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那驩兜是个长着三头六臂的怪物，如今见到真人了才晓得，人长得比水正英俊多了。

    这位有苗族的首领，如今就躺在铺着虎皮的床上，明明面色白的跟纸一样，却仍然双目锐利，一身的坚毅气息。

    他梳着苗人惯见的辫子，穿着窄袖短袍，却是面目周正、长眉入鬓，典型的中原人长相，见着赵殊先是温润地笑，随后沙哑着嗓子道：“赵殊姑娘？”

    赵殊头一次见到这样矛盾的人，不由得正经起来，肃着脸色道了句：“你好。”

    驩兜正要说话，却突然紧皱眉头咳了起来，床边上守着的少年连忙递过帕子，动作熟练地叫赵殊赞叹。

    贺文聿像是习惯了，任驩兜咳得要死要活的，他只施施然站着，怕赵殊无聊，还时不时转头对着她笑。

    赵殊于是晓得了，水正口中所说的“这两人关系好”纯粹是臆想。

    驩兜好不容易止住了咳，不好意思地朝赵殊笑，“老毛病了。”

    赵殊只好扯扯嘴角，想着从前还活着的时候，遇到这种情况问问人家在吃什么药就好了，如今看这驩兜，他作为远古之神自然是药石无效的，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赵殊便等着贺文聿同驩兜寒暄，她以为自己来见驩兜只不过是礼节，谁知驩兜却是对着贺文聿笑了笑，脸上还带着几分恭敬，“先生先出去吧。”

    贺文聿一点儿没觉得意外，只看了看赵殊，就转身走出了房间。

    赵殊立马紧张了起来，她怎么想都不觉得自个儿和这驩兜能有什么要说的。

    驩兜像是知道赵殊的不自在，先是吩咐了人给赵殊摆张椅子，叫赵殊坐在他边上去，又令人给她端了热茶，这才开口道：“赵殊姑娘。”

    这是赵殊第二次听见驩兜喊她。

    “驩兜时日无多了。”他说。

    赵殊仔细地听着，并不准备随意搭话。

    驩兜也不觉得自言自语有什么不好，只任眼神随意地落在一处，道：“这天道，恐怕就要无常了。”

    赵殊屏息，自她变成泥人以来，有许多人同她说过这样的话，无非是天道将崩，天地将要大乱，赵殊是一点儿也不急的，她想厉害的人那么多，总会有人先坐不住，要以身去堵住那不断开裂的天道。

    左右她赵殊人小势微，乖乖看着英雄归来便好，再不济，这天真的塌了，她不过一异世之魂，保不准还能叫她回到自己的世界去。

    而今听到驩兜这样说，她却没法再当做玩笑一样的听，许是人之将死，赵殊看着，心下很有些戚戚然。

    “先生……他是同天地共生的人物。”驩兜斟酌着措辞，“而赵殊姑娘你，是先生的劫数。”

    赵殊闻言倒吸一口气，许多日来刻意不去思考的问题，竟就这样被驩兜摆在了明面上。

    驩兜却一点儿没把赵殊的心情起伏当做一回事，只自顾自说着：“他自然会拼着陨灭的风险去补天道的，只望到时候姑娘尽一二分力……”

    赵殊默然，已然在思考要不要了了驩兜的愿，帮着贺文聿舍身补天。

    谁知驩兜说的却是——

    “给他点眷恋，好歹把神识留住。”

    赵殊楞了会儿神，“你是说……”

    “驩兜只望，姑娘替先生留条命。”

    赵殊皱住眉头，她并不觉得自己能有这样的功用，却还是对着驩兜点点头，郑重道，“我尽力。”

    回去的时候赵殊跟贺文聿说：“他身体好像不太好？”

    贺文聿面上带了几分严肃，道：“驩兜出禁制时伤着了神识。”

    赵殊记得，从前青凤同自己说过，若是神识灭了，就真的再不存在了。

    这是赵殊第一次遇着这样彻底的死亡。

    回到山腰，赵殊便时不时地陷入沉思，贺文聿为此很是忧心，却也没办法解开赵殊的心结。

    “驩兜都活了几十万岁了，死了才真的是解脱。”贺文聿这样宽慰赵殊。

    “那你怎么不去死？”赵殊冷哼。

    贺文聿一噎，“我这不是，有你了么。”

    赵殊嘁了一声，便转身回房了，心下却是在胡乱想着，若真像他们说的那样，贺文聿得以己身去修补天道，那是不是，天地间便再也没有贺文聿了。

    水正一行人闯上崇山时，赵殊正跟着洪山学符咒，几张明黄的符纸满院子飞着，见着个不是人的就要往上贴。

    竟将将好贴在了怒气冲冲的水正额头上。

    赵殊噗地笑出声，“哈哈，你怎么来了？”

    水正自然不觑赵殊这雕虫小技，随手把符纸一撕，“你这丫头，未免太放肆!”

    说着便要施法教训她。

    跟在后头的相柳、浮游连忙上前拦住水正。

    “使不得啊!”

    “有话好好说!”

    他们那边红脸白脸唱着，陌生的灵气波动却引来了宁无虞。

    宁无虞见着他们几个一点儿也不意外，还十分友好地跟水正打了声招呼。

    “来了。”宁无虞笑眯眯的，“我还怕贺文聿造欢喜境会伤及灵体，还好有你们。”

    那三人一愣，“欢喜境？”

    “他疯了？”

    ☆、欢喜

    “欢喜境”这三个字，赵殊听过许多次，宁无虞同她讲过，洪山也解释过，在他们的口中，这境外之境，不过是在崇山顶上搭个塔祈几日福，贺文聿再散点灵力便能成了。

    然而水正却告诉她，欢喜之境，既不在五行，所耗之功，便不能以五行为量。

    “天知道要耗费多少气力！”水正双手比划了下，“上次有上神造境还是好几千年前的事呢！费了三位上神一身的神力，才造出个南山之境。”

    赵殊听到这，脑子里灵光一闪，“南山？”

    水正点点头，“怎么，你知道南山？”

    赵殊朝宁无虞望过去，神色有些急切地问：“贺文聿他，是要造出个和南山一样的地方？”

    宁无虞有些迟疑，“倒也不是。”

    水正立马冷哼一声，“怎么不是了？境外之境除了南山还有哪里？”

    “欢喜境同南山不一样。”宁无虞瞥了眼水正，“贺文聿不准备让它同尘世有联系。”

    水正听罢面色一冷，“他倒是为驩兜鞠躬尽瘁了！”

    赵殊听的有些迷糊，“那南山跟欢喜境到底哪个比较难造？”

    水正面色不善地盯着宁无虞，嘴里却是在跟赵殊解释：“南山之境连接尘世，由三位上神构建，其间所聚的灵气从万物中来，虽有万难，终归有所凭依。

    他贺文聿要造个跟尘世无干系的欢喜境，便只能聚天地清浊两气，所需之力不知凡几。要我说，什么欢喜境，怕是只成全了他驩兜的欢喜吧！”

    赵殊哦了一声，“说到底，你还是不爽贺文聿对驩兜比对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