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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花了。
小米挺开心,他最喜欢写自己的名字。米这个字上下左右都对称,有种四通八达的美感。明楼握着他的小手写几个字体的“米”,然后握着明衍的小手写几个字体的“衍”。
阿香从街上回家,脸上神情诡异,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惊异。明楼让两个小的继续玩,进厨房询问阿香怎么回事。
“大少爷,路边公审呢。说是地下党,审完游街枪毙。”
明楼尽量保持平静:“你在街上买什么了?”
“街上卖什么的都有,都是些旧家什旧衣服,带不走就卖掉,全往南边走。没有吃的。我找了半天,没什么有用的。”
“不必这样。”
“大少爷您说什么?”
“我说其实不必……算了。”明楼看着阿香,眼神里是浓重无力的悲哀。他想跟她解释别害怕,没事儿,北平和平解放了挺好的。无线电广播里声嘶力竭地来回强调共军打天津炮轰市区炸死市民的事情。
明楼笑一声。
上海有个好处,想得开。抗战胜利四年后,跟四年前,区别不算太大。一些人忙着逃跑,一些人忙着醉生梦死。剩在上海的外侨最多的是俄国人。苏联不承认他们,他们没有祖国,不知道回哪儿。俄国人对于动荡格外宽容,拿着酒瓶子靠在酒吧门口乐呵呵地看中国人拖家带口背着大包袱逃窜,用俄语大声鼓劲喝彩。金发碧眼的女招待无聊打牌,门口拉铃一响,进来个年轻男人。高,瘦,英俊,抱着玫瑰花。女招待认定这是一桩好生意,挺着胸脯探过去。年轻男人笑笑,塞给她小费:“我找人。”
酒吧一角有一个安静的人。德国式的长相,斯斯文文藏着凶狠。两个男人看见对方都一愣,他们大概同时想:怎么会是你。
明诚坐下,跟施腾纳问好:“你是‘德国人’。”
“你是‘青瓷’。”
“这几年……你一直在上海?”
“是的。一直在。”施腾纳抿着嘴微笑,“其他老朋友们剩下的不多了。”
华懋饭店苏玛丽公主的圣诞舞会,纳粹军官和黑皇帝,仿佛上辈子的事。
明诚还没说话,施腾纳盯着他:“你……有几个身份。上次我们接头,我没记错,你是军统。”
明诚看一眼自己的杯子。有缺口,不像很干净。
“如你所见。地下党。”
施腾纳一耸肩:“我不烦恼这个问题。我的任务是向地下党传递一个情报——德法要结盟。”
明诚一愣,他以为是什么军事情报。
施腾纳低声道:“西欧,准备煤炭钢铁联营。”
他把一封信推给明诚。
明诚将情报带回,报告给明楼。明楼点头:“这是大情报。不过苏联不是平白要跟咱们‘分享’,他们的民族性里可没有这个。德法跟着美国跑,苏联会麻烦。”
明诚一时没想明白,现在国共激战,费那么大劲让他去接头就是为了这个?
明楼拍他的肩:“虽然我们的祖国战乱未平,世界大战已经结束四年。”
明诚突然想起自己上学时候的事儿。一九一九年新西兰著名物理学家卢瑟福发现质子,他回家伤心问大哥一九一九年咱们的国家在干吗。中国老大个国家,永远站在世界外面。世界在钢铁工业里咆哮,中国不知所踪。
明楼拎起一幅字展示给明诚。笔画稚嫩,初见风骨。明诚笑:“连横合纵。这四个字写得不错。”
明衍对公孙衍很有好感,有同名之谊。她大概是写给小米看的,讲一个两千年前政治家的故事。
“都是老祖宗玩过的。”
周先生他们想到的可能已经不再是一座城或者一场战役。他们想的是世界。这一次,中国不要再被扔下了。
第162章
国民党首都警卫师起义。
预备干部局总队起义。
江阴第二舰队起义。
镇江海军驻军起义。
空军伞兵三团起义。
上海市区已经能听见滚滚的炮声。明诚在家用小米锻炼身体,架着他腋下一下子举起来:“这叫抓举。”举起之前颠一颠:“这叫挺举。”
小米大声笑,禾禾禾盖过了炮声。明诚非常欣赏他这个爽朗的笑法。
最近爸爸稍微有空,大爸又开始忙。大爸不在家,正好不听写。明诚和小米玩“飞机”游戏。明诚用胳膊夹个包似的夹着小米转圈,小米天旋地转地觉得自己在飞。阿香提心吊胆,就怕明诚不小心真把小米给扔出去了。
一大一小玩得高兴,无线电里慷慨地讲上海南京固若金汤,国府搬广州仅为权宜。
谁都没听着。
阿香终于忍不住:“阿诚哥,马上吃午饭,小米不能再笑了,小孩子脾胃弱要吐的……”
明诚搓弄小米搓弄得尽兴,把他放在沙发上:“咱们歇会。”
小米靠着明诚打哈欠,小手折纸玩。阿香准备午饭,明诚手下去接明衍,接来一起开饭。明衍妈妈凶多吉少,囡囡爸爸妈妈不知道在哪儿。小米靠着明诚细声细气:“爸爸,我能不能不离开家。”
明诚心里一酸:“嗯?”
“我不想离开家。”
“好。”
明诚亲亲小米鼓鼓的小脸,小米很开心。
上海现在面临的问题已经不是抵抗,而是自保。有点门路的都知道北平和平解放的事情,可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经济管制倒了一片中小商户,四大家族的除外。四大家族投机倒把起家的,这些嫡系旁系虾须蟹脚连血液里都淌着“投机”两个字。小蒋先生雄心勃勃地来,灰溜溜地走。折腾七十天,有个什么结果?
共党来,必然会带来人民币。人民币是否会和金圆券一个下场,或者说,要不要让人民币和金圆券一个下场?国军根本靠不住,上海商会召开会议,商量对策。
明楼一言不发。进上海,最麻烦的是通货膨胀。通货膨胀的黑手们,估计今天都坐在这儿了。明楼暗暗观察每一个人——将来的恶仗想来不是解放上海,而是后面的经济问题。他越想越振奋,仔细盘算着今后的工作方向。三七年至今,物价涨了八千四百亿倍。另外接管城市千头万绪,不止经济。民生,民俗,都得注意。毕竟敏感时期。家里想得要更远,特地让明楼编过一本小册子,训练军人们进大城市怎么过马路,怎么看交通灯,怎么买车票,甚至几句简单的上海话,问好,问路,明楼特意加上一些砍价常用语。
这边商会商量着对于人民币的态度,那边明楼跟尊神似的闭目养神——他已经把工作安排到十年后,安排得自己热血沸腾。
明堂和谭溯嬴都没来开会。明堂在医院走不开,谭溯嬴出不了门。他都快成笑话了,不出门就是又给太太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