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府的新房很大，新床也很大，大得叫周南馨忍不住的心慌。

    顶着沉重的王妃礼冠，盖着大红色的盖头，垂下来的流苏上挂着一串串小指甲大小的珍珠，在大红盖头下也发着莹白的光。

    屋子里没有人，两个丫鬟一个守在门口，一个守在院子门口，偌大个新房里，只有她一个人。

    王爷是当今圣上的第二子，其他三位皇子虽然都已被赐了婚，可却都还未曾大婚，因而她并没有妯娌。而她的婆婆皇后娘娘已不在人世，宫中的妃嫔们要么是身份不够，要么是和王爷对立，没有人会遣了嬷嬷来看她。至于皇室的其他成员，因着她的夫君，是这大成国第一叫人害怕的人，也并没有人敢来闹她这个洞房。

    是以，本该热热闹闹的新房，如今只冷冷清清的只有她一个。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平稳，有力。

    被沉重的礼冠压倒的南馨忙得端坐了身子，一本正经的坐好了。

    外头彩云在低声请安，然后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从大红盖头的底侧，她看到一双黑色的皂靴停在了面前。接着大红盖头被掀开，她的眼前忽然亮了起来。

    大红烛燃得正旺，屋里十分的亮堂。而她心仪已久的人，正站在她的面前。

    周珏将大红盖头交给了一旁的吴嬷嬷，面对南馨的时候，脸上挂上了淡淡的笑，“辛苦一天，累了吧？”

    南馨摇摇头，她不累，她终于嫁给了想嫁的人，欢喜还来不及，哪里会觉得累。

    周珏坐在了她身边，轻声问道：“饿不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南馨还没来得及回答，便见他吩咐下人道：“去将准备好的席面端上来，服侍王妃用晚膳。”

    有小丫鬟轻声应了，快步走了出去。

    南馨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都准备好了，还问她做什么？

    喜娘端着托盘站在周珏的侧面，笑着开口道：“王爷王妃娘娘挨着坐些。”

    周珏闻言看了眼南馨，稍稍靠近了些，衣角贴着衣角，她隐隐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的热度以及一点点酒香。喜娘将托盘端的更近了些，南馨看到托盘上是些花生、栗子、枣、桂圆之类的吃食。想到这些吃食的寓意，她不由得觉得有点羞涩。

    喜娘抓了一小把撒在了南馨的身上，又抓了一小把撒在了周珏的身上，她嘴里还在唱着撒帐歌，“撒帐前，沉沉非雾亦非烟，香里金虬相隐快，文箫金遇彩鸾仙。撒帐后，夫妇和谐长保守，从来夫唱妇相随，莫作河东狮子吼”

    南馨是武将家的女儿，虽然从小便不爱文墨，可这撒帐歌她还是能得懂的。夫唱妇随，白头偕老，喜娘越唱，她便脸越红。到最后喜娘唱完，她连头都几乎不敢抬起来了。

    有小丫鬟端着饺子过来，南馨刚接了过来，周珏便在旁边道：“轻轻咬一口就是，莫要吞下去。”

    立马就有人接口，“哎呦，新郎官可真是对新娘子体贴。”

    南馨咬着那半生不熟的饺子，倒真不知道该吞还是不该吞了。

    还未想好，便有人在问，“生不生？”

    南馨只好顺着周珏的话，没有吞下去，低着头轻声应道：“生。”

    接着便是合卺酒，南馨更是头都不敢抬，脸像红云烧起一般，心慌意乱的与周珏喝了合卺酒。

    合卺酒喝过，方才笑着打趣周珏的妇人便笑着道：“好了，端王爷，你该出去会客了。再不出去，一大院子的宾客都得来你这新房看新娘子了！”

    周珏起身，无奈的对那妇人道：“四婶。”

    那妇人笑得都要弯了腰，“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你快去吧，四婶帮你看着新娘子，保管不叫任何人进来闹腾。”

    南馨并不认得她，她朋友少，往日里又爱舞枪弄棒的，对达官显贵家的女眷一点也不熟悉。别说周珏的这些不常露面的亲戚了，就是周珏的亲大哥恭亲王，她也是在订亲后才打了一二的。

    周珏走到门口，又转头看向南馨，指着桌上的席面道：“你记得用一些。”

    南馨轻轻点点头，周珏便大步出了新房。

    待周珏一走，周珏的四婶便笑着走了过来，和气的跟南馨道：“你和珏儿一样，叫我四婶就行了。你饿了一天肚子了，正好趁这个机会用些，我在这里你也不自在，这便出去帮你看着。”

    南馨便笑着答话：“多谢四婶了。”

    接着一屋子的下人便呼啦啦的被四婶招走了，只留了彩云和追月在屋里伺候着。

    南馨倒也不饿，而且她现在顶着压得脖子都痛的礼冠，倒也不大好吃东西。便叫彩云拣了几块糕点压压肚子，她还上着妆，吃东西便慢了些。吃完了糕点又喝了桌上的一碗甜汤，将将吃过，院子里便响起了下人给周珏请安的声音。

    这么快南馨慌忙放下甜汤碗，人还没来得及坐回床上，周珏就进来了。

    他看着她惊慌的样子倒是笑了，笑过之后问她，“你怎么还穿着这衣服？”

    语气里尽是诧异，南馨低头看了看，难道她自己可以提前换衣服的吗？没有人和她说过这个，所以她也不知道。

    周珏又说：“在我面前你不用拘谨，你日后便是这府里的女主人，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用理会旁人。”

    南馨有点愣愣的，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之间说这个，不过头上的礼冠确实压得她快踹不过气来了，她便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周珏看她迷迷糊糊的样子，不知怎么嘴角就勾了起来，“你快把礼冠取下吧，我瞧着你脖子都快被压断了。”

    南馨卸了妆，换上了家常的衣裳，先前站在周珏跟前的嬷嬷就走了过来，“王妃娘娘，奴婢是吴嬷嬷，以后便到您这里来服侍您。王爷已经先去洗漱了，吩咐奴婢过来伺候您沐浴。”

    南馨点点头，跟着去了净房沐浴。

    等她出来的时候，周珏还没有出来，她以为他还没洗好，便叫了追云取了干净的帕子来擦头发。

    吴嬷嬷出去了一趟又重新进来，恭敬的跟南馨道：“王爷那边忽然有些事，已经去了房，他叫奴婢跟王妃娘娘说，还请王妃娘娘先歇着，他忙完了就回来。”

    新婚之夜，还有什么好忙的？

    南馨设想了万遍成亲后的生活，却万万没有想到，周珏会在新婚之夜就丢下她。

    她鼻子一酸，差点就要哭出来，见面前是端王府的婆子，忙得忍住了。停了一会儿才跟吴嬷嬷说：“那嬷嬷先下去吧，我这有彩云和追月就够了。”

    待吴嬷嬷一走，南馨便忍不住沉下了脸，眼眶里也蓄满了泪。她轻声撵自己的两个丫鬟，“你们也累了一天了，先下去歇着吧。”

    彩云道：“秀，您别往心里去，王爷忙完了一定会立刻就回来的！”

    “嗯，我知道了，只是有点累，你们下去吧。”

    南馨再次出声赶人，彩云和追月就都不敢说话了。彩云把擦头发的帕子递给南馨，道：“那奴婢便出去了，秀记得把头发擦干了再上床，若是湿着头发就睡，容易头痛的。”

    南馨拿起帕子，嗯了一声。

    待屋子里就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便忍不住伏在软榻上哭了起来。难道她真的错了吗？真的不该嫁给他吗？不知道什么时候哭累了，头发也没擦干，身上也没有盖着被子，就这么趴在软榻上睡着了。

    周珏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南馨面朝着门口，眉心紧蹙，脸上还挂着泪痕。周珏叹了一口气，上前抱了她起来，手刚一触到她头发，便察觉出她头发还是湿的。

    明明只比自己小两岁，却还像个忻娘。

    “醒醒”周珏将人叫醒，“你头发还没干。”拿了帕子去帮她擦头发，“你的下人是怎么做事的，头发还是湿的就让你睡觉？”

    周珏在帮她擦头发，动作很轻柔。

    南馨受宠若惊，伸手拉了他的手，“这我自己来吧。”

    周珏没有看她，只是淡淡的道：“没事。”

    帮她把头发擦干，也没叫她下榻，直接就把人抱起来放到了床上。南馨红云满面，却发现自己被放在了床的里侧，忙得拉住了他的袖子，“我、我睡外面吧。”

    睡在外面，夜间若是他渴了饿了，她好及时准备；睡在外面，晨间他起身，她好更快一步的起来伺候他。

    “不必。”周珏按住她的手，将纱帐放了下来。

    两人躺在一处，头挨着头，可以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温度。南馨的手在被子下面，悄悄抓住了他的手。

    他没有躲，就这么任由她抓着。

    南馨等了许久，却是只等到他均匀的呼吸。

    他为什么不碰自己？难道，他是真的只打算和自己做个表面夫妻吗？

    她心里一酸，翻了个身，面朝里躺下了。

    “怎么了？”周珏的手搭上她的腰，轻声问道。

    原来他没有睡着。

    南馨的声音有点涩，她想问他为什么不肯碰她，可说出口的，却是，“你……若是不愿意，咱们，便做一对表面上的夫妻吧。”

    “我”周珏沉默了很久，他刚开口说了个我字，就被南馨打断了，“我累了，睡吧。”

    周珏看着她的背影，闭上了眼，他不是不愿意碰她，他只是，还没有准备好。还有，现在时机也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