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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派无忧的天真模样,停顿了几秒才缓缓说道:“绍儿,你母亲在西京城。”
林绍提着壶的手几不可见地一顿,又如往常一般,给老者和周子健各倒了一杯茶,笑道:“师父,你别哄我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我们前几日见过了,确实是你母亲。当年没找到尸体,当时只当她是被烧化了......哎”周子健见他不信,补充道。
“这世上相似的人多得是呢,你们可别被人糊弄了。哎,师叔你们镇上不是有个小孩丢了么,过了十来年有个人跑回来认祖归宗,那家欢欢喜喜认了。结果呢,还不是个骗子,卷了家财就跑了呢。”林绍用轻快的语调说着这事,看不到表情,只低着头看眼前的茶杯,这杯茶里有一片孤零零的叶子,晃晃悠悠荡了几圈才沉到杯底。
“绍儿,你师叔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查当年事,怕你多想都是瞒着你的。遇到你母亲,我们也是很吃惊。”老者的目光,落在林绍的头顶,想着这孩子,一旦遇到什么解决不了,想要逃避时,便会低着头。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虽然没问出什么线索,可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毕竟他是你的母亲,尚在人世,哪能不告诉你。”
“恩,她还好么?”林绍的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淡淡地问着。
“嫁了个贩货的生意人,生活富足,住得离这不远,走两刻钟就到了。”周子健拿捏不准林绍的想法,试探着告诉他妇人的住所。
“师叔,你还记得以前和我父亲去鹿山后边摘果子遇到蛇的事么?”林绍抬起头,望着周子健问道。
突然被这么一问,周子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也不知道林绍到底想问什么。但想起往事,嘴角还是不自觉扬起了笑:“怎么不记得,我不是还给你讲过好多次么。我俩费劲摘了一下午,才得了两兜,回去的路上你父亲不小心踩到一条蛇。当时把我们吓坏了,眼看着你父亲脚脖子那乌肿了一块,我一时乱了方寸就凑过去吸毒汁,最后你父亲没什么大碍,我倒是昏迷了三天三夜。哈哈,后来你父亲说什么也不愿意和我再去那块摘果子了。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林绍听这个故事听了不下百遍,小时候还会问那蛇长了什么样,咬了多大的口子,毒汁是什么味道啊,昏迷了醒来时什么感觉呢。后来就只是静静听,听他师叔回忆他的父亲,那个已经不在世间的人,在说的人的嘴里一点点复活,走进听的人的心里。
“我父亲其实没有告诉师叔,他被咬的瞬间,很害怕,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是没想到,你想都没想就帮他吸出毒汁。你昏迷后,他既庆幸又后悔,他庆幸自己死里逃生,又后悔没有阻拦你,万一你醒不过来怎么办?”
“啊?”周子健的有些茫然,平时易货时的精明荡然无存,呆呆看着林绍。他是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事,年少时心性单纯爱玩,做事全凭好恶,看到林二被毒蛇咬了第一反应就是救他,而不是想着自己会不会遇到危险。
“那时候他就想,等你醒来了,一定要加倍对你好,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都要挡在你前面。只有你好好活下去,他才能不再想那三日的煎熬。这是我父亲写的,藏在书阁的顶层。”林绍在书阁里找书时,无意间翻到父亲少年时的小札记,记着一些趣事,也记着一些懊恼。
“是啊,我醒来后,二哥对我确实比以前更好了。”周子健回忆起故人,语气不可察觉地软了几分。
“父亲想要的,是我们都能够平平安安活着,而不是在江湖恩怨里,以身涉险。所以师叔,请你不要再查这件事了。”林绍还是直视着他的眼睛,态度诚恳。
周子健的眼眶红了一圈,使劲眨巴着眼睛。
“师叔,糖豆儿还小呢,你想让她这么小就没了爹么?这事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说不定那个凶手,早就被别的仇家收拾了呢。”林绍露出一贯懒洋洋的表情,单手托着下巴,假装惊讶道:“哎呀,师叔你眼睛是进了沙吧,红成那样了,我帮你吹吹。”
这么多年来,周子健在梦里惊醒过无数次,迫切想找出那个人,想亲手杀了他给林二报仇。他怜惜林绍小小年纪失怙,害怕林绍长大后知道这事会恨他,更害怕那个曾经最关照他的二哥心寒。哪怕他家财万贯,又娶得娇妻,仍觉得日日是煎熬。
“师叔,就让这事过去吧。没有人会怪你的,我不会,父亲更不会。”林绍手握成拳,轻轻砸了一下周子健的肩。
这个动作是周子健用来安慰林绍的,那时候刚到鹿山,林绍常常坐在石阶上望着山脚,期盼着一切都是梦,父亲母亲还会来接自己。周子健就会走过来在他肩上轻轻一捶,静静坐在一旁陪他,等到天色暗了,然后领着他往回走。那个动作像是在告诉林绍,别害怕,我陪你一块儿,你不是一个人。
周子健的眼睛有点胀,雾蒙蒙一片,灯光里林绍的笑像极了林二。他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林绍没有怪他,二哥也没有怪他。他自我惩罚,将自己的心放逐在孤岛,日晒雨淋过苦行僧一样的生活,以为会被困住一辈子,哪知道自己最对不起的那个人,告诉他从来都没有恨过他。这一刻,他终于觉得自己刑满释放了。
房间里只有男人悲怆的哭声,白须老者沉默着没有说话,好似不经意间抬手,掠过眼角,手背沾了一点水渍。
入了秋,敞开的窗户仍会有小虫子飞进来,扑到灯火上,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第十章
出乎林绍的意料,这一晚没有辗转反侧失眠,他睡的很沉,连梦也没做一个,醒来时已天光大亮,只是刚醒来的瞬间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林绍下楼时,周子健在柜台那算账,厅堂里坐着几桌客人,桌上一壶稠酒并着几碟下酒菜,聊着打南边过来的见闻。
“现在可真不太平,我们老大说了,下次走水路。”
“可不是么,这次我们过乌鸦山,一群山匪把我们拦了,过一次拿三成货品,你说这来回六成,我们大半年不就白干了么。”
“是啊,请的镖局也不顶用,那些山匪都是有官府撑腰。”
“要是一直这样,水路要是也走不了,就只能把这边生意断了......哎”
林绍在楼梯口听着这些碎碎念,有些诧异,官匪勾结竟如此严重,难怪上次他们遇到的山匪那么嚣张。
“周老板,给我们这桌加一盘花生米,要炸得酥酥的。”
“好嘞,您稍等。”
那些人唉声叹气了一会,又开始聊起别的事,不时爆发几声笑。
周子健拨弄着算盘,听人有往这边走,抬头一看是林绍,笑笑道:“你师父出去见老友了。你要出去?等我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