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云说：“有时候，尤其是这种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一个人遇难到一个荒星之上，太过孤独，所以幻想出一个奇怪的伙伴来。你对我残酷的时候还好，残酷让我觉得真实。可每当你对我温柔，我便会质疑自己，是不是一切都是假的。”

    “人类的幻想力的确令人钦佩。”怪物说。

    “不过后来我想，若真是如此，无论如何我也会幻想出一个女性伙伴来。”

    “你更想要一个你可以凌驾于他之上，弱于你的伙伴？”

    “并不是凌驾，或是强与弱的关系。”加云思索片刻，道：“我一直都渴望女性的爱，温柔的，包容的，我喜欢被女人搂在怀里，柔软的胸贴着我的，抚摸我，对我柔声说话，唱歌……”

    “这是一种相处状态，与男或女有关吗？”

    “人类的男人要是这样，才真叫人毛骨悚然。”加云轻笑，又说：“恐怕完全无法享受。”

    怪物说：“我若是给你唱歌，你会被吓到吗？”

    “你还会唱歌？”

    怪物说：“我知道很多歌。我的星球上有一个种族，很喜欢唱歌，他们所有的文明都在歌里。”

    “真的？那你唱来听听。”

    “是水中的歌曲，不过考虑到你的耳朵无法感应，我将它略为改动一下，用人类能接受的方式唱出来。”

    “好啊！”

    话没说完，两人身边的水微微颤动起来。

    前奏一般，平缓又舒畅，水纹一波波地拍打着加云的皮肤，水中的身体也被这种震颤环绕。

    之后，声音从怪物的胸前及喉咙发出。好似音调，却捉摸不到，震颤着，鼓动着，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被冲击，每一个毛孔都被骚动得发麻。被怪物拥抱着，与他贴合的地方感受到直接发自他身体的鼓动，还有他的体内，仍旧插着怪物的阴茎，也以同样的频率震动着。

    加云紧闭上眼，过了好久身体才适应了，也可以享受起来，随着波动舒展身体。耳朵所听到的音波虽不能以人类音乐的形式归纳出旋律，但他也感受到声音的曲转，律动，身体与灵魂一起被波浪侵袭着，他感受到宁静，感受到空旷与饱满，甚至感受到一种温柔的爱意。他被这种温柔的爱意包裹着，眼泪低落下来，睁开双眼，看到两人身下已经聚集了一大片鱼群，随着怪物的歌声成群地游动，旋转。

    这一定不是他的幻想，他怎会做这么美的梦？

    一曲终了，怪物又变幻回人类的声带，说：“这是一首表达同类之间相互陪伴和依存关系的歌曲。虽然无法理解这种关系，但我喜欢这首歌。”

    他也有喜欢或是偏好这种感情吗？

    加云说：“很好听。”

    怪物说：“现在我为你唱过歌了，你会觉得毛骨悚然吗？”

    加云没说话，抱紧了怪物。

    他的阴茎早已吐出稀稀落落的腺液，在水中不易察觉，加云都要怀疑自己是否失禁过一两次。他伏在怪物身上，说：“真的不可以为我变出女人的阴道来吗？你对自己没有性别的认知吧，为什么一定要以人类男性的立场来侵犯一个男性。”

    “因为……”怪物话没说完，两人的头顶突然划过一道火光，照亮了整片天空。

    十四

    一块巨大的陨石从天边滑过，加云抬起头来，见那颗燃烧的陨石越来越亮，直向他们飞来。怪物立即变形，将加云包裹在体内。

    加云呼喊了一声：“战机！”

    怪物没有理会他，带着他迅速地潜入水底。

    天空中有越来越多的陨石燃烧着落了下来，被火光点成橘红色的天空越来越模糊。

    他们所在水域尚浅，怪物一边潜入一边向更深的地方飞速游去，可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已有零星的陨石砸入水中，爆炸般在水中蒸出大量气体，平静的水面沸腾起来。

    不再继续移动，怪物带着加云蛰伏在水底。他将身体撑起成拱形，内骨骼重新组合，伞骨般构成一个半圆形，将加云扣身下。

    加云被保护着，又好似在牢笼里。他向上看去，见有越来越多的陨石落下，也有的深入到水中，恰巧砸到他们身边。

    陨石并不坚固，在水中逛荡着沉沉浮浮。加云这才明白，应当是这颗行星的卫星带受到某种影响坠落到星球上，而这些卫星大都是冰构成的，因此在陨落的过程中消融得十分迅速。

    应当不会太过严重吧。

    他还不想此时此刻死去。

    陨石坠落得越来越密集，水底的沙土和岩块都被搅乱，温度疾升，即使有怪物的躯体阻隔着，加云还是感到了灼热。

    就在此时，一块人头大的陨石砸到怪物身上。

    还好有水的缓冲，撞击并没有造成太大伤害，但怪物的内骨骼还是被砸得变了形，他赶忙将骨骼重组，恢复到原来的形状。

    但这场流星雨远没有结束。

    又有一块更大的陨石砸了下来。怪物移动开躲掉了紧接而来的另一颗，但更小的陨石没有躲避的意义，他都以躯体承受下来。

    加云看到怪物的骨骼不断变化重组着，受损的表皮变了色，有的被直接抛弃飘散到水里，有的被吸纳入体内，再以新的组织代替。他不断地受击，重组止损，但流星雨不知要持续多久，在此过程中体内为加云维持的供氧都有一段时间中断，叫加云窒息得头晕目眩。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加云拍击着怪物的内壁，道：“不要考虑我，你移动到更深的地方吧。”

    怪物没有回应，不为所动，依旧矗立在那里。

    分明可以变换身体的形状，或是快速躲避坠落下来的陨石，分明可以找到更为安全的地方，但怪物没有。任何移动都可能将加云暴露在危险之中。

    加云蜷着身体坐在怪物体内，急得直落泪。

    他说过自己的身体并非无懈可击，也会死去。那他可以承受多少撞击和损伤？他会不会就此死去？若他死去，他一个人又将如何生存？

    相反的，他自己的死去并不会对怪物造成任何影响，毕竟，他只是他漫长的生命中尘埃一般的存在。他只需在这个星球进行短短二百年的进化，便可以离开这里了，新的生活即将在他面前展开。

    他会不会觉得疼？

    为何他会如此脆弱，为何他是人类。

    漫无目的地焦虑思索着，像是很快，又像持续了很久，陨石的陨落渐渐平息，在水中漫扬得阻碍视线的沙土也坠落沉淀起来。

    怪物仍是不动，等待着。

    直至一切彻底尘埃落定，他才将埋没在沙土中的身体拔出来，在体内变出人类的面孔，发声道：“结束了。”

    加云扑身上前，双手捧着那张脸，眼泪再一次聚集起来。

    怪物又说了一遍：“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