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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被朝中同僚称道,所以到了赖瑜这里,很容易就打入了翰林清贵的圈子。这些人大都是父亲、师傅和哥哥的好友,所以大家在闲聊的时候,话题也很容易跑到这三人的身上。
他们总说师傅才思敏捷,城府深沉,说父亲温文尔雅,待人可亲,说哥哥性格温润,叫人如沐春风。
可是在赖瑜的印象中,他更熟悉众人口中的师傅和哥哥,而对于大家传言的温文尔雅的父亲大人,赖瑜反而觉得很陌生。
因为他从小就不是在父亲身边长大的。他出生的时候恰逢父亲走到了他官场生涯最紧要的关头。肩负着圣上的期望和打破江南官场原本格局的众人,赖尚荣在翰林院当值不过一载就被乾元帝下放到江南监管盐道。此后一路筹谋一路凶险,在官场拼杀的父亲大人根本就没有经历教导自己的二儿子赖瑜,反倒是大哥赖瑾身兼父职陪伴在赖瑜身边。
赖瑜知道自己并不能因为这一点就怨恨父亲。因为父亲做出这种决定也实属无奈,江南官场波涛汹涌步步惊心,父亲饶是小心提防最终还赔上了哥哥的子嗣,他当然不能放心年纪更小的二儿子呆在自己身边被他的敌人当成靶子。
赖瑜觉得自己可以体谅父亲的做法。可是体谅仅仅是体谅,却无法弥补生生分离多年的父子之情。尤其是在母亲怀了三弟之后,赖瑜终于发现无论他怎么渴望,怎么努力,逝去的感情终将逝去,有些东西流逝在时间中,是没有办法弥补的。
所以在大哥被圣上派去西海沿子任职的时候,赖瑜放弃了去江南和父母同住的想法,立刻包袱款款的跟在大哥的身后前往西海沿子。他从小就是大哥的跟屁虫,他已经习惯了和大哥生活在一起,他已经习惯了没有父母的生活,他都已经习惯了这么多年,再继续习惯下去,也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这种想法终究不过是一种逃避。等大哥在西海沿子历任三年之后,朝廷召大哥回京的旨意还是到了。如此同时,远在扬州的父亲也接到了回京入阁的旨意。
赖家一家人在分别数年之后,终究又团聚了。
大家的心情都不错,回城的路上各个言笑晏晏,如沐春风。唯有大哥在高兴的时候还不忘照顾他的情绪,记得总和他说说话,小心翼翼地开导他与父亲接近。可是每当他看到父亲抱着小小的三弟和母亲有说有笑的时候,他总觉得那场面他插不进去,他就像是个外人一样,游离在众人的欢喜之外,沉默寡言的看着,情绪越发悲凉。
所以回京不久,他便以游学为借口在大业朝四处游历。当时他的年纪还小,不过十三四岁左右。家里上到祖奶奶下到大哥都不同意他的决定,希望他能在等两年,哪怕等到十五之后再离京游学也不晚。后来还是他找到了薛家大哥和柳二哥,拜托他们去说服赖家众人,赖家众人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叫赖瑜跟在薛蟠和柳湘莲的身边去游历天下。
这一游历,便游了足足十年。赖瑜跟着薛家商队跑遍了大江南北,甚至连西海沿子诸多藩国也都有所涉足。随着年岁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赖瑜见过月圆月缺,生死离别,旱涝灾害之年百姓奔走哀嚎只为活下去那一口粮食,他亲眼见过父母因为无法存活而将子女卖给人家为奴为婢,也见过有些饿的快死的人强忍着痛苦易子而食。看得太多了人间悲惨,赖瑾渐渐发现少年时纠结他许久的感伤悲凉当真算不得什么,那些刺痛他的孤寂不满早已经渐渐淡去,最终消失在云淡风轻的岁月里。
怪不得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原来人走的地方多了,见的天地广了,从前那些小儿女的纠结当真都不算什么。赖瑜甚至想过他的一生就在游历山水中渐渐逝去也是不错的。可就在这时,哥哥赖瑾想要致仕辞官的消息传入他的耳中,他恍然一惊,这才发现自己游历在外,虽然定时往家里取信,但是已经有五六年的功夫没回京都了。所以赖瑜立刻收拾了包袱返回赖家,去做自己身为赖家人该做的事情。或者说是努力让哥哥实现自己的理想,没有后顾之忧的离开庙堂。
赖瑜在回京之后立即参加了第二年的会试,虽然已经多年没有死记硬背过四书五经,但是多年的游历和原本的底蕴还是让他金榜题名一举夺魁。当报喜的人纷纷上门讨彩的时候,赖瑜却只身找到了在劝学斋后头鼓弄花草的哥哥。他要以状元郎的身份担保哥哥可以放心离开。赖瑜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哥哥,他会努力将赖家的重担接过来,会用自己的努力证明赖家后继有人,让大哥从此放心的寄情山水,和沈大哥快快乐乐过一辈子。
大哥从小为家族付出的太多太沉重了,到了如今,大哥也该放手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而自己……
赖瑜茫然的眨了眨眼睛,他想他接下来的生命里会按部就班的生活,会步步高升,会娶妻生子,然后还要挑个最聪明伶俐的儿子过继给大哥,等到最终告老还乡,他还要继续打着包袱去麻烦大哥和沈大哥,跟他们一起生活。
他想,他注定要当一辈子的跟屁虫。
第95章 沈轩番外
西北望射苍狼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残阳如血。
黄沙漫天,被强劲的北风卷起霎时间熏黄了天空。细碎不可见的沙砾被风刮起拍在脸上,阵阵生疼。
土镇小城的破城墙上,浑身染血的少年腰身挺直如一杆标枪,沉默的眺望京城的方向。
他身上的盔甲破旧不堪,干涸的血液变成暗紫色黏在金属盔甲上,显出越发黯淡凝重的色彩。
少年模样忠厚,眉眼俊朗,眼眸清亮,死死的抿着一双薄厚适中的嘴唇。他的手里握着一个陈旧却很干净的荷包。荷包乃是由上等的蜀锦制作,上面用金线挑绣出的纹样因为长时间的摩擦而显得模糊不清。
少年今年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原本还有些消瘦细长的身躯因为常年的厮杀和锻炼而显得越发浑厚敦实。他就这么静静的站在那里,浑身依旧散发出克制不住的精锐杀气。
只是此刻,那蓬勃而出的杀气当中还夹杂着一丝丝隐约可见的柔情和思念。金色的夕阳映照在少年的脸上和身上,也给他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远远看去,就好像封尘许久的肃穆雕像,就这么一直沉默着,亘古不变的凝视着远方。
身后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有人轻声叹道:“白日厮杀了一整天,你也不嫌累得慌。有这会子呆愣着的功夫,躺下睡一会儿多好。”
少年默默的摇头,半日,低声说道:“我不困。”
“你该保存体力。要不然明日打起仗来,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少年沉声说道:“我不会死。”
顿了顿,少年有些粗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