳天阳轻笑不语,结束对话,凌晓烛也专注于课本,两人各怀心思。上课途中,一个女人走来站在门口,讲台上的老师见到就立刻向前询问有什么事,两人的谈话不到一分鐘,老师走回讲台后就忽然宣布今天放学必须留下来到六点,全班要实施临时测验,凌晓烛吃惊的看向岳天阳,只见对方双眉深锁、若有所思。
    凌晓烛一愣,充满英气的剑眉、高挺的鼻樑、淡色的薄唇,五官深邃……岳天阳的脸他也不是没见过,怎么一种近乎窒息的感觉油然而生,他低下头,呼吸急促,掌心不自觉放到胸口,脑海逐渐浮现了模糊的画面……
    目送凌晓烛进教室,冷焰转身就见一隻不陌生的女妖匍匐在阶梯下的平台,奇长的四肢大大撑开着地,背后双手已经重新长出来,双眼空洞紧紧对着他,裂开的嘴露出不整齐的尖牙,动也不动得彷彿在等待什么。
    居然变成蜘蛛的走狗,从刚才就一直偷偷跟在身后,难道是想冒险劫走凌晓烛?冷焰心想,幸亏自己有跟好他,否则会被四手女妖得逞,「丑态尽出,不怕暴露你们的计画?」
    冷焰冷哼一声,依旧没忍住多嘴一句,他逕自走下楼,擦身而过时暗笑女妖的愚昧。现在,在巢只有两种选择,第一,站在蜘蛛那一方;第二,作为旁观者。如今只要选择与蜘蛛结盟,最后的下场定是败在岳天阳手下,冷焰深深相信他的君主不会输,
    走回教室的路上,他不禁想起先前凌晓烛问的问题,为什么自己会愿意跟随鬼王,这个答案他说不出口,毕竟是过于久远的事,也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他寧愿尘封于心底,可是有些画面他永远无法捨弃,尤其是当初鬼王为了即将崩溃的魔界而痛揍魔君的那一拳,或是鬼王向魔君提出条件的那一刻……
    冰演是魔界的子民,作为长子生于骷髏主世家,无论何种能力都是出类拔萃,又有惊人的容貌,他发现自己的一切临驾于他人之上,天生就佔据优势,久而久之,变得任性乖戾、嚣张跋扈,以暴制恶,他的家人、长辈都因而敬畏。当所有人都因冰演以少年之姿顺利进入了魔君辉凰的魔宫、担任夜魔二军的将领,而为他举杯庆祝,只有魔宫眾将心生嫉妒,不可置信,区区毛头小子竟佔据高位,遂合谋早晚要除掉冰演。
    然而从不把其他将领放在眼里的冰演,唯一畏惧的人只有浴血者?辉凰,作为魔界之首,他生得一副中性美貌,谈吐文雅,揉合了些许妖媚,却以冷血无情着称,只要不合心意就会以鞭赐刑。在魔君面前冰演格外懂得分寸,收起狂妄的态度,毕恭毕敬的服从他,即便凡事尽量合魔君的意,冰演仍不少被鞭过几下,一旦对待下属,冰演则原形毕露、苛薄狠戾。
    有一段时间,未知的瘟疫席捲魔界,到处瀰漫着远比黑暗更深的恐惧。死亡的人数骤增,与轮回者的数量无法平衡,鬼界被塞得水洩不通,民怨四起。鬼王向魔君警告,要他立刻找出方法抑制瘟疫扩散,然而最后只找到了病源,解决之道毫无线索可循,已经忙得焦头烂额的魔君被鬼王三番两次的打扰,勃然变色,打算一举消灭瘟疫的发源地,还想残杀被瘟疫感染所苦的子民。
    认为魔君失去理智的冰演,拚命劝说想让他打消念头,但其他将领与下属竟然为了讨好魔君支持而歼灭行动,一人不敌眾人,魔君盛怒之下,亲手将冰演推入刑牢。当下他就明白,即便有能力、有忠诚,没有奴性根本无法在魔宫里生存下去。在刑牢里的日子苦不堪言,许多人会来嘲笑、欺侮,特别是曾经被他苛责过的下属,会使用各种方法羞辱他,原本魔君有意释放,也会被谗言阻挠而中止,最终,冰演麻痺于苦刑,反求诸己、褪去劣性。
    第一次见到鬼王,也是魔宫被攻破的那天,听闻鬼王忍无可忍,为瘟疫而至。不久,有人前来释放他,冰演被允许洗澡,穿着一袭冰蓝色的正装,最后带往魔宫大殿,才开门就见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让于魔界顶天立的浴血者向后摔倒在地,剎那间,所有人的动作都静止了,从来没有人敢触碰尊贵又残暴的魔君,更别说向他挥了一拳。
    冰演双眼圆瞪、张大嘴,他年纪最轻、所得震撼也最大,在他尚未成熟的心灵中,魔君辉凰一直是不可侵犯的神圣存在,如今却被一名陌生男子挥拳击倒,顷刻无法适应,内心暗想,待会魔君一定会大发雷霆、将其千刀万剐。
    万籟俱寂,只见魔君慢慢起身,纤长的手指抹去嘴角的鲜血,拨开额前散乱的紫色长发,露出血红美目狠狠瞪着面前的赭衣男子,在场的眾将领无不寒毛直竖,冰演也无声无息的退后几步、进入备战状态,万一魔君不小心暴走,还有机会可以逃脱。
    「日阎……你行啊。」魔君开口,雌雄莫辨的声音响彻大殿,「不由分说就先给我一击,是想向我界宣战?」
    「呵,我堂堂鬼界都已经被你们魔界闹翻了,先打一拳又如何?」被称为日阎的男子颯爽笑道。
    日阎正是鬼王之名,眼前的人就是鼎鼎大名的鬼界之王,冰演的目光不禁被他的背影吸引,修长的身形比魔君要高一些,墨黑长发披散,几缕焰红发丝混杂其中,身穿朴素的赭色衣袍,脚踩浅色草履鞋,儼然一副刚起床就出门的样子,以炽火夺命着名的鬼王竟敢以不修边幅的样貌跑来魔界,冰演嚥了下口水,虽然没见到脸,但对鬼王的形象不予置评。
    「我已经受够了,被感染的人必须一次清除!」魔君右手一挥,甩出风刃,四周的将领皆禁不住威力退后一步,冷焰也颤颤巍巍靠着墙,唯有止步不动的鬼王,长发微微飘摇。
    见鬼王游刃有馀的样子,冰演的手心不觉冒出冷汗,他深知魔君的强大与无情,无论是谁都不可能轻易逃出他的鞭子,刚才的风刃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倘若魔君要使出真本事,那么魔宫大概会因此而崩塌。
    「你还是一如往常的衝动,可知道你鞭下的亡魂已经有多少了?」鬼王摊开掌心,显现出一本黑色薄书,外皮有些破旧,页数也不多,他随兴的翻了几页,口中念念有词,最后轻笑一声,书本燃以火焰消失在掌中,「你死了也轮回不了,只能乖乖当我的子民。」
    「死?」魔君偏头,以手指轻轻梳理自己如流水般柔韧的长发,淡然的态度彷彿置身其外,「我辉凰与死亡毫不相干。」
    鬼王向前两步,「当然,所以只有身为鬼王的我才能制裁你。」右手轻轻放在腰间左方剑鞘的鞘口上,他不需一秒就可以拔剑而起。
    「你说什么?」魔君瞇起眼。鬼王的架势已经摆出来了,是打算现在向整个魔界宣战?说不定外援随时都会攻进来,不知鬼王带了多少人,但现场可是聚集夜魔所有的菁英,他没什么可担心的。
    「我想打的对象只有你一人。」鬼王摊手,无奈道:「放心,我是自己来的,所以别围殴我啊。」
    此话一出,夜魔皆为之而震,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鬼王,方才不走正门把墙壁敲出一个大洞闯进魔宫就算了,还作势与魔界开战,结果却只单枪匹马向魔君下战书,根本无法预知鬼王的行动,他们又该如何採取对策?
    冰演心想,眼下瘟疫的问题都还没解决,这时候鬼王却突然来搅局,万一事态变得更严重,死亡人数又增多,最终收拾残局的也是鬼王自己,他不懂鬼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过要是鬼王先出手伤害魔君,他还能忠于魔君以夜魔一员的身分抵御外敌吗?
    「不好意思,恕我失陪,现在没有空。」魔君迈开步伐,越过鬼王往正门走去。冰演本以为魔君对身处刑牢的他不闻不问,已经将他捨弃了,魔君却在途中轻啟紫棠色的唇,「冰演,过来。」
    「喂、喂,竟然无视我吗?」鬼王惊喊一声,转身瞪向魔君。
    冰演终于看见鬼王的真面目,他相貌英俊、仪表堂堂,眉间一个小小的红色印记,一见就是帝王之相,那双墨黑的眼眸猛然对上自己,冷焰微震,不知该看着魔君还是鬼王。
    鬼王一见冰演便露出同情的眼神,「辉凰,你连小孩也不留情,下手真重。」
    冰演知道自己没被衣物遮掩的地方有很多凌虐的痕跡,鬼王的视线让他难为情的缩了一下身体。
    「不是我弄的。」魔君停下脚步,懒洋洋道,「他是夜魔的一份子,区区一点皮肉疼痛应该不算什么对吧。」
    冰演看见魔君淡漠的神情,虽然不停说服自己,魔君就是这样的君王,但内心仍有一点失落,如果自己有那么一点地方能被魔君认同,那么之前他所忍受的痛苦都不算什么。
    鬼王正要开口,魔君就扬声高喊:「召集所有夜魔,现在立刻前往东方峡谷。」语毕,他甩了一下披风,背生黑色爪翼,宛如蝙蝠的翅膀。
    「慢着!」鬼王厉声喝道,闻声,魔君收紧爪翼,肩上抵着一把未出鞘的剑。皮革剑鞘火纹缠绕、镶嵌几点碎鑽,透露其主人既不尚奢华又不失美感,赭色护手上刻着天阳君的印记,以示为其所有物。「你这么做,等同放弃那些原本可以得救的人!」
    「当他们被感染,就已经失去生存的权利了!」魔君指尖一划,中指指腹顿时一线裂开,鲜血迸出,手臂向外挥过,拉出一条以絳紫色血液构成的长鞭,「杀了所有感染者,才能拯救其他人。」魔君将鞭子猛速甩向鬼王,划开一道风痕,鬼王一跃,踩着烈火飞离地面。
    「生死不是由你决定。」鬼王双手分别握住剑柄与剑鞘,拔出他引以为傲的兵器──天炎剑。天炎剑和普通刀剑的异同之处就在于,天炎剑的剑身中央有一条中空处储放炎光之力,周围隐隐浮着朱红微光的纹路。常人只要轻轻一挥,就能激起火花,若在本就掌火的鬼王──天阳君手里,威力更不同凡响。
    魔君展翼飞升到鬼王面前,两人在半空中狠戾对视,发出令人寒颤的阴冷气场,在场的夜魔无不抬头观望。冰演更是胆战心惊,若两人真的交手,势必会引出许多混乱,届时不仅瘟疫没解决,两界的大战也一触即发,他环看四周的夜魔将领,各个面色铁青,平常以年长为理,不停向他吹嘘自己的能力,还一味吹捧魔君,甚至出口贬低从没见识过的妖后和鬼王,然而在紧要关头,居然没有人敢挺身而出制止两大帝王的斗争!
    「连看管死者的我都没有掌握生死大权,你只不过是称霸魔界的蝙蝠……」
    「就是在魔界你也管不着!」
    鬼王举剑、魔君挥鞭,一阵朱红气燄与一抹紫檀色残影呼啸相碰,霎时,泛起奇异蓝光,巨型的淡蓝法阵刻画古代咒文与骷髏图腾,将混杂的气场一分为二,鬼王和魔君急退一步飞落至地面,没料到有人敢插手彼此战斗。
    魔君收回爪翼于披风下,高亢喊道:「冰演!」血鞭一甩,冰演的手腕被飞袭而来的絳紫血液紧紧缠绕,兇猛的怪力将他一点一滴拖到魔君面前。
    「你……胆子养大了啊……」魔君倏地掐住冰演的双颊,把他拉到自己面前,绝美的容貌近在咫尺,紫色睫毛捲长,半掩住充满杀意的血红瞳眸。冰演微微颤抖,冷汗滑至雪白的眼睫落不下来,即使打从心底因魔君的威严而冷颤,目光仍毫无畏惧的直盯着他。
    「你说,违抗我还不够,是想向我挑战吗?」魔君慢慢收紧手指,指甲陷进冰演白嫩的皮肤,流下几道细细的血痕。
    「慢着,辉凰。」见状,鬼王伸手握住魔君的手臂,「放开他。」
    魔君转头,咬牙道:「连我怎么教训部下你也要干涉?」
    冰演不敢擅自移动,眼眶里金色的眼珠慢慢移向鬼王,投以求救的眼神,有种鬼王一定会替他解围的预感。
    鬼王一下就注意到了,便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迟疑一秒,魔君才用力松手,冰演被推得退后几步,以手背擦拭脸上的血珠,「我叫冰演……骷髏主。」
    「骷髏主?难怪年纪这么小就进入魔宫……」鬼王对着冰演上下打量一番,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骷髏主是魔界数一数二颇有声望的古老家族,专长是死灵咒术与黑魔法,歷史上极少数人还拥有化身骷髏的能力,据说一旦变成骷髏就连三界各主一起攻击都还可以不死不灭,是举世难得的天赋。
    鬼王又问:「刚才你想干什么?」
    「我觉得现在不是吵架打斗的时机……应该立即处理瘟疫的事。」冷焰的目光始终落在鬼王的衣袍上,比起魔君锐利轻蔑的视线,他更不敢对上鬼王近乎平淡温和的眼神。
    「怎么,你有兴趣?」辉凰咬唇,妖嬈笑道,「呵,我是不打算杀他的。身为骷髏主长子,被逐出魔宫,一定会让整个家族蒙羞,回到家族的待遇……嘖嘖。」
    「等等,拜託……」冰演开口,面露祈求之色,「请先解决瘟疫的问题,至于我的事……之后任您处置。」
    「不要。」魔君迅速答道。
    鬼王虽然抱着看好戏的态度,看待魔君和冰演之间的衝突,忽然间想到什么而插话,「唉,我来帮忙啦。如果死亡人数继续增加,也还是我受罪。」
    魔君冷哼一声,「没有任何报酬。」
    鬼王挑眉,伸出食指,慢慢指向冰演,「一个条件如何?解决瘟疫完,如果你不要他,我要。」
    魔君瞥一眼面前的冰演,正发愣看着鬼王,其实他也不是多讨厌这个孩子,只是在不在身边都无所谓,「好啊,说不定途中我会改变心意,喜欢就不给了。」
    冰演嚥了口水,没有勇气抬头,两个王者之间的交易令他备感压力,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受到鬼王的赏识,但不可否认,他对鬼王相当有好感。鬼王不像魔君既残忍又无情,愿意倾听他的话语,如果可以在鬼王手下工作,助他一臂之力,拋开家庭压力,应该是件非常幸运的事……
    冷焰一进教室就向老师道歉、说明事理,这么晚进去上课都是为了完成其他老师委託的事项,接着他坐回原位叹口气,双手支在桌上轻扶额头,想起过往的事,他就为当时自己的愚蠢而后悔。
    ──他怎么会把天阳君美化成一个成熟又明理的君主呢?
    或许是当初饱受魔君的淫威,遇上比魔君更爱和平、有耐心的人就把他当成世上最贤明最有包容力的君主,真是个错误的想法。鬼王明明胡乱闯进别人的宫殿、乱揍了主人一拳、作势要和主人打架,最后还随便分担责任,虽然最终还是成功把瘟疫给根除了,也找到痊癒的办法拯救不少人的性命,不过说到底,鬼王仍是太过随心所欲。
    然而,事件结束后,在鬼王和魔君之间,冷焰毅然决然跟随鬼王的脚步,即使魔君没有再推拒他,他也尊崇自己的心意下定决心要服从鬼王,不是为了躲避残酷的鞭刑,也不是为了寻求更安稳的生活环境,他只是被鬼王的理念说服。并不是王者就能随意操纵他人生与死,直到最后一刻也拚尽全力,不分种族、无关身分,只是不想无谓的让更多生命消逝,这是他从鬼王身上了解的事,虽然他还做不到,不过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学习。
    冷焰纵然后悔自己年少的愚蠢与衝动,却从不后悔选择鬼王作为君主,虽然鬼王常常使出各种任性妄为的手段,仍尚在他可接受的范围,无论是不是鬼王,天阳君就是照耀他的太阳,指引他走上正确的妖魔之道,永不改变。
    想着,他不觉紧握拳头。冷焰相信,这次在浮雨高中鬼王一定也能顺利找回他的天炎剑、收回炎光,若是鬼王需要他的力量必定全力以赴!
    凌晓烛伏在桌面,脑海思绪纷乱,无论岳天阳怎么呼喊他的名字始终没有抬头,色彩浓烈的画面不停一闪而过令他头痛欲裂,双手交错扣着肘部,指甲都要掐出瘀痕仍没有松手。
    「晓烛?晓烛……」岳天阳蹲在他身边,轻抚他紧绷的背部,从掌心运送了一些天阳君的真气试图抚平凌晓烛体内的混沌,和老师报备后,岳天阳在其他同学的帮助下把凌晓烛背起来,要立刻送到健康中心。凌晓烛的身高不算矮,但岳天阳比常人高,背起他毫不费力,确认背后的凌晓烛不会掉下去,他迈开步伐往至圣楼的方向移动。
    背部传来颤动,感觉到凌晓烛浑身都在发热,本不畏惧炙热的岳天阳彷彿那点热都会灼伤他得开始焦急,若体温继续升高,势必会对凌晓烛造成伤害,要是凌晓烛死了,他一定无法原谅自己。
    岳天阳心想,凌晓烛之所以会痛苦,也许是因为天炎剑的力量已经增加到他不可负荷的程度,虽然自己的真气可以平衡天炎剑的力量,却无法帮助凌晓烛脱离天炎剑带来的衝击,目前的治标方法应该是尽快带凌晓烛离开浮雨高中。
    进入健康中心,岳天阳小心翼翼的把凌晓烛放到病床上后,立刻找来老师签了一张假单,打算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好凌晓烛,晚上才可以专注在蜘蛛的事,虽然他很想直接衝出学校,但校门的警卫一定会阻挠他们,反正都得按照程序,就先让凌晓烛躺着休息也好。借了健康中心的电话,没有片刻犹豫,岳天阳打电话到怀川书店,五秒后电话接通了,另一端传来悠间的语调。
    『喂──这里怀川,有何贵干?』
    「玄青,你现在立刻来浮雨接晓烛。」
    『唷──好久没听见这个名字,怎么啦?』
    没想到黑狐还有间情逸致跟他聊天,岳天阳吼道:「五分鐘内赶到,晓烛有什么万一,你也别想见到雪川!」语毕,他用力掛上电话,就不相信那隻狐狸不会过来。
    「同学,别这么生气啊,我知道你很急,但电话会坏掉的。」一旁的老师看到岳天阳如此激动,忍不住道。
    岳天阳没心情和顏悦色,什么也没说就走回到床边,拉上隔帘。怕会惊动凌晓烛,他不敢坐到床上就蹲在旁边,右手轻抚凌晓烛的额头,又摸一下手臂,虽然温度仍是很高但稍微控制住了。
    紧抿双唇,心急如焚的岳天阳双眉深锁,将手掌附在凌晓烛的手臂上继续运出真气,等到凌晓烛的气息逐渐平稳,便为他擦拭冷汗。
    天地万物,除了天炎剑,一直没有能让他如此在乎的东西,如今,让一个无辜的人类陷入险境,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
    只有凌晓烛,他不能失去。
    凌晓烛几乎没有听见声音,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晓得时间过了多久,只隐隐约约「看见」许多不曾在人界见识过的事物,过于纷杂,令他头晕目眩。
    片刻间,有一座巨大又漆黑的城堡,高耸入云,浑然散发着阴寒之气,融进夜色,只有数格窗户发出鹅黄的微光,彷彿星辰,眨了眨眼,画面转到一条没有尽头、两旁点满蜡烛的昏黄走道,视线模糊又清晰起来,迎面而来是一个淡雅、高贵的美男子,他皮肤白皙,留有一头银色短发、琥珀般的眼眸,如樱桃般红润的唇,长相与冷焰如出一辙,却别有一番古风,剎那又换了个人,宽厚的背影是他熟悉的避风港,微露的半侧顏竟透出威严与肃穆,墨浓的长发一点也不陌生,置身烈焰的那刻更歷歷在目,一种孤寂疯狂叫嚣,凌晓烛几乎要开口唤出那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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