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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我去的是间当铺。管理人显然跟他很熟,年纪看着比高镇东要大,见到他,又客客气气地叫东哥。
我听高镇东称那位中年人全叔。全叔见我们来,二话不说就先拿了一大把钥匙将店大门锁起,很有一种冤大头包场的错觉,全叔带着我们走进一间上锁的房间里。房间很大,看起来是一间『仓库』,整齐摆放各式的杂物与纸箱。我没想到高镇东原来是要带我来当铺,感觉多少有点忌讳,毕竟是要送给程耀青的新婚礼物,拿别人点当过的东西,总觉得不吉利。但我没说出来,只想干脆随便找个借口,说没有挑到中意的算了。
全叔领我们走到房间一个拐角处,又推开一扇隐藏式拉墙,不大,目测四坪多左右,四面白墙,有两只大保险箱。
全叔笑说:「等等啊!」接着拿着钥匙当我跟高镇东的面开启右边的保险箱。
一打开,里面迭放的全是装珠宝的绒布盒。我第一次有这种经验,感觉有点新奇,总觉得这一幕很像纵横四海里的电影场景,两个默契神偷连夜要去偷一幅价值连城的画作,闯过一道又一道密码关卡,也不知道这房间里头有没有装那种横竖交错的红外线,也许我跟高镇东等下应该就要抱着这些珠宝就往外跑,然后亡命天涯,从此隐姓埋名,逍遥自在。
高镇东问全叔:「哪箱是老陈抵押的货?」结果全叔从保险箱里拖出一只皮制的手提箱,他将箱子摆在桌上,说:「全在这里了,都还没动过。」
全叔说:「那你们慢慢看,我出去看店。」
全叔很放心地走出去,我不禁诧异他的随便,于是问:「他不用盯着?」高镇东耸耸肩,并没有解释,只是招招手让我过去挑东西。
那只皮箱里堆满了大大小小传统银楼用来包装金饰的那种红绸布包。有的里头放着金镯子,有的是金锁片,有的是粗粗细细的金链子、有的是金戒指……各式告样的款式,还有红单,标着重量。
高镇东带着手套,一一把那些金饰拿出来平放在桌面上,看我一眼,又对我说:「这箱金饰跟外面那些典当物不一样,是一间珠宝店老板在我们钱庄借了钱,结果还不出来,就把他店里的货拿来作抵押,都是新的。」
我与他对视一眼,不知为什么有点想笑。
我跟他就在这密不透风的空间里待了将近一个钟头。把那些黄灿灿的金饰拆了又包,包了又拆,像鬼祟分赃的贼似的。
我挑了一套金饰,包含一对金手镯,和成套的金炼、金戒指,另外又凑了一个金锁片,打算等容家怀孕后,送给未来的侄子或侄女。锁片我挑得特别认真,那时我一边想象孩子,一边陷入某种相当特殊的情绪里去。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这么认真去想象一个未来将与自己拥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像程耀青,还是容家?皮吗?如果实男孩还是皮点的好……看着那些几乎十二生肖都凑齐了的金锁片,我想得极其投入,恍惚间似已能听见孩子的哭声以及笑声。
一直以来我都难以幻想自己有天身为人父的画面,但要是对象换成程耀青,我几乎是一下就能想象出来。……
那天高镇东异常耐性,没有催我,我指着那些刻着动物模样的金锁片,问他:「觉得哪个好?」
他看了看,只说:「这个,像小孩戴的吧…...」我点头,告诉他是给自己程耀青未来的孩子选的。
他笑了:「你想太远了吧!搞得像你自己要结婚似的────」他瞥了眼桌子,很快就指着那条刻着小龙的锁片,就说:「挑龙的吧,望子成龙──挺好的。」
「要是个女的呢?」我说。
高镇东嗤一声,说那还不简单,再挑个羊的,要不兔子也行啊。
他说得理所当然,目光在羊跟兔子间来回扫几遍,把雕着兔子跟龙的金锁片都挑出来,又勾起一串小孩子挂在脚上的金铃当,挂在手指上甩,摇得叮当响,他问:「这是不是小孩腿上戴的?」
我说是啊。他点头,「就这些吧。」本来我也做好今天『失血』的准备,挑得东西比预期要多,却没有多少舍不得的感觉,相反很痛快。
走到外面柜台时,全叔跟高镇东点了点头,开始清点我们挑的金饰,拿出一本密密麻麻的本子,在上头画画写写。高镇东刚刚在里面就说,这边的价钱比外头那些银楼珠宝店起码会便宜四到五成,东西还有人鉴过,他本身又算『内部员工』,不怕被坑。我正要掏钱包,就被高镇东挡下,朝我摇头,眼神示意我别说话,就转头对全叔说:「多少?」
全叔摆摆手,伸手比了个一,高镇东笑笑,说:「没关系,今天拿了多少,你照算。」
全叔哎了声,摆手,说:「二哥有交代,要是超过二套,也照两套算,又不是别人,应该的。」…...后来我也没看到高镇东有付钱的动作,只听他们说用计得,可具体怎样计,我也不清楚。
走出当铺后,我问他:「怎么回事?」
高镇东说:「我跟他们说是自己家里人结婚要用,不然你以为怎么这么便宜?你自己要掏钱,就不是这个价了。」
我想了想,问他,「这样我跟你怎么算?」
他装听不见,上车后就把盒子放到我手里,准备发动车子,无赖似的:「你算得出来你自己算啊,我是算不出来了,我不算!」
靠在副驾上,我搓着腿上喜气的大红绒布盒,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早被高镇东识破,是啊,怎么算?
高镇东不是没为我花过钱,但刻意的物质赠与,不曾有过。世界上送礼物的由头何其多,光是那些节日就数都数不完,可那些与我们毫无关系,我跟他之间不存在任何送对方礼物的理由。什么理由好像都不合适。
这是他第一次『特地』给我送东西。即使这些东西最后都要送到程耀青手里,我仍然激动。在这隐蔽的一个多钟头里,我们一起挑着程耀青的贺礼,我们闲话家常,我们毫无隔阂,无比贴近──我整个手心都在发烫,然後开始蔓延,这种感觉不单只是快乐这么简单。
前行途中,我向他开玩笑:「这么大手笔,要不要给你送张喜帖?」他很坦荡,「行阿,你敢送我就敢去,到时候我包个大红包,一定让你有面子。」……
我听见自己笑。开怀的笑。
多年前我去当兵时曾问高镇东会不会来看我,当时他回答『好』的语气,就跟现在这句「行啊」一模一样。
这种『随便说说不要认真』的情况经常在我们之间发生,即使到现在『这样了』,也依然乐此不疲。我们既热衷『开玩笑』,事后又明白什么不该当真。
后来那张印着『程林之喜』的帖子我也没真的送给他,高镇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