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难眠的人里，当然得算上周子昊一个。
    周子昊人缘不错，除了出众又毫无攻击性的容貌外，主要归功于他不俗的情商和三寸不烂之舌。用论坛上对他的评价来说，就连路过的狗也能被他拉着聊两句。
    连续几周成为热门帖的男主，或者说男主之一，他凭此又收获了一波新的关注。
    总的来说，都是正面的评价。恰好与白暄妍相反。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合理中透露着怪诞，这怪诞却又被大多数人默认为合理。
    众所周知，周子昊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勤，他的鱼塘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或许各中缘由不足为外人道也，可他周子昊敢摸着良心说自己从来坦坦荡荡，清清白白么？
    张衡自不必说。
    就连凌宇安也逃不过审判。按沉梦涵的说法，他在高中辍学后便“和很多人交往过”。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凌宇安是不折不扣的渣男。
    可即便如此，依然有人前赴后继地为他们的容貌和才情买单，自发地替他们或抹去或修饰不堪的过往，虔诚地将他们捧上高位和神坛。
    与此同时，他们又将白暄妍狠狠踩在脚下，恨不得让其永世不得翻身。
    白暄妍又做错了什么？她只不过是在张衡编造的谣言里，犯了以上三位都会犯的错而已。
    男人犯错被称为年少风流，游戏人间，可白暄妍犯错却如同触犯天条，高尚者指责她道德败坏，肆意玩弄他人感情；卑劣者唾骂她贪心不足，朝三暮四便为不贞。
    前者试图剥夺她的权利与能力，使她再无攀上高位的可能，以绝她玷污神坛的后患，似乎得到所谓上位者的爱是对白暄妍而言最高的奖赏；后者则妄图惩罚她的野心和妄为，即便他们素不相识，她也理所应当为他们虚空守节，而惩罚她的手段与她犯错的方式别无二致，甚至无视她的意愿和人格。
    真是可笑至极。
    没有人审判周子昊，除了他自己的道德感。
    凌宇安是他的朋友，白暄妍又是沉梦涵的朋友。
    为了不让朋友难堪，他明明已经一退再退，可是为什么局面还是变得如此复杂？而在这错综的人物关系中，他究竟在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又该承担多少的责任？
    ……应该不多。
    周子昊心存侥幸地想。
    可随即他又头疼起来，凌宇安联系不上白暄妍，真的还能毫无芥蒂地和自己当朋友吗？
    周子昊并不擅长为难自己。
    想不通那就不想，不知道怎么回消息，那就不回。
    他将手机扣在桌面上，戴上耳机，启动游戏。
    ……
    一向话痨的周子昊用游戏隔绝与外界的联系，而一向沉静寡言的人却按捺不住了，她的手指上下翻飞，打字的速度几乎与自己的心跳齐平。
    楚玥给备注为“学长”的置顶发送了一条消息。
    【学长，很抱歉这么晚还打扰到你，有件重要的事想跟你确认一下。】
    她原以为对方次日才会回复，没想到手机屏幕很快亮了起来。
    【什么事？】
    楚玥：【我在论坛刷到一个帖子，觉得有必要分享给你。】
    发完这条消息，她将界面切回论坛，点击右上角的分享至微信。
    楚玥不是沉梦涵，并不热衷于八卦和吃瓜。而她低调的性格和平凡的外貌，更是将自己隔绝在一切舆论风暴之外，尤其是这样的绯闻。
    她也曾是人群里的话题中心。在家乡的高中，楚玥凭借优越的成绩伫立在整个年级的巅峰，她的沉心静气和不骄不躁更是锦上添花，上至师长，下至校友，无一不对她赞不绝口。
    可这里是A大。
    A大卧虎藏龙，人才济济。她过去最大的优点，或许是A大每个人必定持有的基本配置。
    楚玥的那点光芒被迅速掩埋在更盛更耀眼的光芒里，变得默默无闻起来。她自认不是一个爱出风头的人，可是如此鲜明的反差，任谁都无法在短时间内接受并消化。
    所以她加倍努力地刻苦学习，即便在周末也定时定点自习，只为了保持并扩大她唯一的优点，并祈祷在未来的某一天里，她能重新凭借这个优点，再次让人们注意到她的光亮。
    她终究是不甘心的。
    比起普普通通的自己，她仍然隐隐羡慕那些拥有着她不曾拥有的东西的人。
    有人家境优越，有人相貌出众，有人长袖善舞，在楚玥身边，集这些特点于一身的人，似乎就是白暄妍了。
    因为外表清纯漂亮，白暄妍从刚入学就备受关注；因为善于交际，白暄妍与同学们打成一片。在宿舍，她和沉梦涵走得最近，和李岚一有共同爱好；在学校，她广受异性青睐，楚玥曾经亲眼见过系草向她示好，加上这几天论坛上的风波，还不止凌宇安一个。
    楚玥时刻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白暄妍对人友善，对她也是一样，即便当时她们交集甚少。如果没有白暄妍，楚玥或许至今还与舍友们保持距离。李岚一粗心大意，注意不到这些细节，沉梦涵则是心高气傲的大小姐脾气。是白暄妍主动邀请她一起吃饭，才打开了她在A大的交际大门，同时也帮助她重拾了信心，在宿舍之外，她也开朗了不少。
    楚玥羡慕白暄妍的同时，也感激白暄妍的体贴。无论是白暄妍的为人，还是楚玥过去十几年间接受的教育，都不允许她对白暄妍产生分毫的嫉妒。
    她也没有嫉妒的理由。
    她不擅长社交，是白暄妍帮助她融入集体；而对白暄妍有好感的异性，无论是凌宇安还是周子昊，在她心里仿佛都是浮夸的代表，她更喜欢有内涵有深度的人。
    可她看见了白暄妍微信里的置顶备注。
    “预备炮友”。
    这不仅仅冲击着楚玥的三观，也撕开了她情绪里阴暗面的一角。
    在楚玥的家乡，民风更为保守，如果那里的人们有信仰，他们中的每一个都足以被称为虔诚的基督教徒。至少在表面上是。楚玥所在的重点高中，更是将早恋视为洪水猛兽。
    在此之前，楚玥愿意相信论坛上对白暄妍不利的言论是在污蔑，可之后的照片是白暄妍背刺沉梦涵的铁证，同时她也亲眼看见了白暄妍微信上的备注。
    白暄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真的了解白暄妍吗？
    楚玥一条条翻阅着帖子里的评论，那些污言秽语此刻一一对应上了现实，那些恶毒的诅咒谩骂似乎也在替楚玥宣泄着情绪。她分不清这些声音是来源于这个帖子，还是她成长过程中听到的周遭的声音。
    她想起年幼时隔壁那个被指指点点的离异女人，又想起高中时因为早恋被劝退的校友。过去她总觉得这些事这些人离她很远，记忆模糊，此时那些指责的声音却逐渐清晰起来，与论坛上指责白暄妍的言语交织在一起，汇成一道。
    楚玥忽然觉得胸闷，甚至有点恶心，于是她退出了张衡的自述帖。
    或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她点击了首页另一个新的热门帖。
    大学生的烦恼除了学业，剩下的多半是感情纠葛。这个帖子的内容平平无奇，无非是绿茶小三破坏男女朋友关系之类的狗血三角恋情。
    可如果只是这样，这个刚发的新帖又怎么会上热门呢？
    楚玥往下翻了几楼，楼主自称是苦主的好朋友，她口中的小三，计算机系，系花，风评很差……种种标签迭加，只差没有贴上白暄妍的真名了。
    也难怪帖子刚发出就上了热门，吃瓜群众和楚玥想的一样。
    帖子还在持续更新，楚玥第一次守在手机旁，不断点击着刷新。
    楼主贴了一些男女主恩爱的过往，又痛斥小三借妹妹之名离间男女主感情，还有一些小三对着原配假装柔弱委屈的聊天记录。
    楚玥想起她在教室初见凌宇安的时候，白暄妍让她别误会两人的关系。可楚玥很快就撞见他们在宿舍楼下相拥着依依惜别，白暄妍让她帮忙保密。
    要说矫揉造作，的确符合白暄妍的性格。
    要说插足他人关系，白暄妍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