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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要让他在颂书馆的林染身上争回一口气。
“恩师让我去关西深造,正好向林九段请教。上次三国战时连赢林君两盘的伊藤君也在。”
我才注意到这位棋手姓伊藤。恭喜林染终于翻身了。小林说他刚到关西棋院就跟伊藤下了三番棋。刚开始对方还摆架子不跟他对局,好不容易下一次,竟然三局全败。林染也是个恶劣的,见好就收,赢了一次就再也不跟他对局了。据说现在伊藤天天追着他下棋,看样子不赢回来要切腹。
半年不见,小林说话又生疏起来,他安慰我:“沈君,第一盘输没关系,反而能摸清对手实力,戒骄戒躁。以失败者的心态放手一搏,说不定有转机。”他又说:“我回国一直在关注中国棋坛。以你三国战时的实力,崭露头角只是时间问题,没想到竟然半年间杳无音讯。这次棋圣战上看到你,真是大大松了口气啊。”
小林正在准备秋天的王座战,隔着海有个对手,真不错。
棋圣战第二局,我执黑,耀然执白。
近乎寂静的黑白世界。
角下黑棋白棋扭成十字,打吃,退,反断,长……黑子如山崖陡峭,白子如积雪倾覆,才开局不久,眼看要成大雪崩定式。
围棋三大定式,大斜千变、村正妖刀、大雪崩,都以复杂难解著称,一步走错满盘皆输,职业棋手在正式对局中一般不敢轻易使用。
轮算力,耀然强到变态,我本来不想在这里和他强行过招,奈何事已至此,剑已出鞘。
要是以前的沈昭,可能会强行拼命。但是现在的我心态要平和很多。我突然看到了一个很简明的应法。黑棋与其是‘长’,压住白棋,不如回头补实自身的一处断点,让白棋出头。看起来像是我吃亏了,但黑棋坚实,比起和跟耀然硬斗崩盘,其实不吃亏。
但是,这一招怎么看怎么熟悉……
我一抬头,就看见耀然勾起嘴角在笑。
记得刚到韩潜那边时,听见盛世手下的职业棋手这样评价耀然:“陈九段太恐怖了,下棋一点表情都没有!”
对方反驳:“错了,其实他是有表情的——他会看着你微笑。”
这说的就是他强大的心理素质。他从小对局都板着个小脸把你每一步棋算得死死的,你永远不能从他的脸上读出他在优势还是劣势。
耀然一笑,我心底无缘无故发颤,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之后他正大光明的从我退让的地方强行拐头,坚决向中腹出头。我就突然想起来了……
这一招以前用过……
a市不大,下围棋的小孩少,能下到我和耀然水平的孩子几乎没有。我把耀然当唯一的对手,每天琢磨阴招损招想怎么在对局的时候欺负他(天才的棋感就是这么造就的)。每次我亮“飞刀”,耀然就皱着小眉头安安静静对着棋盘计算,冷不丁我就被自己的暗招给废了。
这样一来二往,竟然也产生了定式一类的东西。
不是说这样的应对最完美,而是最适合对方。比方说走雪崩定式的时候,我怕跟耀然比算力,必然会在断处粘上,宁愿自己吃点亏也要把定式简单处理。这时耀然小朋友就会冷静而毫不犹豫的利用这个弱点向中腹出头,把我甩在后面。
所以我猛然惊觉,这招用过,还不止一次。
我看耀然,他又恢复了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修长的手指滑过棋盘,白子刺在老子黑棋腰眼上,不动声色。
59沈昭九段
我观察耀然,毫无反应,想来这么久以前的事情,他不一定记得清楚。极有可能他遇到这种情况都选择强硬的拐棋头,这么多年他遇到的对手比我多得多,我记得的棋他不一定记得。
耀然之所以能成为棋坛上最强的胜负师,很大一部分在于他变态的计算能力。他只用一分钟就可以把棋盘上某处大型对杀看得清清楚楚,而对手,或许要五分钟,或许要长考。
右边的一块棋,我算到能先手立下,打吃再紧气,能吃白棋四子“接不归”。
我“立下”的时候耀然倒是抬头看了我一眼,表情很是问询。
然后他无视只有两口气的白棋,轻轻松松在相邻的一块棋处反过来打吃我。
我长,他挡住,几次交手,两块隔着四路棋盘的棋筋竟然连在了一起。而且连接起来的地方,不多不少,正好让那三枚白子多出一口气,活了。
他再不动声色的回头,把我刚来耗费的黑棋一网打尽。
同样一瞬间,我只算到局部,他却算到了全局。
按常理算,右边的死棋让我盘面落后了将近十目,黑棋八十目,白棋七十五以上,问题在于黑棋有五目半的贴目。
因为有记者出入,入神棋室的门一直敞开着。
突然就听见隔着不远的分析室传来一声扼腕长叹:“沈昭可惜了,输半目!”
黑白的棋室格外清静,连耀然都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侧头。
我冲他扬眉——才半目输赢而已,还不至于。
换别人跟耀然对弈,到这个地步就该考虑投子认输了。奈何我和耀然从小下棋,多少年了,半目输赢的局面司空见惯。(事后我才知道对局分析室那边集体讨论的结果是我无论如何都翻不过盘,陈意八段还压了三百块钱赌我二十手内认输)。
小时候我们的对局,他也曾输多赢少。
赢棋,不一定非要算算力高强,你需要了解对手,看懂对方每一步棋的意图,即使算得没他精准,你也可以看得比他长远。
我相信,整个棋坛,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耀然。
经过小屁孩时代长期艰苦卓绝的斗争,我成功的摸索出了克敌制胜法典。
当然现在具体暗招不管用了,但是中心思想长存。
黑50,长!
黑52,一间跳!
黑棋宁愿略损,也要让周围边角上的棋基本定型,尽量缩小计算范围。
我想他感觉到了压力。
他的计算能力在对杀中表现得最为明显。
缩小计算范围,等于减少耀然优势,这点他比我清楚。
耀然仿佛很有意思似的抬头看我,我挑眉,他只是笑笑。
白61碰,最强手,几近无理,要挑起战争。
黑62跳,我做了个巧妙的转换,避开正面攻击,避其朝锐,击其暮归……
耀然不给我这个机会,白棋如白虹贯日,撕开我构筑的屏障。
八小时赛制,我有足够的时间思考。我和耀然相对而坐,从早晨到中午,从下午到晚上,傍晚的金黄色的光线落在棋盘上,耀眼炫目。
晚饭归来,耀然早已在棋盘前等我,背挺得笔直。
他早以习惯在记者的镁光灯下思考,甚至没察觉到我在他对面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