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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书禾把桌上的宣纸移过去,连带着羊毛毡垫。那羊毛毡大概是家里最贵的东西了,段书禾好几次和哑奴说起写字不舒服,隔月,桌上就多了这羊毛毡。
花了好些钱,这也是段书禾猜的,因为那之后连着一月,饭碗里连肉星子都没有。
哑奴握着笔迟迟不下。
“随便写,想写什么写什么。”
哑奴的手抓着笔,很不稳,颤得直滴墨,那是因为不常写字的缘故,段书禾想。
笔落下了,在宣纸上划出浓墨的一顿,接着一笔一笔划拉起来。
字很不好看,却能认出是什么字。
喜欢,哑奴写的是“喜欢”。
还没写完,哑奴又划了几十笔,又多出三个字,终于成半句话了:喜欢段书禾。
哑奴看着自己写的字,写罢了看着段书禾,眼睛里跃着火。
喜欢,哑奴喜欢段书禾。
这辈子,就没人和他说过喜欢。
宣纸上歪歪扭扭的大字,分明地摆了一纸真心。
家里书早放满了各个新旧架子,段书禾还拉着哑奴去集市上找卖书的摊子。
旧书堆一摊的那种,卖得便宜。
段书禾粗略地翻,得了好些喜欢的,当下便要哑奴掏钱出来。
哑奴捂了捂钱袋子,皱起了眉毛。
段书禾顾着手里的书,见钱半晌都没拿出来,读到兴起处,话也有些冲,合上书就撒着气恼:“不过几个板子,收了庄稼可以再挣,我还当你真的喜欢我。”
哑奴手松了,脑袋慢慢垂下去,开始解钱袋的绳。
一股股麻编的细绳,泛着不显干净的暗黄。
掏出几个还沾了泥的铜板,哑奴把它掸干净了,放到摊主手里。
集市人群往来热闹。段书禾揣了书走得轻快,念叨着方才读的几句妙言,哑奴跟在后面走,远远的夕阳把他宽厚的背脊拉了一个长斜的影。
有小娃咬着糖葫芦淌了一嘴的糖水,被边上的妇人擦了,嘱咐他吃完回家好好念书。段书禾走在前面,头上束着的方巾素净,蘸着一点迷艳的昏黄。
第九章
考试的钱,哑奴凑了好久。
段书禾就没操这个心,新得的几本书特别有看头,吃饭的时候捧着碗,眼睛都会不自觉地溜过去。
哑奴今天一天除了送饭就没进屋来,天气入了春,稍微暖些了,段书禾手缩进袖子里,出门去喊哑奴。
喊了几声,发现人不在家。
“哪儿去了?”段书禾暗自嘀咕。
刚打算转身回屋,院子的门就被推开了。
哑奴从外面走进来,肩上还扛着扁担,担着两个大筐子。里面是些春天新收的菜,哑奴给它们洒了水,看上去很新鲜。
却还是有这么多没卖掉,段书禾走到哑奴面前去。
哑奴拿袖子擦脑门上的汗,歇一会儿,就要挑到厨房去。
段书禾也没拦着,让开一点让哑奴进去,没急着进书房,站在门口石阶那儿对着哑奴的背影多看了好一会儿。
最后好歹是凑够了钱,段书禾考试回来那几天心神不宁,书也看不进了。跟在哑奴屁股后面,哑奴卖菜,他也跟着出去。
不过不是蹲在摊前,哑奴坐在地上靠着墙,他在四周摊位来来回回地逛,偶尔看见有好吃的,也给哑奴买一份。
大概是考试结束了,钱也不紧了,他乱花钱哑奴也没皱眉头,只是接过去,沉默地吃掉。
他买的是一小盒糕点,哑奴一口就没了一个,段书禾站在边上,一口一口慢慢地咬。
磨蹭到午后,也只卖掉了一半。
段书禾倒是不关心这个,到点了就过来催哑奴回家。
今天的糕点吃了,晚饭没有肉他也甘心了。
趁着哑奴做饭的时候,段书禾偷偷用今早在外面买的茶叶泡了一壶茶。
他不是很懂这个的学问,家里也没用过茶叶,但有几回出门见着别人喝过,觉得这是好东西。
哑奴端着一个碗进来,摆好筷子就要出去。
“哑奴,等等。”段书禾招呼他坐下:“把你的碗也拿进来一起吃。”
哑奴看着他不明所以,但还是去厨房拿了自己的。
书桌边上没有多余的椅子,哑奴还顺带搬了凳子。
段书禾献宝似的拿出那个壶:“我泡了茶,我们吃完饭把碗洗一洗,倒茶喝。”
哑奴点头。
今天两个碗洗得都特别干净,缺的几个口看着也就越发明显。
段书禾摸着那些口子,发着壮志:“等我中了,我要给家里添十个新碗,不,二十个。”
哑奴还是点头。
说完了话两人终于开始动筷。
段书禾印象里已经很久没和哑奴同桌吃饭,上一次这么一起吃饭的时候,还是因为爹娘不回来了,自己哭得老没样子了,哑奴在桌上抱着他,给他一口口喂饭。
这么多年,真快。
哑奴按照他说的,两人吃完就把碗洗了,干干净净地端进来,段书禾给两个碗倒上茶,不那么热,有些温了。
段书禾拿起碗和哑奴的碰一碰:“我们以茶代酒,干了它。”
说罢咕咚咕咚地开始喝。
“好苦。”段书禾被苦得直伸舌头,哑奴倒没什么反应。
段书禾本来有一大窝的话要说,现在被苦得忘记了大半。
“哑奴,我们这样好多年了。”
“以后不会这样了。”
“等我中了,我们就有钱了。”
“你对我好,我都记得。”
也是奇,段书禾心里分明没多大把握,说话的时候却字字句句都有莫大信心。
哑奴把碗放下,伸出手来,段书禾不知道他要干嘛,哑奴的手在空中悬了半晌,没收回去也没进一步,就放弃似的垂了垂,单碰了碰他的头发。
分明伺候他洗澡的时候什么都见了什么都摸了,可这一下碰着,却让段书禾的脸慢慢泛出红来。
之后的张榜结果让段书禾丢了一半的魂。
他中了。
哑奴回来给他比划,给他点头,眼神肯定,段书禾差点就当场哭出来。
那晚上段书禾是咬着枕头睡觉的。
哑奴喊他,他都觉得在梦里。
得了消息之后就出门去,段书禾走路多昂了几分头,走过边上的街霸家也半点没加快脚步,家丁挥着佩刀冲他嚷嚷。
“我,我是举人……”段书禾有些害怕,可还是喊了一声。
“就你?那我不也能成举人!”边上的家丁哄堂大笑,提刀过来赶他。段书禾连忙转身跑了,跑进家门还心有余悸。
一溜烟地跑到里屋和哑奴告状:“那些家丁好凶,都,都该打。”
哑奴上下看他,见他没事松了口气,摸摸他的脑袋,继续择菜。
段书禾站到哑奴边上心都定了,探头探脑地问:“晚上有好东西吃吗?”
哑奴低身找出米罐子,米罐子上有掉色的粗釉,哑奴打开盖子,却发现没米了。
哑奴皱起眉来。
那晚哑奴去当铺换了点钱买米。
本以为之后手头不会紧,却不知合计半天发现用钱的地方更多,首先上京的路费就是很大一笔。
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地里的菜家里稍值钱的东西全卖了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