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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算出来的,百年难遇的好时辰,必要诞生一位名留青史的人物,那合该就是她古大犁的儿子。
一早准备妥了走山路的骡子干粮清水等物,古大犁与程凤台对面交代:“接了孩子你就走,去找曹贵修,跟去的弟兄会给他传信。弟兄们要是在路上死绝了,你就对曹贵修说……”古大犁咽了咽喉咙,里头有咽不下的一口气:“我这儿等不到入冬就得动手!怎么把日本人撵过来,让他自己想办法!”
程凤台听着意思,好像有点明白:“曹贵修打日本人是正规军对正规军,就这样还悬得很!你们这点土匪管什么用!你连曹贵修都打不过!”
产婆端来一碗药汁,古大犁看也不看仰头喝了,她不答程凤台的话,眼神直愣愣盯着前方,憋着一股子狠劲,一刻钟之后,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她的脸色变得刷白的。产婆见状,将屋内的男人赶出去,不一会儿,古大犁在里面发出惨叫。
程凤台听不得这个,寒毛都竖起来,原地踏了两步,他下楼了。寨子的悬崖边是一块空地,此时七名五花大绑的日本人弓腰撅腚的跪在那里,曝晒在日光之下。时近中午,汗水顺着他们下巴滴落,已经湿了一小滩土地。
程凤台站在阴影里抽烟,烟头一指日本人,问小土匪:“怎么回事?”
小土匪说:“大姐说她怀着肚子,先不杀生,每天让他们晒会儿太阳吹会儿风,晾晾坏水!”
程凤台没说话,吐出一大口烟雾,将自己保护在烟草气里驱蚊。
古大犁这一个孩子来自一碗催产药,相当于未熟的瓜果硬扯断茎,一直扯了四个多小时,不比上战场容易多少。得亏土匪身板壮实,耐得住,大人孩子竟都保全了。孩子卷成一只包裹卷交到程凤台手里,如古大犁所愿,是个男丁,将来能骑马打仗,当个大人物的。不过因为早产,脸蛋打的褶子比通常的婴儿多,看着有点恶心人。二奶奶说新生儿要避风避光,这孩子连奶都不会吃,就要颠簸赶路,程凤台为人父的,看了很揪心:“路上好几天呢,他吃什么?要不先养两天,不急在这两天。”
古大犁产后睡了一觉就起来,散着头发披着衣裳,仍旧是刷白的脸:“包袱里有炼乳,兑水喂喂他!要是熬不过,路上磕碜死了,就地一埋,不必让曹贵修知道。”她一手拽着两片衣襟,一手握着枪,枪管子扬一扬:“走吧!我送送你们!”
下楼牵马安顿,程凤台将孩子系在怀里,想到商细蕊戏里演的赵子龙救阿斗,大概也是这么个情形,他便笑了笑,回头忧心地再要劝古大犁几句。古大犁直到最后也不给他面子,枪托子给了马屁股一下,马就往前跑了,还未走出络子岭,山林间回荡起一声枪响,接着又是一声。程凤台勒马停下,七声之后,归于平静。
路上走了三天半,到达曹部,立刻耳目一新,那份秩序井然与生机勃勃,万幸的是孩子与随从们经过山林中几天几夜的疾行,都没有折损。古大犁派来的人得到嘱咐,路上不与程凤台多嘴,倒与曹贵修关起门来谋划不止。曹贵修与他们谈妥了事,才想起要看看自己的亲儿,探头伸到床边,双手负在背后看了一阵,好像在看一张战略图。
程凤台取出一张布条:“孩子妈给的,孩子的八字和名字。”
曹贵修不接,疑惑道:“真是我的?”
不怪曹贵修没良心,大凡男人没有亲眼看见女人肚子大起来,总会怀着点疑心,何况就那一夜,那么巧。程凤台一抖布条,坚持要他接。他接过来,已是傍晚,曹四梅进屋点油灯,凑着火光,曹四梅也向那布条瞅了一眼。
曹贵修嗤笑一声,他丝毫不信八字命理之说,而古大犁居然企图让孩子姓古,简直痴人说梦。曹贵修影影绰绰的怀疑瞬时让争风之心打散,将布条垂在油灯上点着了,随手扔在地上,对曹四梅说:“明天去镇里找房子和奶妈,把我儿子养起来。”又一挥手:“抱走吧。小娘舅一路辛苦,今晚好好歇着。”
曹四梅一个结巴都没打,利利索索抱着孩子走了。曹贵修含笑坐下,与程凤台盘算往后的事。曹贵修谋划了许久的一场好戏,因为程凤台是外行,说给他听,不过三言两语,便是让程凤台带着古大犁扣下的军火,按照原定计划去找九条。后面的事——后面的事,刀光剑影的,程凤台听后半日无言。有小兵端来饭菜,曹贵修说:“来,边吃边讲。”程凤台突然造访,没有准备,吃的很简单,只多了一样荤菜。说是边吃边讲,曹贵修行伍带兵的人,吃饭也像打仗,闷头狂干,根本没工夫说话。这样吃了一会儿,程凤台忽然停下筷子:“大公子,我可不是怕死啊……”曹贵修一抹嘴,搁下筷子看着他。程凤台顿了顿,认命似的点点头:“是,我就是怕死。家里老婆孩子一窝堆,老婆是个小脚,最大的孩子才十四。还有个人,没了我,他准得发疯。替你做这件事,你须得保证我的安全。”
曹贵修笑了:“这还用小娘舅开口,我曹贵修的炮弹有眼,不炸自己人。”他收起笑,低下点声音说:“再说也不全是为了我。这一仗过后,坂田的靠山倒了,绝没有心力再找你麻烦。小娘舅往租界一跑,就可高枕无忧了!”
程凤台笑笑:“托大公子的福!”
说完这番话,两人低下头继续吃。
自有人去络子岭运来军火,曹贵修派出几名士兵乔装成伙计,与程凤台一同运货上路。程凤台在出发之前,都没有再见过古大犁的那个孩子,却有曹四梅搭讪着凑过来,假意替程凤台收拾行装,小心翼翼地问:“程二爷,我师姐过的还好吗?”
程凤台看看他:“你把她私房钱都借走了,还问呢?”程凤台转身走开,将曹贵修给的口香糖牛肉干塞在袋子里,故意臊着他,半天才续上一句:“没听见她有什么不好。”曹四梅还想多问两句,看程凤台的态度不大耐烦,只得悻悻走了。
从曹部走到九条部,再随着日本军队撤退到留仙洞以西四十里处,其中辛苦不必赘述。一折腾就到了九月初,北边山里的夏天来去飞快,程凤台秋衣也没有多带一件,身边跟着的几个曹部士兵哪里会照顾人,夜里露宿,程凤台就有点发烧,脚下打飘,双目酸胀,心里默默祷告曹贵修好歹多按捺几天,等他身上爽快点了再做行动。然而人的运气就是这么差,就在当夜,程凤台晚饭也没有吃,吞下两片阿司匹林刚刚睡下去,曹贵修带兵来撵人了。程凤台根本跑不动,想留在原地,让假伙计们跟九条走,他扛着脖子费劲巴拉连说带比划,朝着九条的面孔发出声势浩大的咳嗽。九条没有说话,听完翻译,马鞭子轻轻一挥,手下两个兵行一个军礼,背起程凤台就往前跑。
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