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文H

番外一:七月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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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吸管剪成约  3  cm长的小段,橡皮筋穿过纸杯的小孔,固定吸管于纸杯两边外……在纸杯的上部,用同样方法钻出两边的孔,利用橡皮筋固定吸管的同时也穿过下一个纸杯的孔……”
    刚过完除夕没两天,大年初三的十四街就冷清了许多,街里许多人都回了乡下老家访亲寻友,平日里都热热闹闹的街里难得安静了下来,0101号小洋楼里的阿宣的情绪却不像这古井无波的街道那么平静,此时此刻她正坐在客厅的大窗前拿着灯笼制作教程愤愤不乐,桌面上摆了一桌子的彩纸片、纸杯、胶带以及无数个作废了的纸团子。
    谁能想到,如今在外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女老板阿宣,竟在家里为儿子的寒假作业一筹莫展,她气急败坏地把刚刚裁坏的灯笼拆掉扔进垃圾桶里,朝着厨房方向嚷嚷:“陈阿铭啊,你说说这学校老师到底是哪根脑袋的弦断掉,才会给一年级的小朋友布置这样的作业啊,还制作新年灯笼?我看啊,分明就是在为难我们家长!现在的学校哦,还真是白痴。”
    厨房半掩的推拉门被打开了,厨房里的热气散出了些,涌出几团白烟,阿铭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身上系着个金色头发小猴子的卡通图案围裙,手上还端了刚炖好的猪脚,好脾气地安慰自家老婆:“又怎么啦?好端端抱怨起学校来?”
    阿宣气郁未消,抱怨学校老爱布置些手工作业,今天做风车,明天做飞镖,后天做木剑,寒假正逢过年,这回好了,让做新年灯笼。
    “哎呀,下次直接叫做飞船好了啦,做好了直接载着你们飞回宇宙。”阿宣抱怨又像撒娇,惹得阿铭大笑起来:“那还得拜托你这个巧手,做个漂亮点的。”
    阿铭把手洗干净,走过来看看小桌子上一堆惨不忍睹的“废品”,儿子的小脑袋低着,手上还在忙活着剪纸,阿铭呼噜了一把儿子又黑又卷的头发:“怎么阿梯不自己动手做灯笼呀?惹你的麻烦老妈在这动气。”
    阿梯的小脑袋抬起来,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眨了眨:“我有自己做啦,是妈妈不满意。”
    阿梯刚上了半学年的一年级,到七月份才满七岁,年纪虽然还小,却异乎常人的乖巧懂事,阿铭摸摸儿子后脑勺,阿宣给孩子穿着红色的新年套装,袖子边滚着白绒绒,帽子上还有一对厚实的小熊耳朵,配上阿梯玉雪可爱的小圆脸蛋和卷毛毛,活脱脱是个年画娃娃,阿铭越看越觉得小家伙可爱,真不愧是他俩的儿子。
    一转眼时间飞快地翻过去七年,当年十四街上闹闹哄哄一群初出茅庐的小年轻们,如今已是过了而立之年,褪去当初青涩莽撞的模样,成家立业,再翻看起当年在街里大家闹作一团玩泥巴的照片,遥远得好像上辈子的事情了。
    阿铭和阿宣的婚姻走到了第七年,传说中的七年之痒并没有如期到来,两人大约在年轻时已经疯过太多,走入婚姻后也渐渐消磨了年少的锐气和棱角,两人磕磕绊绊一路走来,从不成熟的牵扯纠葛,到后来终于学会好好的包容和相爱,小日子倒是过得算美满。
    只是生意上的事还是又多又杂,两人正是年轻力盛拼事业的时候,阿铭这些年跟着阿宣妈妈跑事业,如今也算是能稳稳当当的自己独当一面,把公司的事务撑起来,阿宣妈妈自是偷着乐,女婿得力,自己也好早些退休,和亲友们喝喝茶逗逗猫,游山玩水去了。
    阿宣结婚不久,就琢磨出了新的赚钱门道来,她早些年在日本,那里衣服饰品和各类小玩意样式都很多,比起本地自然也新潮许多,她想着联系日本那边的好友,不如就搭个桥梁做来往的生意,阿宣说做就做,风风火火跑去日韩选品,购了许多物美价廉的衣服化妆品回来卖,果不然市场大好,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们要把门店踏破,阿宣的店成了街上最受欢迎的。
    新店还没红火几个月,阿宣就怀了宝宝,本来阿宣不当回事,怀着孕还要穿高跟鞋往店里招呼,生怕雇来的员工不得力,阿铭可着急坏了,非让她待在家里好好养着,一周陪她去店里两三次,其他时候都让阿宣在家里养胎。
    阿宣哪里是闲得住的性子,一开始还招呼阿龙和娜娜陪她看电影打发时间,但两人也都忙碌,阿宣不好总占用她们时间,于是又叫妈妈买了十字绣、羊毛毡,在家里做些手工消磨,可让阿宣喝酒打牌控场子那是简单事,穿针引线来绣花她却并不擅长,没几天就无聊得直哼哼。
    阿宣在家里歪了两天,用着电脑突然起了新点子,这买卖生意自然越大越好,现在店虽是红火,但毕竟这里小地方还是太局限了,干脆用线下最流行的互联网,把这生意扩展到各个地方去。说干就干,当晚阿宣就找来了阿柯和娜娜商量,寻思着在网上搞个店,各种货物都可以拍照挂到网上叫人浏览选购,再通过邮寄的方式寄递到网友手里。
    阿宣这点子实在妙,网店就叫“十四街之家”,阿柯利用自己的互联网知识,把网店好好的开了起来,这下子不仅阿宣海外淘来的衣服、化妆品和小玩意能放在线上卖,就连阿龙的海产品、阿凯的新碟片,都一并推销了出去,大家乐乐呵呵,直夸阿宣真是怀孕也立功,日后怕不是要生出个聪明哪吒来。
    阿宣听了直摆手:“去去去,哪吒那不得怀三年啊,我祈祷这祖宗快点乖乖落地,我也好继续潇洒去”,阿铭笑着摸摸阿宣的肚子:“宝贝听到没?你妈妈催你呢。”
    两人的孩子阿梯终于在海岛炎热的七月呱呱坠地,是个和阿铭一样的狮子座宝宝,新手爸妈手忙脚乱地换尿布洗尿片和喂奶,阿宣的妈妈一开始来帮忙,后来遭不住小孩子一晚上醒两三次哭着要喝奶,阿宣也担心妈妈休息不好,索性叫妈妈回家,她和阿铭两人好歹是年轻,熬得住,一番折腾后,两人从手足无措的新手,也逐渐把孩子照顾得有模有样了。
    阿宣有天半夜醒来,儿子小小的手攥着自己的手指,呼吸一起一伏的,睡得正香,阿宣看着他渐渐长开的小脸,心里涌起了难言的暖意,这是她和孩子,她和阿铭的孩子,从刚生下来皱巴巴、红扑扑的脸,到现在已经可以看出清晰的五官,眉眼间和阿铭很像,鼻子和嘴巴又仿佛是自己复制粘贴过去的,这个孩子是他们生命交融的结晶,是把他们错综复杂命运交织在一起的纽带。阿宣从前并不喜欢小孩子,也不曾去构想有孩子的生活是怎样,更何况她曾经放弃过一个小生命,重重难过和纠结在她心里反反复复上演,孕期重重难捱更让她摇摆:选择孕育一个孩子是正确的吗?他们俩真的能成为一对好的父母吗?
    可是此时此刻,阿宣看着儿子肉乎乎的小脸蛋,感受他鲜活的心跳声,她无比庆幸自己的选择,她把儿子的小手握紧,轻轻亲了他的额头。
    “宝贝,感谢你来到爸爸妈妈的身边。”
    阿梯满周岁后,工作狂阿宣自然是再也闲不住,马不停蹄地投入了工作当中,她生产前后耽搁了许多工作,都要一一抓紧捡起来。阿铭也忙碌,公司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操心,这样一来,照顾阿梯的任务就落在了阿宣妈妈的身上,谁想昔日叱咤风云的女总裁,如今乐呵呵在家里带孙子,还养了只油光水滑的小胖猫,阿龙看他黑白相间的毛色,大笔一挥赐名阿煤,小胖猫不开心,扭着屁股走开了,阿龙笑着在后边喊:“哟!阿煤害羞啦!”
    时间翻回现在,阿宣正对着一桌子废纸生气,阿铭过来给他捏了捏肩:“你别弄了,晚上我给阿梯做个灯笼,开学保准让儿子长脸,没谁的灯笼能比我们家的好看。”
    阿宣斜着睨他一眼,“哟哟,我看是谁脸皮那么厚?纸还没剪就敢说灯笼第一好看了?”    阿铭也笑:“那我还不是跟我老婆学的,凡事都得信心满满。”    阿宣拍掉他的手:“臭猴子就知道嘴贫?你那厚脸皮功力,我拍马都赶不上呢。”
    正说着门铃响了,阿铭赶忙去开门,来的是阿柯一家,阿柯和阿娜拎着大包小包,眼看着就是要走亲戚去,他俩的女儿阿乔从爸妈满满当当的年货旁钻出来,对着阿铭和阿宣就是弯着眼睛甜甜一笑:“阿铭叔叔、阿宣阿姨,过年好呀~”
    这一小嗓子把人都喊化了,阿宣过来拉住小姑娘的手:“阿乔今天这么漂亮是要去哪里呀?”    阿乔回道:“要去奶奶老家呢。”
    小女孩遗传了阿娜甜美可爱的相貌,年龄虽比阿梯小些,个头已经窜得很高了,小小年纪就成了舞蹈培训班精心栽培的好苗子,阿乔爱美,头上总是扎着妈妈精心编的小辫子,穿着小洋装蓬蓬裙,像个小公主,在街里走到哪都要被夸漂亮娃娃。
    阿柯给阿铭递过来一个严实的袋子,说是今天打渔的邻居阿伯送来的稀有大鱼,十分新鲜,只是他们要赶着回老家去,就把鱼送了过来,让阿铭趁着新鲜赶紧做了吃。
    送走阿柯一家,阿宣让阿铭把鱼蒸上,正巧一会阿龙也要过来吃饭,阿宣摇头笑了笑:“可又给我妹妹赶上好吃的了。”
    阿铭试探着问:“那要不要你来露一手?”    阿宣转头就在他胳膊上拧一下:“你不就想偷懒不做饭吗?你这算盘打的珠子都蹦我脸上了,快去快去!阿铭哥手艺不俗,我哪敢班门弄斧呢。”
    阿铭无奈投降,拎着鱼就往厨房去了。
    没过一会阿龙就带着儿子阿超过来了,阿超和阿梯好些日子没见,阿梯赶紧过去拉着他,两人的小手拉住晃了晃。
    要算年纪,阿超是年头生的,比起七月份的阿梯还算是哥哥,就是脸蛋生的小,粉雕玉琢的小家伙戴着妈妈硬戴上的虎头帽子,大眼睛滴滴溜溜转了两圈,拉着脸喊了句“阿宣姨姨新年好。”
    阿宣一看就笑了:“怎么了这?漂亮小脸臭得能施肥啦。”  阿超自小有情绪就直接上脸,一瞧就是不开心,遮也不遮,掩也不掩。
    阿龙摸摸他的虎虎脑袋:“可别提了,出去玩呢偏要跳那个大石阶,小朋友叫他不要跳偏不听,结果摔个大屁股墩,腿上屁股上青了一块呢。”
    阿超更生气了,大喊一声“妈!”      阿宣赶忙哄他:“阿超听话啊,阿姨给你一盒巧克力,你跟阿梯到楼上玩玩具去。”
    阿超抱着巧克力罐子和阿梯手拉手上楼去了,阿龙在后边喊:别忘了把小猴子给阿梯。
    “什么猴子?”阿宣听得一脸疑惑。
    “年前我们不是去金丝猴博物馆玩嘛,阿梯喜欢猴子,我就给他买了个纪念玩偶。”
    阿宣一听就头大:“这孩子,别人都喜欢小猫小狗这些可爱的,他倒好了,打小就喜欢猴子,喜欢鸟,你瞧瞧他的小书柜里,各种猴子的手办立牌都摆不下了”    阿龙听了直乐:“那不是他爹是猴子嘛。要不说你家孩子成熟呢,你瞧阿梯年纪小小,就爱读书听歌,在班上老师也总夸,不像阿超那个熊孩子。”
    阿宣点了点头:“别的不说,阿梯这孩子是真的很乖,就是内向了些,也不见他哭闹耍脾气,倒像个小大人。”    阿龙说“那可真是负负得正,谁能想到你俩年轻那会那么疯的,竟能养出个这么乖的儿子来。”
    阿宣也摇头:“可能我俩把我们家的疯劲都用光了,到了阿梯这儿,就是一点都没了。”
    阿龙又细细看了阿宣一会,七年转瞬而过,岁月并没有在阿宣的外表上留下什么痕迹,她依然张扬美丽,喜爱一切惹眼招摇的装扮,可作为陪着她一路从少女走到人妻的好友,阿龙却见证了太多故事在她身上飞速流逝而去,那些肆意疯狂的往事,在她流淌的时光里叮当作响。
    在她们一起画画的日子里,在阿宣在房间里说要找男友也至少得像流川枫那么帅的时候,在球场上阿宣第一次见到阿铭两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步的时候,两人闹分手阿宣在明月夜说要开心唱歌最后却泪流满面的时候,失去第一个孩子的时候……阿龙在太多片段的时刻见证着,那时候她没办法看到他们的未来,她也曾尽力去设想将来的种种可能,却没有想到过能有这样一天,两只拥抱就会伤害对方但分开又要死掉的刺猬,能舒舒服服收起了身上的尖刺靠在一起,一切几乎都好的不真实。
    阿龙注意到阿宣无名指上那枚素圈的简单戒指,很显然这是两人的婚戒,阿宣向来喜欢各式各样新奇的首饰,无数个漂亮的宝石戒指在阿宣的手指尖来来去去,唯独那个简约的戒圈,在她指根留下了浅浅的印记。阿龙打趣道:这么宝贝啊?看来我们花花蝴蝶是真改了性。”
    阿宣瞥她一眼,傲娇地说才没有,谁能拦住自己的脚步,赶明儿还要叫明月夜新来的吉他手来陪酒呢。
    阿龙笑道:“是,你就是个浪浪天涯的小船帆。”后边的话她没说完,阿龙想,阿宣确实是只不愿降落的无脚鸟,是浪来浪去里漂泊的小船,可是阿铭就是她宽阔又沉默的海岸,她飞累了,漂累了,总要歇息在这片港湾。
    楼上,阿梯牵着阿超进了自己的房间,虽然阿超已经来玩过很多次,但几乎每一次都要对阿梯这个井井有条的屋子表示惊讶,阿梯的房间很大,但都是大件的家具,床、书桌、大书柜子,物件每一样都在桌子和柜子上整整齐齐摆放着,简直和凌乱的楼下空间不像是同一个房子里的——阿宣和阿铭都不太爱收拾家里,东西都爱堆在最方便拿到的手边。
    阿超第一次来客厅里以为是误入衣帽间,毕竟沙发上堆了叔叔和阿姨的很多衣服,旁边还有个巨大的鞋子展示柜,放满了阿铭钟爱的篮球鞋。其实阿宣对阿铭的审美十分看不上眼,不明白他怎么会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篮球鞋子,耐不住阿铭软磨硬泡,左一个好老婆又一个好阿宣的,最后阿宣不耐烦地点头答应,但条件是他给展示柜配上帘子。
    阿超别别扭扭地坐到沙发上,旁边是阿宣阿姨还沾着香水味的裙子和阿铭叔叔的西装外套,没一会就感觉后腰有什么顶着难受,往后一掏竟然后边还塞了几只毛绒玩具,阿超拿出来拍了拍。于是阿宣端着果汁过来时候就看见阿超手里扬着自己的粉色小鸟玩偶大喊:“阿姨不好意思,我把你的小鸡坐扁了”。
    阿宣笑容僵在脸上。
    谁是小鸡?死孩子我把果汁浇你头上好不好。
    阿超想不明白,阿超童言无忌,于是回家路上问妈妈:“阿梯真是阿姨和叔叔的孩子吗?”他搞不懂这样的爹妈怎么会有个这么爱收拾的孩子,阿龙被他吓了一跳:“小孩子家可不能胡说八道。”阿超没说话,大眼睛滴溜溜转着,他踩着树叶的影子蹦蹦跳跳,心里依稀觉得,也许阿梯和他爸爸妈妈中间还是隔着些什么,这让他看起来,像是落在雪地里的一片叶子,好像风一吹,就会远远飞起来。
    阿超进了卧室后抢先占据了那把会旋转伸缩的彩虹椅子,这是他看来房间里唯一有些活泼气息的东西,阿梯坐到书桌前,看着桌上没画完的灯笼花纹叹了口气,他为难地回头问阿超:“你的灯笼做好了吗?我做的我妈妈不满意”,阿超转着椅子过来看了看阿梯画的花纹,他瞪大眼睛说:“你画的挺好了,你知道吗,我的灯笼被我妈说是鬼画符,真过分。”    阿梯被他逗乐:“那你怎么办?开学要交的呀。”
    阿超无所谓地摆摆手:“就这么交啊,管他呢,大家都是应付,你又何必那么认真呐,我们只是一年级的小孩嘛。”
    阿梯看着自己本子上各式各样的灯笼,他有些失落地说:“可是我希望妈妈……能说我的灯笼漂亮”,他的声音很小,一些微不可闻的难过,落在画纸上,谁也没听到。
    阿超大咧咧转着彩虹椅子在后边扒拉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盒子,又从书包里一股脑倒出了花花绿绿的一堆糖果,等到阿梯转过身去就被桌子上的小糖山惊呆了,变色泡泡糖,巧克力外壳的钢珠糖,三明治汉堡橡皮糖,彩虹棒棒糖,粘牙椰子糖,流心软糖,玻璃纸水果硬糖,堆了大半桌子,“你?你从哪弄的那么多糖果?”。
    阿超手在糖堆里扒拉了几下,拿了个泡泡卷塞到嘴里嚼,“过年送的嘛,到哪说句新年好都有叔叔阿姨哥哥姐姐给我塞糖。”    阿梯看着闪闪反光的糖纸,心里忽的涌起一阵难过来,阿超向来是出了名的爱吃糖,连妈妈也会在他来的时候塞上一盒巧克力,可却并没有想过给自己糖吃。
    他依然记得,在还更小些的时候,他看着小卖部里金币巧克力眼睛闪闪,阿宣买完东西走过来,说了句小孩子可不好吃糖,会长蛀牙。或许那就是随口一说,阿梯就牢牢记在了脑海里,其实他很喜欢吃糖,甜甜的东西让他心里变得快活,像含了一口阳光,一蹦一跳地跳进喉咙里。可是他更想让妈妈开心,想让妈妈觉得自己是个不吃甜食的乖孩子,于是每当有叔叔阿姨给他递来糖果,他都会礼貌的摇摇头,说自己不爱吃甜。久而久之,阿宣也就认定了儿子不爱吃糖,别人再送来糖果,她也都笑着拒绝:我家孩子,不爱吃糖呢。
    阿超不明白阿梯为什么盯着糖果发呆,甚至看起来有些不开心的样子,他在糖堆里拨拉几下,问他要吃哪种:“薄荷糖?话梅糖?变色糖?跳跳糖?哎呀无所谓,反正这些糖都送你,你想什么时候吃都行。”
    阿梯摇摇头,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说了句我不爱吃糖,回过神又说了句你不是最爱糖嘛,你留着自个吃。
    阿超歪了脑袋看了他一会,吹了个大大的泡泡,过了好一会,他才说:“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吃糖”。阿梯惊讶地看向他,似乎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阿超笑嘻嘻地捏了捏那堆糖果:“爱吃糖果的小孩总是很容易得到大人们的心软和疼爱,他们都喜欢甜滋滋软绵绵的小孩子,所以我就顺着他们的意,让自己当个惹人爱的小孩。就像我经常捣蛋闹事,一被发现了我就嚎啕大哭,其实我根本不爱哭,但我知道我哭了大家就都会心软,所以总是很用力地哭闹,果然最后都会被轻易原谅,甚至还要好声好气来哄我。”
    阿梯怔怔地看着脸上挂着可爱笑容的阿超,他说得十分随意,一点也没有顾忌,就像说自己早餐吃了麦片一样简单。阿超虽然和自己一起长大,一直都玩得很好,但个性像是两个极端。
    阿梯失落地想着自己看向糖果橱窗时收起羡慕的眼神,跟妈妈说不爱吃糖的样子;想起自己摔破了膝盖怕妈妈责怪偷偷忍着痛上药直到它结痂脱落始终不喊痛的样子;想起自己努力画画得到第一想让妈妈在家长会被表扬的样子;想起在大班被同桌推摔了对方却委屈大哭最后被老师安慰的样子;想起在除夕的烟花里倒数着爸爸妈妈回家日子的样子;想起生日那天爸妈太忙而忘掉祝福电话自己躲在被子里流泪又迅速擦掉的样子。
    爸爸妈妈并不是不爱自己,但是他们真的太忙了,阿梯眼里浮起雾气,他立刻用力地吸气,生怕自己掉下眼泪来。
    阿超挑出一个彩虹棒棒糖扒开的糖纸递过去,他故意没有看阿梯,他知道那个敏感的小男孩或许已经红了眼睛,作为阿梯从小到大的玩伴,他有时候会想阿梯或许可以试着不那么乖,不那么懂事,痛了会大哭,会撒娇。但那好像又不是阿梯了,这个沉默乖巧的男孩子,像是一株长在人迹罕至高山上的小树,风水日晒,他在那里不动声色的看着无数个日出日落,孤单和寂寞变成一圈圈的年轮,阿超跑出了好远好远,回头还能看见他的枝叶,在风里孤独地摇曳。
    阿超把棒棒糖塞到阿梯手上,闷闷地说:“你也可以不要那么懂事,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阿铭动作还算快,五菜一汤在晚餐时间如期上桌,阿龙在餐桌旁满怀期待地搓手:“你们家的饭餐怎么看着总是那么好吃啊,阿铭真是手艺见长啊!”阿铭得意地看了阿宣一眼:“怎么样?某人还在那嫌三嫌四呢。”    阿宣也不接茬,拿筷子拨拉了鱼肉几下:“啊呀,这可真是蒸得老了,老男人老男人,蒸鱼也要蒸老的。”
    阿龙在一边哈哈大笑,看阿铭一副要怒不敢怒的样子更是好笑,谁能想到风水轮流转,十四街昔日顶天立地的老大哥,现在在家里也被治得服服帖帖,真是一物降一物。
    “陈梯李超——下来吃饭啦!”
    俩小孩哒啦哒啦快速跑下来,阿超盯着面前的蒸鱼移不开眼:“哇好大一条鱼!”,阿梯抿着嘴不说话,眼睛里亮晶晶的,显然是喜欢吃鱼,阿龙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招呼着让阿梯坐离鱼近的位置。
    阿铭给阿宣碗里夹了一筷子菜,“怎么的,大厨给我的菜打个分呗。”,阿宣装腔作势吃了一口,“哎呀,咸啦!”    阿龙不明所以也吃了一口,味道正好,哪里有偏?正准备为阿铭说情,又再一看阿宣嘴角上翘,顿时意识到这女的定是又在撒娇卖痴,还是不要掺和着小两口的情趣为好,阿龙看一眼对面静静吃饭仿佛什么没听到的阿梯,顿时心生怜悯,这孩子在作爹作妈身边长大,可真是有些倒霉。
    阿铭在那打游击,左一下右一下偏要阿宣夸他,阿宣转眼来扯阿龙袖子,笑骂道:“你看这人,脸皮忒厚,做了顿饭给他厉害坏了!你评评理,哪有这样的人”。阿龙左看一眼右看一眼,这两人又在搞些打情骂俏的把戏,她实在太熟悉,又拉她这个工具人来做戏,于是眼观鼻鼻观心,一筷子鱼肉塞进儿子满当当的碗里,“哎呀哎呀,吃饭吃饭!你俩要斗嘴,得先把饭都吃完啰再说!”
    阿铭手艺不错,很快一桌子菜被基本扫荡一空,唯独有一盘西红柿炒蛋,十分突兀孤零零地留在那里,这西红柿是楼上刘奶奶自己种的,新鲜大个水分充足,阿铭怕放久不新鲜浪费了,索性一顿炒几大个,满满当当装了一大盘,倒也不是不好吃,只是其他菜品太好,西红柿炒蛋就普通了些,本着不浪费的光盘原则,阿宣把剩下的西红柿平均分到大家碗里,到阿超这他不乐意了,脑袋摇的像拨浪鼓,把碗端开远远的:“阿宣阿姨我不要吃鸡蛋!”
    怎么不吃鸡蛋也会遗传?阿宣故意冷脸唬他:“小孩挑食会长不高!会变丑八怪。”  阿超不吃这套,得意地摇头:“我才不信呢,我以后肯定是高个大帅哥,你不能欺负儿童硬压着我吃鸡蛋。”
    死小屁孩,迟早把你揍一顿。阿宣咬牙切齿,阿宣无语凝噎,阿宣转头对着阿龙微微一笑:“那你总不是儿童了吧?连着阿超那份,你一块吃了。”阿龙大惊失色,想把碗端开但为时已晚,阿宣无情铁手已经把剩下的西红柿炒蛋倒进她碗里。
    “不——是——吧!!”阿龙盯着一碗红通通的东西欲哭无泪,谁能想到呢,成年很久了,但还是要被阿宣姐姐逼着吃鸡蛋。
    今天的阿龙emo了吗?当然。
    海岛的夏天来的很快,在北方还要穿长袖外套的时候,海岛已经热得打起了空调电扇,阿宣和阿铭在过完年后就忙碌了起来,一年之计正当时,春季总是最忙的时候,很多工作事务能否开个好头,基本就决定了这年是否能发展得顺风顺水,所以两人都各自忙得脚不沾地,大大的小洋楼里经常就只有阿梯一个人。阿宣妈妈就住在隔一条街的小别墅,本想着女儿女婿都忙得很,想把阿梯接过去暂住,阿梯却拒绝了,他习惯了住在小洋楼的家里,就吃饭时候到阿宣妈妈家里去,其他时候还是在家里待着。阿宣妈妈看着心疼,阿梯也就是个6岁多的小孩子,怎么心智都那么成熟,什么事都能自己拿主意,既然阿梯这么说了,阿宣妈妈也自然是应允,只是心疼孙子,总是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补补身子。
    小洋楼的庭院里种了颗很茂密的大树,阿梯喜欢坐在窗口的书桌上读书,绿荫能铺满桌面,打开百叶窗他就能听到叶子被风吹过的沙沙声音,雨滴落下来敲打阶梯的声音,不知名昆虫吱吱叫的声音,家门口路过单车铃响的声音,卖豆腐脑大叔的吆喝声音。阿梯慢慢的把书本合上,他已经看了很多很多的书,装了满满一书柜,他有些惆怅地看着窗外,一只小黑鸟在树枝上跳跃了几下,又扑棱翅膀飞走了,阿梯默默地想,爸爸妈妈什么时候都回家呢?在他们心里,好像永远都是工作最重要,他听见好多各种各样的声音,却唯独没有听见爸爸妈妈亲切呼唤他名字的声音,他在窗前坐了很久,直到天色慢慢地暗了下去。
    阿龙在迭衣服的时候接到了阿宣打来的电话,她朝着房间大喊:“李超把你那音乐关了,你宣姨打电话来了。”  阿超最近沉迷听稀奇古怪的音乐,小音响放个没完,阿超一听把音乐声关小,从房里探出头来懒洋洋地问:“麻烦阿姨又来了?”  阿龙瞪他一眼示意他闭嘴,阿超嗖一声脑袋躲回房里,阿龙这才按下了接听。
    阿宣的声音听起来心情十分好,阿龙问她又跑哪里潇洒去了,果不然阿宣正和阿听在海的那边吹着海风吃西餐看漂亮妹妹跳舞,阿龙笑道还好不是脱衣舞,要不某人又要吃干醋,阿宣也笑,你又知道不是了?
    到底什么事嘛!阿宣这才正色说自家妈妈要去临城办些公司的事,能不能把阿梯暂时接过去住几天,阿龙自然是答应,只是这小家伙还没在别人家住过,也不知道能不能习惯。阿宣在那说,哎呀这孩子还是挺亲你地,之前让他到我妈家住他都不乐意呢,不过估计这回是正好碰上放假,他也想过去和阿超玩几天。
    电话一挂,阿龙有些犯了难,说实话阿梯这孩子虽然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但要说了解,也并不多了解,人家孩子头回住到自己家来,她也担心自己是不是能够照顾周全。阿龙把阿梯要来家里住几天的事跟阿超说了,阿超乐得直蹦:“妈妈带我们去动物园呗!”  阿龙面无表情扫了儿子乱糟糟的房间一圈,“首先,李超,你得把你这些漫画玩具通通给我收拾起来,否则阿梯会觉得自己误入垃圾场”。“真过分啊妈妈!”阿超气鼓鼓的把玩具捡起来:“你不能要求一个7岁的小孩那么多。”  阿龙难得没有顺着儿子:“看看人家阿梯呢?人家比你还小。”
    “别人家的孩子”阿梯在第二天晚上带着小书包和儿童小推箱子入住了阿龙家里,阿龙帮他把行李整理出来,书包里自然满满当当的带着图书和作业,箱子里放的衣服和日常用品,阿龙一个个拿出来帮他摆好,“咦?怎么还带了只小猴?”阿龙看着手里这个软绵绵的猴子玩偶,浅棕色的小猴手里还抱了根香蕉,阿梯有些不好意思地过来抱住了猴子,“我……我晚上想抱着它睡觉”。
    原来是不抱着睡不着啊,阿龙心里偷偷笑,摸了摸阿梯毛茸茸的小卷发,虽然表面上已经是很懂事的小大人了,心里还是住着一个要抱猴子玩偶睡觉的小男孩,还真是可爱呢。
    要睡觉的时候阿龙犯了难,本来是想当然地让阿超和阿梯一起睡,这会阿龙却突然意识到阿超睡觉闹腾地很,睡前脑袋是在枕头上的,第二天早上不知道旋转到哪里去了,怕不是要把阿梯闹得根本睡不好。阿龙颇有顾虑,又怕儿子觉得自己厚此薄彼不高兴,于是踌躇着哄阿超:“你俩睡一块肯定要说小话不好好睡的,那明天哪有精神去玩。这样,妈妈陪阿梯睡,你去和爸爸睡,让他给你念故事好不好?”
    本来还担心阿超不高兴,但小家伙大眼睛一转立马答应了,拎着自个枕头被子在床上跳:“好耶,去和爸爸睡咯!阿梯你明天不要赖床哦,我们去看猴子。”    阿龙无语,到底是谁会赖床,看着儿子抱着被子枕头一蹦一跳出去的背影默默白眼,没心没肺的小兔崽子。
    “阿梯想听什么故事呢?”  阿龙看着阿梯乖乖把猴子抱在怀里睡得端端正正的样子,“会不习惯吗?你不用睡得那么规矩,就随意一些像在家里一样。”    阿梯摇摇头,黑黑亮亮的眼睛看着她:“我在家里也是这样睡的呀”。
    “真乖啊我们阿梯”  阿龙把台灯关了躺在阿梯身边,“那今天讲个人鱼的故事好不好?”    阿梯在黑暗里点了点头,阿龙的故事不是从故事读本上看来的,她经常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后来干脆把梦里见到的编成各种故事,于是她缓缓道来:“从前有一只小人鱼,它不像传统童话里的人鱼,是有着金色波浪一样长卷发的公主,或者是有着闪耀鳞片歌声动人的王子,它没有性别,可以是小公主,也可以是小王子。但它的家人们都希望它成为一名英俊勇敢的人鱼王子,和海底最富有的那个家族的人鱼男孩结亲,小人鱼不愿意,它更喜欢自己留着又黑又长的头发,在水底里铺开。小人鱼的家人很生气,把它关在了海底角落的房子里,直到它同意结亲才可以被放出来。小人鱼很伤心,但它无论如何也不妥协,就这样它每天只能看着海水在它周围反复流过来又流走,人鱼不会变老,它就这样待在那个小小的天地里,接受着千千万万年岁月的流逝,它想念着岸上的船只和岛屿,想念着高悬天空的月亮,它做了梦,梦见自己在铺满金色阳光的海岸上放歌,长长的黑发铺面周身的海面,它从梦里醒来,千万年都干涸的泪水竟然流了下来,落在掌心里,变成了闪闪发光的宝石。”
    讲到这里,阿龙忽然意识到这是个并不愉快的故事,它甚至不适合在睡前念给孩子听,阿梯却静静的听着,“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出现了一个小魔法师,她虽然魔法水平不高,但是非常努力,她听见了小人鱼在海底的呼唤,于是施法拯救了它,小人鱼终于离开了那个禁锢它的房子,自由自在地来到海面,它终于实现了梦里的场景。”
    总要有个好的结局吧,阿龙默默地想,对小孩来说童话就该有一个圆满的结局。阿梯有些忧伤地说:“那它在海底那么多年,被家人囚禁起来,没有人陪伴它,它一定,很孤单吧。”
    阿龙有些愣住,感慨于阿梯细腻又敏感的心思,这个故事她也给阿超念过,阿超听完气呼呼地:“要是我是那只人鱼,我非闹个天翻地覆,谁敢把我关起来,我就把他们撕碎了喂海底珊瑚吃!”  可阿梯听完后并没有为小人鱼的遭遇生气,他只是在想,在被关在海底的千年万年里,人鱼一定很寂寞。
    阿龙不知道如何回答,人鱼寂寞与否的问题,她只能怜爱地摸摸阿梯的脑袋,他好像一个海胆,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让自己看起来是无坚不摧的样子,但阿龙知道他有着脆弱柔软的内里,只是不愿意对别人敞开。
    “睡吧阿梯,明天起来,我们去动物园玩。”
    第二天两个孩子都起的很早,大概是要去动物园玩,早早就乖乖起来洗漱准备,阿龙从柜子里翻出两个猴子造型的小书包,给包包里放了纸巾、小饼干、糖果和小水壶,给阿梯和阿超一人背一个。阿梯穿着金丝猴联名童装套装,甚至屁股的位置还设计了一条细长的可爱尾巴,阿超穿了彩虹T恤和背带裤,两只小蘑菇娃娃手拉手站在门口,阿龙一手牵着一个,看看阿梯黑色的小卷毛,又从衣帽架上拿了小熊耳朵渔夫帽和小恶魔角棒球帽给他俩戴着,阿梯和阿超手牵着手摇摇晃晃的往前跑,倒是和小时候自己班上春游活动时、同一排小朋友手拉着手走一样。
    要是那会阿宣和阿铭在一个班会怎么样呢?阿龙望着两个孩子的背影突发奇想,小时候的阿宣肯定是骄傲又有点害羞的小公主,而那会的阿铭已经是红旗下演讲的三好生了,阿宣会不会别别扭扭的不让他牵手呢?还是会假装不情不愿的被瘦瘦高高的阿铭牵着、但实际在偷偷脸红呢?
    逛完动物园出来已经是傍晚,阿梯买了一只彩虹色小鸟的娃娃,是动物园周边馆里的商品,做工倒是很精致,阿龙逗他:“今天怎么不买猴子啦?”  阿梯老老实实地回答:“猴子已经有太多了。”
    “哦?”阿龙又问:“那阿梯是更喜欢猴子还是更喜欢小鸟呢?”这种问题简直像问小孩更爱爸爸还是更爱妈妈一样恶趣味,但阿龙存心就要要逗逗阿梯,小家伙为难脸红的样子十分可爱。
    阿梯抱着小鸟玩偶在下巴蹭了蹭,眉头皱着似乎是在很认真的思考,好半天才红着脸说“都喜欢呀,没有哪个更喜欢……”,看来真是个端水到底的好孩子呢,阿龙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好啦,不逗你,姨姨带你吃冰淇淋好不好?”
    阿超在旁边一听要吃冰淇淋就开心地拍手,“好耶,妈妈我们快走,我要吃撒了巧克力碎和饼干那种!”说着就拉着阿梯的手要往冰淇淋屋的方向走。
    “诶?冰淇淋吗……”阿梯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他几乎不怎么吃过这种零食,他总是想着妈妈说过的,小孩子吃零食不好,于是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摇头:“我不吃冰淇淋。”
    阿龙蹲下来问他:“为什么?你不喜欢吃吗?”  阿梯又摇了摇头,他没有不喜欢,他其实也很想吃。阿龙了然地笑笑:“那阿梯就乖乖和阿龙阿姨一起去吃冰淇淋好不好,嗯……就当你陪阿姨吃好不好?”
    阿梯最后还是吃到了冰淇淋,是他喜欢的抹茶香草口味,他舔了一口要化未化的雪糕,口感冰冰凉凉的,甜甜腻腻的,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很想爸爸妈妈,他们一家还没有一起,坐在一起吃过冰淇淋呢。
    阿龙拿纸巾帮阿梯把沾到脸上的雪糕擦掉,“阿梯,冰淇淋好吃吗?”,阿梯用力点点头:“好吃的。”
    “所以你是喜欢吃冰淇淋的,对吧?”,阿梯转头看着阿龙,迟疑着应该怎么回答,但阿龙其实并不需要他回答这个问题,她搂住这个小孩子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阿梯以后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就要说出来好吗?不管是对阿姨……还是对爸爸妈妈。你还是一个小孩子,不需要总是太懂事,把自己跟大人对标,你以后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有很多很多的机会,去体验当大人的感受,你现在,只需要安安心心当个小孩。小孩子呢,就被允许哭闹难过,被允许撒娇耍赖,被允许示弱被允许吃糖果冰淇淋,你可以让自己快乐一下,好不好?”
    阿龙说的小心翼翼,她当然明白小孩的性格不可能那么快就改变,也许阿梯并不会因为自己这番话就改变什么,但她还是想尽可能地安慰他。小小的阿梯坐在夕阳里沉默着,他们一起看着远方吵吵闹闹的人群,也许他会改变,也许不会,阿龙心里叹了一口气,或许她有机会,能探寻到其中的症结,也许她永远探寻不到,一切都是未知。
    未来的事情,谁又知道呢?
    很快时间到了七月初,阿梯和阿超完成了期末考,正式告别了一年级,阿梯期末考拿了全年级第一,三张金灿灿的大奖状被挂在书房里,阿铭乐的要带儿子环岛游,哪知道临时又有了大生意,不得已只好又匆匆忙忙出差去了。阿梯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他报了暑期的围棋和跆拳道兴趣班,想争取早点完成考级。
    阿超文化成绩着实一般,无功无过总之是应付完事了,他期末也没心思复习,一门心思去参加市里举办的儿童星光比赛选秀,倒是拿个个三强的名次回来,主办方送了一笔奖金和一堆小礼品,阿超得意得尾巴翘上天,天天吵着闹着要去日本看奥特曼。阿龙被他闹得没辙,正好碰上阿宣要过去出个十多天的小差,于是拜托阿宣把儿子捎过去玩玩。阿宣一百个不情愿,可阿超不依不饶坐在自己沙发上,手里紧紧抱着那只粉色小鸟,一副委委屈屈要哭不哭大有一种你敢拒绝我我就哭得把你家淹了的气势,阿宣无可奈何,阿宣甘拜下风,捏着阿超后颈拎到门口:“回家收行李,破烂一件不许带听到没有!”
    于是乎阿超跟着阿宣飞往日本开启他的假期生活,阿梯则是继续上假期培训班,阿宣也问过阿梯要不要一起去玩,阿梯兴致缺缺地拒绝了,他不喜欢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他几乎已经很习惯父母不在身边的日子,假期和上学,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一个多星期后,大热的午后忽然毫无预兆的下起了大暴雨,阿梯从兴趣班回来的路上被淋了个透,他本来也没在意,只是回家洗了个澡就休息了,没想到下午起来时候只觉得浑身没力气,一摸脑门还有些烫烫的,阿梯意识到自己是发烧了。
    阿龙接到电话吓了一跳,阿梯说自己发烧头晕,外婆去办事了赶不回来,阿龙急急忙忙把小孩子接过来带去卫生所看了看,好在医生看了说是着凉发热,不是大问题,开些药回去吃多休息就好了。阿龙给阿梯熬了粥,阿梯生病了也很乖,吃了饭和药就早早睡下了,阿龙摸了摸他的额头,热度已经降下去了。阿龙帮他把被子盖好,看着阿梯因为生病有些泛红的脸蛋,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这孩子还知道打电话告诉外婆和自己,而不是一个人在家里捱着,这样才对呀,阿龙笑了笑,小孩子是被允许示弱的,这或许是个好的开始。
    阿龙担心阿梯的病情,晚上睡不安稳,一会醒来就要看看,阿龙照例开了台灯想看阿梯有没有发热,却发现他似乎在做噩梦一般呼吸急促,脑门上也有汗,眉头皱的紧紧的,阿龙一摸脑门,还好没发热,于是急急忙忙地把阿梯叫醒:“阿梯快醒醒!快醒醒!”
    阿梯迷迷糊糊醒过来,看清楚眼前一切,竟然鼻头一酸,眼泪啪嗒啪嗒就直接掉了下来,阿龙这可吓坏了,“好端端怎么哭了?是哪里难受吗?”    阿梯坐起来扑进阿龙怀里,抽抽搭搭地说:“我梦见……梦见爸爸妈妈不要我了。”  阿龙听得一愣,把阿梯的小脸蛋抬起来,小心地帮他把眼泪擦了,又拿水杯来让他喝了半杯热水,小心翼翼地哄他:“那是做梦,爸爸妈妈最爱你了,不会不要你的。”
    阿梯红着眼睛,可怜巴巴地吸着鼻子,阿龙试探地问:“那阿梯愿意告诉阿姨做了什么梦吗?把难受的梦说出来,就能把它赶跑啦。”
    阿梯缓了一会,才闷闷地说“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见我来到妈妈身体里,可是妈妈似乎一点也不开心,我看见妈妈不停地在哭,看见爸爸难过又生气的样子,他们不停在争吵,在埋怨对方,我不停的想发出声音,想让爸爸妈妈不要再吵架,但是他们都没有理我。我感受到妈妈复杂的情绪,悲伤、纠结、痛苦、犹豫……,我好想来到他们身边,紧紧抱住伤心的爸爸和妈妈,但是我不能够……我什么也做不了。后来,后来我感觉到妈妈要让我离开,她不想让我留在那里,我哭喊着叫他们,谁也没有应我,我感觉到自己被从妈妈身体里抽离了,我们的链接就这样断开了,我感觉到自己的肉身被慢慢分解,好痛好痛地碎裂开来,一切都不存在了,我的意识陷入一片黑暗,我感觉自己被锁在了一间黑屋子里,爸爸和妈妈,再也找不到了……”
    阿梯颤抖的声音艰难地把梦境说了出来,阿龙心里越听越惊,她的手心里都冒出汗来,阿梯或许不明白这个梦境的象征意味,但阿龙再清楚不过了……是第一次堕胎……阿梯竟然就是原来那个流产了的孩子,她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原来真的有灵魂存在,那个夭折了的小小婴儿,竟然再一次回到了阿宣的肚子里,只是这一次,他平平安安落地,平平安安长大了。
    阿龙克制着自己想要流泪的冲动,她问阿梯:“你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吗?”  阿梯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以前也有过,就是朦朦胧胧地看见爸爸妈妈的背影走远,但那些梦都太模糊太短暂了,我没有太多的情绪。但是今晚这个梦……很完整很真实,我好像切身被他们抛弃了一样,真的很难过,也很害怕。”
    阿龙长长叹了一口气,把阿梯湿漉漉的面颊擦干净,他看起来依然十分的难过的委屈,沉浸在被抛弃的情绪里。阿龙忽然之间好像就明白了那个症结所在,阿梯太沉稳懂事的个性,不爱撒娇不爱开口的性格,或许都源自于安全感的缺失,他在一种没有被严严实实爱意包裹的不安里,他害怕不被爱,害怕被抛弃,所以他总想听话,总想做到最好,总想让爸爸妈妈看到,再多爱他一些。
    阿龙把阿梯抱在怀里,等他情绪平稳下来后才迟疑着开口,她想着该如何让阿梯放下心来:“你知道吗阿梯,在这个世界上,爸爸和妈妈就是最爱最爱你的人,只要你来到了他们身边,你就是他们唯一的血脉,唯一的孩子,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他们都不会对你不管不顾,更不会抛弃你的。”
    阿梯从怀里抬起头来,瓮声瓮气地说:“可是……可是爸爸妈妈一直都很忙,从我会记事起,他们就经常都不在家,都是我一个人……”
    “那是因为阿梯你的爸爸妈妈都是非常努力工作的人,或许很多时候,看起来他们都把工作摆在你的前面,但是阿梯,他们工作也是为了给你、给这个家一个很好的生活环境,为了让你健康快乐地长大。”
    “阿梯,阿姨和你爸爸很小就认识了,他家里小时候很穷,尽管他很喜欢读书,但是为了赚钱养家他不得不早早地放弃了学业,小小年纪就要做很多脏活累活来养活自己,风水日晒雨淋,他也就这么咬牙熬了过来。后来他有了你妈妈,有了你,他更是要拼尽全力让你们有富足的好生活。他或许平日里很忙,也很少有和你交流感情的机会,但是阿梯,他心里从没停止过爱你。”
    “而你的妈妈呢,从她来到这个小岛上,阿姨就和她是很好的朋友了,我是一直陪着她走来,看着她成长和变化的人。你知道她是个多么爱美多么娇气的女孩吗?你见到阿宣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你的妈妈了,你没有见过她少女时期的样子,她是个娇气得要命的豌豆公主,哪里有一点点不如意,她就要抱怨生气了,可是为了生你,她心甘情愿地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怀上你的时候,她反应很厉害,闻到肉蛋荤腥要吐,看到清汤寡水的素餐也要吐,几乎什么也吃不下去,到了中晚孕期,她又开始失眠,整夜整夜睡不好觉。那么爱美的女孩,看着自己一点点变胖变得臃肿,可她都一个人忍了下来,娇气的女孩子变成好强的准妈妈,她不仅忍受着孕期种种的难受,还要操心工作上的事,我那时候好担心她能不能熬过来,还好,她是个坚强又幸运的姑娘。”
    “阿梯”  阿龙抱着他转过来,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你说你妈妈要不是很爱很爱你,怎么会愿意吃那么多苦头,把你带到这个世界呢?在你已经三四岁大的时候,有一次我和你妈妈去见外国留学回来的朋友,她还没有结婚但已经是个很出色的博士,自由自在满世界地飞,我知道你妈妈是个爱玩爱自由的小飞鸟,于是问她会不会后悔结婚生子,要不然她或许也和我们那个朋友一样,继续过着自由无拘的生活,她却很肯定地对我说,她和你爸爸结婚,把你生下来,是她最不后悔的决定。”
    “阿梯,爱有时候不仅仅要看一个人付出多少,更要看一个人为此牺牲了多少去评判。你的阿宣妈妈是一只要浪迹天涯的无脚鸟,可是为了你却愿意降落在这个小岛里,她却一点也不后悔。阿梯,你的爸爸妈妈都是实打实的事业脑袋,他们确实是把工作放在了前头,但是你要知道,这并不代表他们不重视你,不够爱你,他们一直都把你当独一无二的宝贝。”
    阿梯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可置信的喜悦,“我……原来他们都很爱我对吗?”    “当然”阿龙郑重其事地朝他点头“所以你也不要再担心害怕,用心去感受他们的爱,你们三个就是这个世界血脉相连的亲人,无论在哪,无论什么时候,即便你们并没有在一起,你们脚下站着的不是同一个地方,但只要你们心联系在一起,永永远远,都不会走散的。”
    阿梯擦干了眼泪,一把扎进了阿龙怀里,他小小声地说:“阿龙阿姨我好爱你哦!”  阿龙笑着揉他脑袋:“阿姨也很爱你呀!”
    阿梯脸蛋红红的,浮现出有些羞涩的笑意:“我也好爱爸爸妈妈”,阿龙捏了捏他鼻子:“这就对啦!下一次,要亲口对他们讲哦!”
    话分两头,这边其乐融融好不温馨,阿宣那边却是一脸生无可恋坐在急诊室里陪着阿超打点滴,罪魁祸首正是下午阿超非吵着要吃的三个球的冰淇淋,大热天吃冰给吃坏了肚子,阿超疼得嗷嗷叫,阿宣火急火燎地带他看急诊打上点滴,这才消停了。
    阿宣看阿超白着一张小脸靠在椅子上,神色恹恹的可怜样,也不好再说什么,这孩子一天天变着法作天作地,反倒是病了才有点可爱的样子。阿超每天都像有使不完的劲,在飞机上一会要喝牛奶一会要可乐一会又说要把窗开了,吓得空姐故作镇定地假笑哄他,到了日本又要玩这个又要吃那个,阿宣唉声叹气,哪里来的小魔鬼,她从未像这回这样意识到自己儿子有多乖多可爱。
    护士过来说还要打一针注射针,肌肉注射针比打点滴疼多了,阿宣生怕阿超大哭大闹,正头疼着却看见阿超毫不在意得撸起袖子,面无表情地看着护士打完了针丝毫不慌,阿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阿超其实压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鬼屋要玩最恐怖的,跳楼机要玩最高的,极限过山车不玩五遍不肯挪屁股,打针也压根不会哭,他平时动不动就要哭闹耍赖其实就是个拿捏大人们的手段罢了,小糯米糍一切开全是芝麻流心的。
    阿宣凑过去盯着阿超,“你看看你,干嘛非要吃那个冰淇淋,嗯?受罪的不是你自己吗?肚子还疼不疼了?”  阿超鼓着脸:“我都生病啦,我是个病号,你还兴师问罪呢。”
    阿宣切了一声,想敲他脑袋,想想还是忍住了,在心里默念病号最大,不要跟小屁孩置气,半晌沉默,阿宣转头一看,阿超正瞪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顿时没好气地说:“干嘛像个毛绒玩具一样盯着我?我知道自己是很美没错啦!”
    阿超歪着脑袋说了一句:“麻烦阿姨,我知道你在担心我,其实你就是嘴硬心软,嘴巴上总是不饶人,但我知道你其实很心软。”
    阿宣顿时吃了一惊,她没想到阿超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赶忙转过脸来不看他:“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小心我回去的路上把你扔海里。”  阿超在旁边直乐:“麻烦阿姨你不仅嘴硬心软,你还爱口是心非”
    阿宣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说说你,啊?怎么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能折腾的性格啊,很多事我想你也知道可能会有不好的结果吧,但是你总是横冲直撞的,什么也不怕,就好像前边是悬崖峭壁你也会往下跳的感觉,你这么大的胆子怎么练成的?”
    阿超想了想,认真地看着阿宣说:“并不是我有多大的胆子,不管前边有什么危险,我都会放心跳下去,因为我心里知道,我的爸爸妈妈,爱我的他们,无论如何都会牢牢的接住我,所以我会肆无忌惮地撒娇耍赖,做各种大胆的事情,爱其实就是最大安全网。”
    阿宣脑海里似乎突然有什么念头悄然滑过,阿超的性格无疑是阿梯的相反面,从小到大,阿梯都懂事得叫人吃惊,他似乎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把自己严严实实地框在一个轨道里,不会哭闹,不会撒娇,自己和阿铭因为工作,太多时候都不得已地把他留在家里,或许这个孩子一直是孤孤单单地长大了,没有安全感的他总是拘束着,小心翼翼地想贴近爸爸妈妈。阿宣的心好像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慢慢地沉了下去,她后知后觉地感到心疼,她的孩子,本也可以像这个年龄段的其他孩子一样嬉闹耍赖撒娇,可是却太早地成熟起来,她并没有去深究其中的原因,如今却意外地窥见了答案,她的眼眶有些发酸,似乎穿越重重暮色,穿越山山水水,她看见了那个在窗边看书的孤单的身影,无数次看着夕阳落下,朝阳升起,他没有任何抱怨,没有任何不甘,他只是在等待着,等待着爸爸妈妈的呼唤。
    阿超已经困了,迷迷糊糊地靠在阿宣的肩膀打哈欠,他玩了一整天,又被肚子疼折磨好半天,这会终于舒服了些自然是想睡觉了,他靠着阿宣的肩膀迷迷糊糊的闭上眼:谢谢你哦麻烦阿姨,你虽然真是很事儿但其实是个很好的阿姨……以后不要总是那么嘴硬啦,嘴硬又不能赚钱对不对,爱就要说出来嘛……。阿超的声音越来越小,不一会就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显然是已经睡着了,阿宣把外套给他披上把他搂紧了,心里逐渐涌起一阵暖流,此刻她无比想念远在海那边的阿梯,想抱着儿子说自己真的很想他,虽然两地遥遥,但是只要他们的心紧紧贴在一起,就不怕万水千山的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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