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承平这风风火火的性子，说实话就是从楚循那儿继承过来的，何况前领导积威犹在，那也不是楚循想拖就能拖的。
    于是六月下旬，大部队回家，照面就是一条爆炸消息：你们老陈哥病退啦！
    “病退是吧，”宁昭同作势要抽他，“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嘴上忌讳着点儿，你都让沉平莛给楚循打电话了，事儿办漂亮点不行吗？”
    陈承平乐得见牙不见眼的，把退休证给他们展示完，珍重地收回胸口：“都是小事，都是小事。”
    “都是小事，”薛预泽笑着接话，“反正九月就要返聘回去了。”
    众人都笑，陈承平看着后面晒黑了不少的舒席玉，问他：“半个月了，现在能说说了，考得咋样？”
    这回旅行是姐姐特地拖家带口拉他去海边练游泳，他不敢怠慢，晒得整个人都黑了两个度，笑起来一口白牙有点显傻：“我觉得应该挺好的。”
    “挺好就行，有看准的学校吗？”
    “想留在云南。”
    “留云南啊？周围也看看吧，云南就这么几所学校。看看四川的，离家也近。”
    舒席玉偷偷摸摸瞅宁昭同，态度很含糊：“成绩出来再说吧。”
    喻蓝江问了一句：“啥时候出成绩啊。”
    “快了，”宁昭同打着哈欠上楼，挽着韩非的手臂，“跑得好累，我先睡会儿，沉平莛回来让他过来找我。”
    韩璟正在旁边收拾特产：“找你干啥？”
    “找我收拾他！”宁昭同轻哼一声，“这么大的事儿都不通知我一句就办了，必须严正谴责！”
    七月份，成绩出来了，该填志愿了，舒席玉也开始整活了。
    但这次明显姐姐技高一筹，填志愿第一天晚上就登了他号看情况，列表里本科批次除了一个云梦大学什么都没填。
    顶着小家伙幽怨的目光，她一个电话把舒联庆和张青敏叫过来了，把话一说，两人都是一头雾水。
    儿子那么喜欢宁昭同，念个云梦大学怎么了？
    “我们倒是没卡他的小三门，但我们学校没有适合他的专业，”宁昭同有点心累，强撑着解释，“孩子还小，就算不说以后的就业问题，最好的年华得耗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而不是”
    “姐姐！我喜欢的！”舒席玉忙道，“真的，我很想学古、古典学的！”
    他不去哲学系碍她的眼也可以啊！
    “你想学没用，你跟不上，”宁昭同不给面子了，直接跟舒联庆和张青敏说，“昨天老陈跟我说，席玉体能不错，建议送到军校去。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意见？”
    两人还没说话，舒席玉都要嚷起来了：“我不去！”
    “你为啥不去？”宁昭同诧异，“我以前问过你，你说自己挺喜欢部队的啊，还说自己羡慕togal。”
    “我不去，”舒席玉一把抱住她的手臂，警惕地看着父母，话倒是朝着宁昭同的，“你就是不想见我，要把我送到外面关着。”
    “那也确实。”
    “……姐姐！”舒席玉要气死了，“就算分手也不能这么敷衍我啊！”
    “什么就分手，我们在一起过吗？”
    “有事实恋爱关系！”
    “你往外嚷嚷，看看谁信。”
    “姐姐！”
    “别叫了，再叫我也是一个意思。”
    “我不会缠着你的，我就想天天看着你。”
    “天天看我还不叫缠着我？少来这套，你以前也是这么说的，然后让宁瓅过来狂敲我的门。”
    ……
    张青敏听进耳朵里，倒是不气，偏头看了一眼舒联庆。
    舒联庆下意识露出一个笑：“怎么了？”
    “……你儿子，”张青敏叹了口气，觉得儿子这低声下气的委屈样子和舒联庆最近有点像，“真随你。”
    “那当然，我没怀疑过这一点，”舒联庆连忙表态，“青敏，在孩子的教育上我确实”
    “别说了，说多少遍了，”张青敏不想听，示意了一下，“把孩子带走，回家。”
    “好好好，把孩子带走，我们回家！”
    舒席玉回家了，但过几天张青敏来电话，他们夫妻尊重孩子意见，平行志愿第一顺位云梦大学，服从调剂，只是把剩余的位置都填满了。
    “……张老师，我跟您说实话，他不一定能进来，”宁昭同叹了口气，“我们这边后台刚开，出来了九个省的数据，北京收两个，第一名省排名三千。江苏更离谱，一共三个，最后一个位次都在四千多。”
    “……”
    张青敏有点恍惚：“三千多？”
    不是，这大学第一年投档分不会把云大都超了吧？？？
    “我们在云南有六个名额，看着多一点，但云南填报的人只会更多，”宁昭同犹豫了一下，“席玉排到七千了吧……其他志愿都填满了吗？”
    “填满了，都填满了，基本上是西南的学校。”
    “填满了就好，高三太累了，还是不要再来一年了。选个喜欢的专业，认认真真学四年……”
    张青敏心里明白，宁昭同这话基本上是说舒席玉进不去了，她倒也没有多失落，谢过便挂了电话，看着眼巴巴的儿子。
    “想去？”她问舒席玉。
    “想去，”舒席玉有点失落，“不行就去云师大，离她也挺近的。”
    “以后宁老师肯定在学校多，你也有课，不可能一直在她家里。”
    “……妈妈，”舒席玉额头跳了一下，“这句话可以不说。”
    张青敏笑着摇摇头，握了握儿子的肩膀：“没事，等等吧，说不定有好结果的。”
    这个好结果，没想到真被舒席玉等到了。
    “我真没开后门，”宁昭同举手，对着一桌子家人，“现在都是系统操作的，到投档线，分数顺下来第六个就是他，直接就提档拟录取了。”
    “浙江招进来那个，省排名两百多，”陈承平比划了一下，“这小子真是撞大运了。”
    舒席玉嘴角压都压不下来，捧着脸装乖：“对，撞大运了。”
    不然他怎么能认识姐姐呢！
    “傅东君还说让你去南京念军校，”喻蓝江插了句话，“说你没准儿能进老姜那大学。”
    舒席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但大家看着他那雀跃压不住的样子，也没想难为他。
    “以后得天天见了，”陈承平啧了一声，“也行，监督你好好吃饭。”
    “老鬼是你们学校后勤主任，到时候你天天能在食堂看见他，”喻蓝江乐，“哦，好像保卫处也该他负责，说等招个人过来再放手。”
    “那太好了，能天天见到大陈叔叔，”舒席玉笑得特别真诚，然后示意了一下，“薛叔叔也会经常在学校里吧？”
    薛预泽玩着宁昭同的手，抬眉一笑：“我在校长办公室，合署意见反馈中心和信访中心，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后面两个名头给喻蓝江听得难受：“信访，你们学校还需要这个？”
    “少问啊，我们草台班子，经不起你这么问，”宁昭同警告，然后轻轻踹了沉平莛一脚，“你怎么还不来跑官要官，怎么，看不起我们云梦大学？”
    沉平莛轻笑一声，握住她的脚：“都退休了，到时候我就跟孩子们一起上上课，回忆一下大学生活，够了。”
    “就是看不起我们，”宁昭同跟韩非进谗言，“开学典礼上捅咕他一句，让学生们不准给他好脸色。”
    韩非起了一点调笑的心思，竟然答了一个诺，众人笑了一通，沉平莛又问：“梅教授那位夫人，最后是怎么安排的？”
    梅黄溪这么大岁数了，宁昭同既然要薅他的名气，肯定不能让他人到耄耋妻离子散的。梅行楷现在在新加坡念书，子散轮不着自己负责，但陈晓雅的工作问题肯定要解决的。
    “人之前都做到党组副书记了，我想着让她去学工处，级别上不会太难看。而且她学生工作做得多，业务熟悉，我们正好缺这么个人，”这话是宁昭同解释的，而且也点破了沉平莛的言外之意，“我问过然也了，他对梅家人没那么大恶感，而且说实话梅黄溪跟女学生在一起的时候已经跟梅楷妈分手了，这事儿顶多是个梅黄溪为老不尊吃嫩草的程度，说不上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为老不尊，吃嫩草。
    沉平莛若有所思，摸了摸她的脚踝：“也是，跟你一样。”
    “？”
    “？”
    “？”
    “爬！”宁昭同怒骂，一脚把他踹开，“你是不是准备好了今晚一次性把咱俩的帐算完？！”
    沉平莛笑得肩膀微颤：“我错了，我错了，以后憋在心里，一定不说了。”
    “你就是倚老卖老，仗着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夫人一脸不满，抬屁股挤到薛预泽另一边去，“你才是为老不尊！”
    陈承平沉痛反省：“我的问题，我太惯着他了。”
    韩璟诧异：“过河拆桥也不用那么快吧？”
    “你懂个屁，”陈承平笑哼一声，“我就不信在这屋子里你不向着宁昭同向着他。”
    -
    《重新起航，为孩子们筑起云上之梦》
    26日晚上九点，云梦大学的校长办公室还没有熄灯，薛预泽在工作群中发布了一条信息，通知各部门最后一次清点明天开学所需的各种物料和材料。办公室门口挂着合署意见反馈中心与信访中心的牌子，他是相关工作的负责人，而半年前，他还担任着深圳一家上司公司的首席执行官。
    云梦大学里，薛预泽这样的教职工不在少数。他们年纪集中在45-60岁之间，在从前的事业上小有成就，而在此之前，他们之中甚至没有人在云南工作过。
    “做喜欢的工作，哪怕晚一点出发也没关系，”薛预泽笑着解释他的选择，“我相信，在校长的带领下，在我们教职工的辛勤努力下，我们云梦大学会是中国最好的人文类私立大学。”
    私人全资的纯人文类大学，这是国内的第一例。公立大学的办学资金大部分来源于财政拨款，其次是校友捐赠和高校实验室与企业的横向项目，最后是由国家统一规定的学费。云梦大学的学费标准与公立大学接轨，纯人文的学科设置也几乎没有与企业合作的可能，如何负担庞大的办学资金，是云梦大学遇到的第一个问题。
    “其实没有外界想象得那么夸张。校址这个地方原先是一个十几年的烂尾小区，住着一百来户人，地方偏僻出行不便，各种公共设施也没跟上。但我跟小梅老师研究过后，觉得这个地方清净，很适合办学校，所以就跟楼盘开发商和政府部门这边接洽了一下，最后很顺利地获得了两方的支持，”校长宁昭同说道，“大头去了，这些教学楼、宿舍一类的建造，因为是教学设施，承建的公司也给了我们很多优惠。后来我们算了一下，总的来说，前期的花费比我们预料要少很多。”
    在省市区各级政府的政策支持下，云梦大学的硬件设施建设成本压到最低。宁昭同表达了对各级政府的感谢，并透露昆明市相关部门已经形成了关于延长地铁4号线的初步意见，将在云梦大学门口建设一个地铁站，方便学生出行。
    “除此之外比较花钱的就是数据库了，现在数据库都是按年付费，一个数据库就是几百万。不过这个是不能省的，在我看来，能给老师和孩子们提供多少学术资源，是判断学校办学水平最重要的一方面。而一个纯人文的学校，最重要的学术资源当然就是各大论文数据库了。”宁昭同介绍道。“在学校数据库集成中心的建设上，我们也获得了政府和各大高校的全力支持。我们现在与国内外超过一百所高校建立了论文信息共通渠道，其中不乏哈佛大学、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巴黎一大、香港中文大学、北京大学等顶尖一流高校。”薛预泽补充道。
    一流的资源配置是为了培养一流的人才，为了这个目标，云梦大学还配备了一流的师资。过玄教授从前任教于浙江大学人文学院哲学系，如今带着家人定居云南，受任云梦大学哲学系系主任与西方哲学学科带头人。
    “虽然我跟校长关系好，但决定过来，主要并不是考虑到私交，”过玄笑道，“国内公立大学的教学体系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了，我们可以很明显地看到其中僵化的部分，我来云梦大学，主要是想跟着校长一起探索新的可能性。”
    离开教育体制，探索新的路径，这是宁昭同打动过玄的期许。
    “但我们想阐明一点，探索并不代表着我们是拿孩子的未来做实验。云梦大学不是中国最好的平台，但一定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平台，我们有培养好人才的能力，”宁昭同强调，“在这里也要感谢各位家长和同学的信任。云梦大学第一年招生的提档分已经超过了云南大学，成为省内分数最高的大学，有这么好的生源条件，我们不会辜负这样好的开局。”
    行百里者半九十，一个好的开局，意味着云梦大学的教职工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得到满意的结果。对此，宁昭同表现出了足够的信心，也表达了对全体云梦教职工的期许：“我们把所有事做到最好，就可以成为最好。”
    -
    8月27日，云梦大学新生报道，绿树阴阴的校园门口迎来了一张张稚嫩的面孔。
    “不是说好我致辞的吗？”崔乔松了一下自己的领带，示意了一下旁边重新穿上黑西装的领导，“你不早说换人了，搞得我还兴奋了一会儿。”
    “可以换你上去，”宁昭同盯着群里的各部门消息，头也不抬，“你们吵一架，我都行。”
    崔乔看了一眼沉平莛，沉平莛连看都不看他，带着春风一样柔软和煦的微笑，注视着树荫底下的新生。
    “……致辞不致辞的不重要，”崔乔凑到宁昭同身边去，小声问，“我跟他谁穿正装好看？”
    这下沉平莛看过来了。
    宁昭同抬头，眉梢一挑：“哥啊，你这话里的自卑已经展露无遗了。”
    崔乔神色不动：“我就问问。”
    “他好看。”
    “想想再说。”
    “想完了，他好看。”
    “你让他走了你再说。”
    “你走一下，”宁昭同示意沉平莛，然后告诉崔乔，“你好看。”
    崔乔心满意足，沉平莛有点好笑，解释道：“致辞是你的活，我是想跟大家一起合个影。”
    “他想露个脸，蹭我们百年名校的名气，”宁昭同安慰崔乔，“退休老干部，我们惯惯他。”
    崔乔质疑：“百年名校？”
    “这槽你都吐，你是真没活儿了，”宁昭同摇头，“四舍五入一百年，有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崔乔痛定思痛，礼貌表示，“那我今天严肃认真团结活泼，致辞而已，没问题！”
    下午三点，新生大会。
    宁昭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子，在满场掌声雷动中走上主席台，等掌声稍歇，颔首微笑，对上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与诸位这一面，我等了三年。”
    舒席玉带头鼓掌，看着肩背笔直的女人，鼻尖突然酸了一下。
    她站在光里，那么高，那么远，那么漂亮。他甜蜜地被她笼罩，不敢触碰那些“得到”的意象，却因为失去的可能而战战兢兢。
    他努力了好久，才终于能站到她的脚下，注视她的荣光。
    姐姐，他的姐姐。
    “所以，首先，我要作为云梦大学的校长，代表我们全体的教职工，对大家坚定地选择我们，表示感谢，”宁昭同走出来，鞠了一个躬，随后在掌声中走回去，目光柔软了不少，“云梦大学会以最大的努力，回报各位的信任。”
    是的，孩子们，感谢你们对我们的信任。
    我们会以最开放包容的态度，蕴养你们金子般的灵魂。
    我们希望你们善良、真诚、勇敢，能做敏捷的思辨，持存人文的情怀。
    我们希望你们永远有仰望星空的热爱与勇气。
    我们希望你们有美满幸福的未来。
    你们会让世界变得更好一点。
    家长们看着讲台上的女人，她单薄，窈窕，可她也坚定，厚重。她有动情的言语和美好的祝福，她柔软的目光落在他们的孩子身上——
    就像注视着她自己的孩子。
    ---------
    大结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