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去医院，反正她儿时所学的医学知识已经够她用了。房屋门口煎着一副药，炉里烽烟煤燃烧的气味飘进来呛得她有些难受。可是今天外面风大，她只得将它放在门口视线可及之处，好在药煎好之时将它从炉上取下。

    人在病着的时候，总是会在脑里想许多事情。宋燕此时想的，就是自己为何会身在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城市里。

    可是回宋城又能怎样呢？陪着她的阿姐，看她结婚、生子、然后衰老而死？可自己的头上无时无刻悬着一把刀，梦境里总有阴影追随着，最重要的是，她本来从骨子里都是黑的，阿姐跟她相处久了，是不是会发现她其实是只恶鬼呢？

    一定会的，宋燕这样想到，将无力的手轻轻盖在眼睛上。

    所以说到底，就算她不喜欢这个城市，可也只有在这里，才能让她更真实的做她自己。

    至于为何会在那个时选择留在上海，应该是她身体的本能吧。不利的，不想见的，她总会提前避开，不教自己看见。而那些她不能割舍去的欲望，总在黑夜里呼唤着她，诱惑着她，逼着她在泥泞的路上前行。

    啊，也没怎么逼，是她自己太容易堕落了。

    似乎，她活着就是为了这些罪恶的欲望啊。

    而吴大小姐吴琏妲对于她来说，就像一杯水之于一个将要渴死的人。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在此生遇见一个跟她一样更欣赏女子之美的人。而且，吴琏妲那不将之视为罪恶的态度，使她难得的看见了光明。跟她待在一起，自己也会感到难得的安心，身体从内到外都会轻松起来。

    她知道，在这个世上，她的价值不多。如果能做些事使她看得见的生活变得更美好的话，宋燕很乐意去做。

    有人既然早已身处地狱，不如耗尽最后的力气，将那光明留在人间。

    如果宋江如是那天上的明月，那么吴琏妲就是她伸手能及的池里的月亮。高高的明月挂天边，池里的月亮却是她能守望的。

    宋城在进入秋季之后，总是会连着下几天小雨。宋江如以前常干农活，身体素质好，轻易不会生病。但壮实的胡绍就没能扛过夜里的凉风，不幸感冒了。

    在他死撑了几天之后，病情非但没如他预料般下去，反而更加加重后，胡绍不得不向担心的宋江如妥协，他接下来几天都只得乖乖地吃药。

    宋江如因着宋燕的态度，对于胡绍大哥很是感激。而且看惯了胡绍的那张刀疤脸，宋江如也就不那么害怕了，甚至觉得长着大块头的胡绍很有男人味，不是他们镇上那些油嘴滑舌的男人能比的。

    她阿妹眼光就是好，挑个人必是不会错的。

    起初胡绍来宋家时，见屋内一堆药材，便问她是不是以卖药为生，他认得几味药，可以搭把手。宋江如摇摇头，迟疑说道，这些药材是因为祖上的人是大夫的缘故，所以家中总会习惯性地摆放许多药材。只是她父亲去了，宋燕也送去了叶家之后，她一人的医术实在撑不起店面，所以只得在她这一代断了，只是这采药的习惯她到底是留了下来。

    胡绍在病好之后，又开始像个闷葫芦一样帮着宋江如干农活。有时两人会聊起宋燕的行踪，宋江如是无比相信她阿妹会在报完恩后就回到宋城，但胡绍却并不这么想。他倒不是担心宋燕又被叶耀抓去，毕竟四爷在他眼里是个重信的人。只是他既是想见宋燕平安归来，又担心宋燕回来后他的使命就完成了，到时他该何去何从？

    他这个样子，到哪都会被当成异类吧。而且，他私心里想守着宋燕一辈子，哪怕远远看着就好。

    烈日下，农田里，胡绍放下锄头，大叉着脚坐在田埂上，看着远处的宋江如提着篮子飞快走在田埂上向他奔来。

    他垂下眼睛，手揪着田地里的杂草，觉得自己难得有些迷茫。

    回家后，他到酒馆里喝了不知多少酒，可越喝越乱，心中的迷雾并没有就此散去。他只好让自己就此醉去，好教他脱离看哪哪就是宋燕温和笑脸的状态。

    只是喝酒误事，当胡绍第二日在宿醉中醒来，看见床上杂乱的痕迹和那刺眼的一抹红，顿时憋得自己脸都青了。他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抹了把脸，随后支着快要炸开的脑袋下床找人。

    秋天，夜凉如水的日子，无辜的知了该往哪飞呢？

    ☆、第 12 章

    秋季，医院里的梧桐叶铺满小道，一地金黄。

    叶耀脱下大衣披在吴琏妲身上，从长椅上拉起她说到：“别在外坐久了，凉。”

    吴琏妲起身后，叶耀放开了手。吴琏妲拢紧大衣，盖住她明显隆起的肚子，慢慢走在叶耀身旁。

    吴琏妲对于这个孩子的感情非常复杂，但如今到底是期盼更多一些。以前她总极力避免自己去想未来，包括孩子。原本她对于这件事是排斥的，总觉得有了孩子的女人，就是真真把自己扎在了土里，哪里也飞不走了。可亲身感受着体内的那个血脉，总觉得世间万物是如此奇妙，造物主是何其伟大，这个小生命是如何地惹她怜爱。

    “四爷，孩子生下来后。。。”

    吴琏妲还没说完，叶耀就打断她回到：“你放心，无论男女，都是我的孩子，我会好好待他的。而且，我也不打算多要，一个就够了。”

    吴琏妲松了口气，毕竟叶家现在人丁凋零，她还真怕叶耀让她一口气生出四五六个孩子来。

    “可若是女孩不能继承家业怎么办？”吴琏妲摸着肚子看着叶耀的脸庞问到。

    “我本来就没打算让自己的孩子继承家业，他一生无忧足矣。”叶耀悠悠回到，“我说过了，叶辰才是下一任当家的，你就别操心这些了。”

    吴琏妲想起叶辰那性子，真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就此把叶家败完了。不过，也正是因为那性子，她一点也不担心叶辰以后会亏待她的孩子的。

    想到叶辰以后的日子，吴琏妲叹道：“四爷，你也不怕阿辰那性格撑不起叶家啊。”

    叶耀勾唇一笑，看向云高风轻的天空，道：“你放心，我们叶家至今为止就出了我二哥那么一个废物。就算他撑不起，祖业也够他好好活一辈子了。”

    吴琏妲摇摇头，道：“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会希望自己的家族永远昌盛。”

    叶耀低下头看向前方，自嘲道：“有时候我自己都看不清自己，哪会想那么远。”

    脚下被踩的枯叶发出清脆的声响，叶耀微微眯眼，觉得那声音比歌女的乐声更悦耳。

    病好之后，宋燕又养了几天身子，待脸色稍显红润，她又推着小车上街卖番茄去。

    太阳快下去的时候，番茄卖的也差不多了。宋燕将剩下品相不好或者被磕坏了的番茄小心收好，将推车停放在路旁，走到书店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