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文H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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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初登大宝之时,便以反叛作乱刺杀先帝为由清剿了冥目一族,他是军伍出身,懂得春风吹又生的道理,亲自监督行刑,连三个月大的婴儿也没有放过。

    旁人暗地里畏他嗜杀,他却说这是仁慈。

    不能为他所用的异才总该戒备,了结了冥目族这么多年的苦痛,也算送他们一程。

    来日若阎王殿前有冤诉,他也不屑一顾。

    然而奇怪的是,虽然只有几个心腹知道,但他一直没有派人去寻访传说中暗自潜回了神域的夕族余孽。谨妃不知从何处打听到了此事,更认定皇帝一生中唯一的眷恋柔软都留给了文华熙,便决定在文华熙祭日动手举事。

    皇帝的惯例是在那日叩碑焚香,对外说是尽旧臣之谊,其实人人都知他是心痛难当。

    天下间的传言早已遍染了风花雪月,却少了许多禁宫权谋,人人都道大皇子风姿清标,可惜不幸陷落魔军阵中身亡,将军痛失所爱,才走上了这条路。

    就算他曾用过手段对抗先帝,可对曾经的大皇子却是一片痴心,也算是枭雄柔情,令人感念。

    连只晓花鸟风月的皇四子也听母后提起了父皇不再追究夕族的事,叼着笔杆一脸憧憬地看着自己的侍读,喃喃道:“父皇真是痴情,他可以对所有人都狠毒,却始终放不下自己最爱的人吧……”

    侍读不答,只暗自握紧了袖中两只药瓶,牙龈紧咬到渗血,终究还是只倒了一瓶在茶盏中,不动声色地端到皇四子面前:“殿下,休憩片刻,饮盏茶罢。”

    “好。”皇四子不疑有他,一饮而尽,侍读双手震颤,眼中顿时盈满热泪。

    当夜,谨妃串通丞相起兵,直抵皇陵,誓要拿下麒麟玉肃项上人头。

    接到消息的时候,皇帝正像模像样地在一块冰冷玉碑前,拿着佛珠念些始终搞不懂的经文。

    檀香快要焚尽的时候,禁卫首领悄声在他耳旁禀报:“陛下,贼人已全数伏诛。”

    皇帝淡淡地点了点头,倒真像个四大皆空的居士:“丞相今夜暴病而亡,谨妃追思兄长,亲自前来禀报于朕,不想忧思过甚,在山崖边失足了。”

    “过些日子,皇四子在母孝期间仍耽溺玩乐,不肯露面守礼,是大不敬,废为庶人,流放边关。流放途中的事,你们就看着办罢。”

    禁卫首领虽是见惯了皇帝杀伐决断的,此刻听他如此轻描淡写地处置曾经最“爱”的女人,却也不禁打了个寒噤。皇帝立刻便注意到了他的动摇,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谨妃先留着,朕料她有话要说。”

    “等这炉香彻底熄了,朕要亲去送她一程。”

    05

    残香袅袅,皇帝毫无感情的目光投射在高大玉碑上,只见一位玉人雕刻其上,碑文尽是赞颂,倾举国之力,也够活灵活现了,却仍是不能摹他心中之人于万一。

    “如果你在,会不喜这样的奢靡罢?”

    皇帝自问自答,只觉比面对六宫粉黛时惬意:“虽然现在说这些也没意思,但朕此生……此生除了你,不曾对其他任何人动过心。”

    皇帝好洁,一模一样的文华蕴百般引诱他都看不上,更不会看上其他拙劣的替身。

    “朕还是在利用你,用你做了一个局,伪造一个弱点,让敌手大意。你已经恨朕够多了,不在乎再多这么一桩公案罢?”

    皇帝的声音回荡在空旷殿中,虽隐隐有几分寂寥,语调中的睥睨之势却还是冲淡了一切。

    一语毕,檀香尽,皇帝言出必行,毫不留恋地拂衣起驾而去,连日哀思也不过是做戏。

    戏假情真,他只是头演得太逼真的野兽。

    一路上行宫寂寂,宫花黯淡,肃杀之秋,迫近严冬。皇帝支颐坐在行辇中,忽尔想起了很久以前看过的一场酷刑。

    那时他暗中取了文华蕴手上的眼目,隔着一方水镜,将文华熙气若游丝的狼狈模样看得一清二楚,从头到尾没有眨过眼睛。

    文华熙被人拖走的时候,他也目眦欲裂,泛红的眼角干涩地挤出了几滴眼泪。

    那时他的心还会剧烈动摇,那时他还会因文华熙的不屈不挠而震撼。皇帝从没想过,一直被自己保护着的殿下原来也有一把铁铮铮的骨头,能扛得住北国风刀霜剑,也能撑得住一双眼清明如旧,隔了千里万里,凛然呵斥他的卑鄙下作。

    皇帝清楚地明白自己不配去爱他的殿下,可也正因如此,他对殿下的情思在那一刻最为沉痛,最为销魂。

    随即他便明白,能让自己如此动摇且又意志坚定的殿下,不该再回来,也不能再回来了。

    尽管最后一眼时,他其实很想再唤一声:“我的殿下。”

    沉思中,夜深更露寒,不觉便到了处置宫人的刑房。

    有人怕谨妃失态冲撞了皇帝,皇帝也只一笑置之,从容当先,推门而入。

    只见谨妃被皇帝晾了这些时候,先是不可置信,再来便是大哭大闹,又准备了满腹回转圣心的说辞,可迎面一看到皇帝那双戏谑的眼睛,她的身子就冷了半截,软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了。

    皇帝挥手遣散了旁人,以免皇家秘辛被人听闻:“还有什么想说的?”

    “念儿,念儿,我的念儿……”被皇帝那刽子手般的目光一扫,谨妃反倒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声嘶力竭地哭着爬到皇帝面前,披头散发地揪着他的衣角苦求他饶了皇四子:“陛下,都是臣妾糊涂,念儿他什么都不知道啊……!您亲口给他起名的念熙,他最像从前的大皇子了,您不能杀他,不能杀他啊陛下!!!”

    念熙,念熙,玉念熙。

    皇帝忽然便抚掌大笑了起来,笑得谨妃茫然无措,满脸泪痕地僵在地下。却只见这至高无上的天子满眼垂怜地低下了头,在她耳旁一字一句温柔地道:“告诉你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吧,文华熙,是朕亲手送给魔族的。”

    “砰——!”

    谨妃踉跄后退,撞倒了数只大瓷瓶,瓷片一枚枚扎透了手掌,她却浑然不觉,仍惊恐地连连后退,口中来回咬啮着自己的十指:“不、不、不……这不可能……你爱他,你爱我们母子,你是人,你不是禽兽……这不可能……!”

    皇帝负手向她走来,本意只想拉她一把,却见她忽然凄厉地尖叫一声,疯狂地把手中瓷片向皇帝丢来,竟是活活被吓疯了。

    皇帝指尖一点,微风稍动,那些瓷片便徒劳地在地上粉身碎骨。

    他看着这仍然不断喃喃自语的疯女人,忽然觉得有些累,便点了她的穴道,抚摸着她的头发,阖上眼幻想那是白色的,纷纷然如千树万树梨花开:“也亏了你们谋划这么久,其实朕连他是不是死了,什么时候死的,都一概不知。又怎么会在祭日失魂落魄?”

    “为君者,当有虎狼之心,无坚不摧,却也得有些柔和处,才好让后世品读。朕连他都可以如此利用,何况你们兄妹。”

    说着说着,皇帝想起了自己瑞兽的名头,不禁失笑,松开了手中如丧家之犬般的女人,转身走了。

    早有太监捧着白绫毒酒等候在外,却不想谨妃发了疯力气反而奇大无比,皇帝行至中庭时,终是咬断了侍卫的一只手,拼着满嘴牙被打落的痛楚高声嘶吼:“麒麟玉肃!你猪狗不如——!”

    皇帝听得多了,连入耳都懒得,直接摆驾回宫,久违地翻了新人的牌子。

    宫中树倒树起,都是自然之理,天下也如是,但前提是,这是他麒麟玉肃的天下。

    06

    后来那名曾为皇四子失魂落魄的侍读也来复命,皇帝问他皇四子死前还有什么遗言,侍读摇了摇头,说他很快就明白了一切,只是托人问父皇一句话。

    “哦?”

    “他问,您有没有爱过。”

    “不用这么怨毒地看着朕,朕给你的不是死药。”皇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朕要人在流放途中多加照顾,是为了暗中送他去边关定居,从此朝廷上下只知他死了便可。”

    “谨妃不明白,念儿这种性子如果真像了他,废为庶人反倒是福分。”

    眼看侍读震惊地双膝一软跪在面前,喉头哽咽无语,皇帝的语调又转淡然:“告诉你这件事没什么别的理由,只是让你明白,你负了他一世,他不会愿意再见你,你仅剩的也只有前程了。”

    “早点忘了他,对你们都好。”

    不再去看年轻人眼中复杂而激烈的情感,皇帝起身望向曙光中的无限河山,朗声大笑:“这万里疆土,如画江山,正是朕心头至爱!”

    一语毕,不闻山呼万岁声,不见渔阳鼙鼓动地来,只有清风如缕,叹息般飘摇过耳畔。

    微风中,皇帝神情一怔,抬手擦了擦眼角,发现竟有数滴水迹。

    皇帝忽然想起,时至今日,文华熙应该早已逝世数百年了。就连这风里,也不会再有他的踪迹——

    正是长天一色,山河永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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