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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黑暗的深渊。容嫣吃惊着,被那束光吸引,走过去。
走过去。
他来到光束里,瞬间睁不开眼睛。
鼓打起来了,锣敲起来了,场面儿们的拿手绝活奏起来了。
他站在舞台上,凤冠霞帔。万束强光照射着他,把他照得如同洛水神仙。台下满满的坐着观众,他看到他的爸爸,哥哥,杜长发,燕红,三喜……生命中所有曾经见过的温暖的人脸。他们都微笑着看他,满怀期待。
此情此景何曾熟悉。
他想起来了,这是那最后一出戏,这是散花。他没能唱完就被带走了。
现在上天再给了他一次机会,让他再一次站在这个舞台上——他一生最辉煌灿烂的生命,他将完成它。
于是他抬手,做出身段,他开口唱——
容嫣的呼吸,停止了。
第103章
这一次,许稚柳怎么也摇不醒他。
他把他抱在怀里,只怕他的身体冷了。他的身体冷了,就再也没有机会醒过来了。 他用脸贴着他的脸,用胸膛捂着他的心口,用嘴唇暖着他的手,他的脖子。
他一整夜,一整天坐在那张床上,抱着他,不肯松手。二爷只是累了,二爷只是睡一睡,二爷一定会醒过来,他会怕冷。
但二爷的身体还是凉了,一点一点的,热气从他的身体里消散而去,怎么捂也捂不住。他的脸,他的嘴唇,他的指甲都变成了紫白色。
孙老金流着泪说:“柳儿少爷,柳儿爷爷,算是我求你了,你把二爷放下来吧。你这样抱着他,二爷硬了以后,怎么躺得进棺材里啊。你难道要二爷弯着身子下葬吗?”
许稚柳怎么也舍不松手。他怎么能想象把二爷装到那个又沉又闷的黑箱子里,然后永远埋在又冷又深的地底?
爱热闹的二爷,怕寂寞的二爷,要人疼爱的二爷,穿着一身白衣,撑着伞在灰暗的天色中对自己微笑的二爷。
以后发生的事宛若在梦中。大红的喜字换了下来,到处挂上白色的灯笼白色的帐幔,孙老金一点一点的抚平了二爷的身体,换上他昔日的白色衣服,他的身体干瘦得象树枝,包着一层薄皮。从前的衣服显得太宽大,衣服下,身子薄得好象不存在一般。
孙老金一边给二爷换衣服,一边哭。
他换一会儿,就停一会儿,
因为他听人说,如果活人的泪沾在死人的衣服上,那死人就变得太沉重,过不了阴间那条河,去不了彼岸。所以他停下来,到一边去把眼泪擦干再继续做,可不一会儿,眼泪又从衰老的眼眶里涌出来,让他视线一片模糊。
环儿也哭。
她跪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她说她怎么就那么糊涂,二爷就站在眼前,可她居然没有认出他,她把他赶走了,她真该死,真该死。
许稚柳呆呆的看着众人忙乱,守灵,哭丧,他着麻衣,呆呆的跪在一边。他找到二爷了,二爷回来了,可二爷又走了。这一次是永远的走了,他就在他的怀中,而他无论怎么拥抱,也挽留不住。
许稚柳不吃,不喝,不睡,跪在一边。他的嘴唇干裂,只有眼泪,不断的冲刷着消瘦的面颊。
从前是心脏的地方,好象都化成了泪,泉水一般的往外涌。
含杏来到他身边,扳过他的身子:“柳叔,我知道你伤心。可二爷已经走了,你哭死了自己也没用,听话,吃点东西,去睡一睡。”
许稚柳好象不认识一样的看着她。
没有了二爷,一切都没了意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下去。
含杏说:“不管你承不承认,我已经嫁你了。你自己亲口要我嫁你的,我一个人也拜了天地。我是你的妻。这后半辈子,你就算是为了我,也要好好活下去!”
她把头倚在许稚柳的肩头,失声痛哭。
她哭着说:“要是你哭坏了身子,我一辈子伺候你。你要随二爷去,我也随你去!”
许稚柳闭上眼睛。
容嫣葬在容修容雅的旁边。
许稚柳眼看着黑色的棺材就要被放进土里。
他说:“等一等!”
扑上去,抱着棺材。他不舍得,二爷在这里面。
这是最后一次了。从此他剩余的人生,不会再有二爷。
孙老金流着泪,上来拉开了他:“柳儿少爷,你就让二爷入土为安吧。”
老头子擦了一把泪,对着容修的墓说:“老爷,小少爷回来了。您不是一直惦记着他吗,现在他回来了。您们一家人也能在天上团圆了。”
他又对容嫣说:“二少爷,您在生的时候,留在家的时间少。如今在这里,好好的陪陪老爷,大少爷。我儿孙三也过去了,您让他再侍候您,再给您拉马。”
然后,许稚柳眼睁睁的看着,棺材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土撒了上去,一层,一层,很快的覆盖了棺木……
别了二爷,此后发生的一切,都如同梦中。
时间对许稚柳失去了概念,尘世哀欢只是转眼。
华连成的新舞台修好了,上海滩又热闹起来了,*和*又打起来了,上海解放了……
尘土衣冠,过眼烟云。
含杏是个好女人。如果没有她,许稚柳无法想象他可以渡过那最艰难的一段时光。
1949年10月1日,毛主席在北京天安门城楼上,庄严宣布:新中国成立了。中华人民站起来了!
在那一天,全中国都沉浸在欢乐的海洋之中,到处都张灯结彩,搞着庆祝活动,劫后余生的人们在欢笑,在歌唱,不认识的人见了面也拉在一起跳舞。
那天华连成也参加了上海的国庆活动。
累得精疲力尽的许稚柳回到家来,含杏递上热毛巾和热茶。现在已经不兴穿旗袍了,她穿着臃肿的女式双排扣棉上衣,挽着头发,青春将逝,她已经不是当年那倚门回首的小含杏了。
在灯下看她,许稚柳突然心中一痛。
四年了,第一次,再感到心痛。有一缕柔情伴随着这疼痛缓缓涌起。他放了毛巾茶杯,上前去,将含杏拥在怀里。
含杏错愕,但随即平静。
“含杏,对不起。”许稚柳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