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揖,避开他伸出的手,问:“越之兄,倾盆大雨的日子,可真是巧!”
陆隶怔了怔,笑道:“我若说偶然遇上你,你信么?”
真当我傻?
所谓无巧不成书,若是我真信了他的鬼话,活该背时到死。
嘴上却说道:“信。越之兄的雅趣是我等不能明白的——这雨中赏夜大约是种风雅,仙栖不敢惊扰兄的兴致,就此告辞罢!”
我这么说,不过是想先一步堵住他的口,谁知他却微微蹙了眉,略有些不快,亦有些伤心,说道:“仙栖,你我之间,怎么突然生分起来了?是我惹你不快了么?”
“我与越之兄不过三面之缘,何来生分之说?”
我故意把话说得生疏两分,就是不想和他纠缠,然而陆隶不依不饶:“令姐的事……我有所耳闻,都是……我与五弟的不是,我代老五,向你赔罪了。”
说着,竟对着我长揖到底,久久不肯起。
我见他大有发疯的势态,赶忙往一边转了个身,背过身去不看他:“这事不关越之兄,兄不必为乔五爷道歉。再者,此事亦是家姐选婿不当,不与外人相干。”
外人,自然是指他。
我满心不舒服,加上陆隶小儿百日宴那晚,我虽醉得稀里糊涂,到底依稀还记得那几句对话,叫我搁在心头,如梗鱼骨,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
这个陆隶,渐渐叫我担忧害怕起来,时常在心里提醒自己,他亦是乔炳彰那样的身世,又能与乔老五有何不同?
然而,陆隶粘得越发紧,说话也越来越含糊油腻起来:“仙栖,你这般说,叫我心里着实难受。我知道你与老五……,可那是你与五弟的事,为何不能心平气和地同我说几句?”
我越来越不耐烦起来,遂侧过脸来,问他:“仙栖着实不明白,有几句话想问清楚——我与你不过点头之交,更不是一样的人,你这样纠缠我,究竟为了何事?难道陆爷要从我这小小琴师身上觅得什么知己不知己的?说出来,岂不可笑?”
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余光扫见陆隶掩了心口,苦笑道:“仙栖,你好厉害的言辞,一字一句,都跟刀子似的往我心口上割!你扪心自问,我难道在你眼中就是这样居心叵测的小人?”
他盯着我,见我不说话,便又说道:“如若果真像我所说的,你就点个头给我醒悟一下,从今往后我陆越之再不纠缠你!”
我下意识地就想点头,谁知那脖子自个儿梗在那儿,竟一点也动弹不得。
扪心自问,陆隶这人委实奇怪,我两次酒醉,都记得他的异态,可每每清醒着的时候,他又是个谦谦君子,一点错也挑不出来,叫我左右难为,不知该如何对待他。
他见我不动,不由喜道:“仙栖,我就当你否认了!从今往后……”
不等他说完,我抬手打断他的话,避开他惊愕的目光,冷声说道:“陆少爷别弄错了,我不过是不想说你是‘居心叵测的小人’,可在我的心中,陆少爷是侯门公子,仙栖不过是个区区的琴师,你我云泥之别,没有相交的必要。”
我抬眼看向他:“陆少爷,您明白仙栖的话了么?”
他一时语塞。
趁着陆隶发怔地功夫,我将外衣往头上一盖,抓起我的一双鞋,毫不犹豫地往外冲去。
大雨如注,瞬间把我淋个半干不湿。
雨水滴落在我的眼睑上,坠在我的眼前如雾一般,迷迷糊糊地实在看不清。
赤脚狂奔中,忽然忆起师哥的好来——若是此时他无须守在月生的病床边,一定是会带着伞来接我的。
我胡思乱想着,一气闯进了沁芳楼里。
大厅里,两个小丫头正扫地收拾桌子,看我裹着大雨闯了进来,都吓了一跳,连忙丢了扫帚要来给我接湿衣服。我拿着自己的外衣,笑:“不用,我自己拿。”
说着,喘了两口粗气,就想往后院走。
小幺儿忙往我手里塞了把伞,笑:“七哥,往后院还有段路呢!”
我闻言莞尔:“唉!已然湿了,还在乎那些做什么?”
小幺儿抿嘴笑:“七哥,拿着吧!不费事的!”
既得小姑娘如此深情,我亦不好拒绝,遂得了娇娘的厚爱,往后院赶去。
月生屋中,果然看见师哥正坐在她床边,他见我从头到脚湿漉漉的,诧异道:“我说看天色今晚有雨,叫你带伞,你又忘了?”
我仔细想了想,记起师哥确实在我出门前叮咛过我,说今天乌云密布的,眼看是要落雨了,务必记得带伞,因月生跟前走不开人,不能去接我了。
遂挠头憨笑:“忘了,忘了。”
师哥三步并作两步跨了过来,随手拽了块干净毛巾,罩着头往我脸上一盖,随即连着我的头发粗鲁地搓揉起来。
他动作虽然粗鲁,手下的力气却不算大,揉的我颇为受用,微微迷上了眼。
师哥还在喋喋不休地责备我:“也不是个孩子了,怎么还要别人整天操心?这么大个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以后可怎么办?”
我笑:“那我就赖师哥一辈子好了!”
笑得极为厚颜无耻。
师哥往我脑后不轻不重一拍,也笑了,拢着我的头说道:“你真胡闹!”
他敛了笑,轻轻拍了拍我:“去看看你姐姐吧,又是一整天没说一句话,这么下去,好好的人也得憋坏了。”
我闻言望向月生,她正坐在床上,扭头望着窗外,一动也不动。
我看得分明,她的脸上眼中,一点神采也没有。
连忙走了过去,碍着自己身上潮湿,便没挨着她坐,略略空了些,只是把干了的手放在她的膝盖上,柔声问道:“阿姐,今日餐饭用了么?外面下雨了,你不是最爱听雨声的么?”
不出我所料,月生是一点反应也不肯给我。
我叹了口气,无助的看向师哥:“师哥,月生今天吃饭了么?”
师哥僵了僵,半天摇了摇头:“……她还是不肯吃。”
两天了,月生自从醒来,就一口米水也没咽下去过,整个人呆愣愣的,只愿意往窗外看。
我不知,她是否还期待着有朝一日,能看见卢十郎从她窗下走过,往她屋中进来。
我心里又酸又涩,走下地来,深吸了一口气:“师哥,我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吃的,给月生好歹填补一点。”
师哥长叹一声,点了点头,说道:“多拿些,你怕是也饿了。”
我摇头,低声哽咽了一句“不饿”,连忙匆匆捂了脸跑了。
实在不忍心看到月生这副半死不活、毫无生气的样子,她总让我想到临终前熬得瘦骨嶙峋,苦不堪言的娘,那模样,叫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叫我每次想起来,都伤心欲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