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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也总有些人是宁折不弯死不低头的,小小的蒋春便是后者。
后来蒯二狗从竹邕嘴里听说了蒋春身上的伤,立即孩子气地嚷嚷要给义子报仇,教训那些街面上闯祸胡闹的熊孩子。竹邕好笑,尚来不及揶揄着劝两句,蒋春自己把义父拦下了,仰着脸一副理所当然:“打架是我的事,报仇也是我的事,我报得了就报,报不了回家练练下回再报。不干义父的事,您别管了!”
蒯二狗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头却挺得意,直说狗崽子有骨气有担当,自己果然没看走眼。
反是蒋春心下有些后悔,暗忖这个传说中身怀绝世武功的流氓帮帮主脑子不怎么好使,恐怕传言失真,自己一不小心撞进江湖骗子手里了。
好在扎扎实实练过一阵功夫,蒋春的精进有目共睹。小子的身子壮了身手健了,总算不再对蒯二狗的“神功”抱有怀疑,自此真的安安分分给人家作了儿子。
不过发噱的是,父子结缘的头几年里,切切实实头疼的恰是蒯二狗自己。
也不知哪处的空穴起的无名风,硬是把蒯二狗同蒋春相遇的场面以讹传讹作:狗头帮帮主规矩奇诡,能在他身上落牙印者便可获亲授绝世武功秘笈。有缘者,更可拜蒯二狗当干爹。这下坊间仿似清水入滚油,直炸了个沸反盈天。
蒯二狗的武功可是货真价实的天下闻名三省无敌啊!往日连各堂口分舵的扛把子都未曾有幸蒙他传授一招半式,说收义子就收了,甚至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人家没法不信帮主大人心意有变,终于肯开馆收徒了。于是乎,成天乌泱泱一群人堵着狗头帮总坛大宅的门口求见蒯二狗不算,他更好似一夜间成了挂在朝廷榜文上的通缉要犯重金悬赏,是行走的香饽饽、移动的肉靶子,到哪儿都免不了遭遇一番轰轰烈烈的围追堵截。每个人都张着口露着牙,使劲浑身解数要去咬他一口。至今回想当年的场面,便是凶神恶煞的獒犬蒋春眉目间都隐约流露出一言难尽的戚戚焉,感叹:“真好像大白天掉进魃鬼城,太他妈阴森了!”
诚然,凭蒯二狗的身手慢说咬他一口,就是近身也难,加之狗头帮旗下人员壮大,要收拾掉那些误信谣言的痴人可谓易如反掌。不过时日久长,实在不胜其烦。
孰料,谣言天南海北飘了一圈,不知怎的陡然突变,竟转为“吃了蒯二狗的肉包治百病延年益寿还能变聪明”。外界彻底掀了窝棚,家里甭管有病的有伤的、天残地缺傻子蠹头,全领着来求蒯二狗割肉。
那能给吗?蒯二狗又不是太岁,这边割了那头长,生生不息。关键他的肉跟其他人的肉一样,并没有治病强身的功效。用蒋春的话说更是:“义父自己都傻得跟个空心竹子似的,吃他的肉不变白痴就不错了,还是个酒鬼,也不怕吃醉了醒不过来。”
蒯二狗就有点儿悲愤,觉得儿子对自己有误解:“老子好酒不假,可老子的肉怎么就酒糟了?怎么就吃醉人了?你看老子醉过么?”
蒋春白眼一翻,完全不想再跟这傻爹多费半句口舌。
而有鉴于白天招摇过市对城内交通与治安十分不利,只能夜里偷偷溜到酒肆借酒浇愁的蒯二狗,居然大意失荆州当真被人咬了一口。
事发经过倒非曲折,便是一名执念入骨的小秀才埋伏多日,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等到蒯二狗独自走夜路,立即飞扑过去张嘴就咬。蒯二狗一看这人衣着打扮再有身形步法,当下判断出他就是个文弱书生,没好意思动手,轻巧避过干脆撒腿就跑。小秀才端得坚忍不拔,张牙舞爪地追在后头硬是跌跌撞撞撵了蒯二狗半条街,最后猛地摔在地上。
动静好大,把前头笃悠悠遛着的蒯二狗惊得停下来。回头一看可不得了,原来小秀才罹患癫痫症,积劳之下又情绪激动,骤然发病,浑身抽搐口吐白沫。路见不平尚且义不容辞,何况深感此人病发多少有自己的责任,蒯二狗更不至于见死不救,当下奔返欲待施以援手。想不到小秀才残存些许意识,睁眼认清身旁人是蒯二狗,奋力挺身,狠狠咬住了他。
这名扬江湖的一咬造成了两个严重后果:一则,秀才的癫痫并没有好,他最后的希望破灭了;二者,蒯二狗严肃地发现,自己是个断袖,因为小秀才咬他那一口肉没掉,却结结实实把他咬硬了。
“咬在腿根那地方,最嫩最痒,能没知觉么?换条狗都能给他咬硬了。”
蒋春这话说得或有些道理,不过蒯二狗是完全顾不上的。初恋和歌姬相继离去的十数年里,他始终孑然一身,也有过花街寻欢,也有过丫鬟侍夜,但他没再搁下过真心,未动过情。一夜的风流仅是一夜,恩爱寡淡心思凉薄,转身后各自放下,向着不同的人又是一番逢场作戏。唯有小秀才不同,他咬了自己一口,那牙印就仿似嵌在了蒯二狗心坎上,独一无二,特别深刻。
蒯二狗深深慨然:“难怪老子没儿子啊!原来我是断袖。”
蒋春又翻个白眼,心说连个媳妇都没有,怎么可能有儿子?他觉得义父的瘸腿脑子大约是没救了,跟小秀才的癫痫一样是个绝症。活该他没儿子!
但竹邕却相信蒯二狗是真心喜欢小秀才的 。他以前的确不是断袖,遇见小秀才以后便是了。他并非因为自己是断袖所以喜欢小秀才,而是有了小秀才,他可以变成断袖。
这些话蒯二狗自己理不清楚,也讲不出来。他是个笨嘴拙舌的人,同蒋春完全不一样。蒋春不笨不傻什么都明白,他可以说,可他偏不说,打死不说。
好比他分明很疼非嘴硬不呼痛,如今他分明放不下陆克己却又固执地不肯见他不承认想他。竹邕每天与他说帮内事务,末了都会带一句陆克己前一时吃了多少、做过什么、身体如何。蒋春从来没呵斥他勿要再提,就是例行公事样听过,再讷讷落一声:“嗯!”
陆克己终究没有落下孩子。蒋春说由他做主,竹邕便当真只凭这孩子自己的意思,少年既不讨虎狼的药,竹邕就悉心为他保胎。而蒋春说不想再见陆克己,亦非赶他出府。直来直往的一个人,说话也从来不存言下之意,竹邕懂他惜他,什么都周全到了,偶尔,也会暗暗地筹谋一二。
事情过去三个月了。算起来,陆克己入府已有半年多,身子将有五个月,开始显怀。竹邕不派他粗重的洒扫杂活,只令他与几个年纪同样小的丫鬟给观景阁换换瓶里的插花,握个掸子象征性抹抹灰。
秋雨淅沥,风挟凛冽,陆克己鼻子里钻了灰,冷不防打了记喷嚏。丫鬟秀莲担心他着凉,跳起来体贴地去合窗,又把屏风移了移,遮风不遮光,与他挡去些寒意。两人说说笑笑没有拘束,唯将话音压低了,似生怕惊扰了楼内旁的人。
陆克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