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出殡早上，天还没亮，吴为几人先赶到了医院，闻讯赶来的亲人友人同仁渐渐越聚越多了，宋学仁却没来，吴为宋柔不禁焦急起来。已经快到出殡的时刻了，大静赶来道，他爸心脏病发作，折腾半夜，大小便失禁，来不上了。吴为马上安排宋柔的二哥宋学礼接替。事情在办理过程中，大哥没有出场，也顾不上看他打他了，但也成了亲属们心中犯嘀咕的事情，引发各种猜测。老人出殡的事情在吴为的操持下顺利办完后，几个人相约去看看宋学礼，结果比想象的要好多了，于是证实了猜测。

    晚上，宋柔去浴室洗了澡，回来后披散着浓浓香香的头发，说，以后就没有什么事情了，想跟儿子去，说去就去，以后就是打麻将，想干什么干什么。

    吴为也想，孩子高考成功，把父母推向人生第二高峰期，成为美谈，百事孝为先，给父母顺利、圆满送终，完成人生大事情，获得思想、精神、时间上的新自由，应该是进入人生幸福新时期了吧。

    晚上，吴为宋柔两个人躺在床上，宋柔说，你以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我就满意了，我想的话你一辈子也说不出来，你根本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吴为说，看你昨天气成那样，我都心疼死了，我就是想把事情重新梳理一样，把事情做圆满，顺利过去了，这不是让你最顺心，最有面子？我读红楼梦有一种什么感受？诺大个家族。竟没有一人能够站出来扭转那个颓势？任何家庭、单位乃至国家都是如此。我也是想，赶上老人临终的事情，他们是把事情做的实在叫人看不下去。可是，老人都没了，一奶同胞的兄弟姐妹就没有来往了？

    了这话，宋柔就情不自禁地哭了。

    吴为劝道，我的意思，兄弟姐妹之间该处还得处，老人在另一个世界也会安心的。

    宋柔哽咽道。等事情办完了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吃顿饭。

    吴为说，这样最好，兄弟姐妹还要处还要往好了处才对。你说。过去大静多好的孩子，现在也不行了，特别是通过这次事情。你也要理解她，她在那样的家庭。不时出现这样那样的事情。不把她压变形才怪呢，她有多大的能耐能担得起那样的重量。你该说要说，这是教育她，不要让那个家庭把她压坏了，遇到事情该帮还得帮、该做还得做，那个家庭将来还不得靠她，她要这样下去，将来怎么能担下去？再有。办事情也象一把扁担，就能担那么大重量。再加分量压上去，到了一定份上，再添那么一点点就受不了断了，事情就出乱子了。

    圆坟，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事情，又突生波折。大嫂说不参与，也确实没有参与送终，引发了亲人们一场彻底的伦理批判，指责挖苦。圆坟前夜，吴为这边却接到大哥高兴地通知，大嫂也参加圆坟。在吴为的家里，大家最初感觉特别意外，随即爆发了嘲笑声、谩骂声。宋柔心脏突感不适，受不了了。宋霞说，你们赶紧去孩子那里，远离这些烂事，心不烦。大家彷佛被人捉弄戏耍一样的感觉。不参与老人送终，触犯了大家牢固奉守坚持的伦理底线，此刻却又被人以什么名义轻而易举放弃了、突破了，自己被看重的东西被别人轻易放弃好像自己也被扔进垃圾堆得那种感觉，被激怒了。吴为感到就连自己表现出的理解宽容也随着大舅嫂表示的参与变得无足轻重了。伦理底线可以轻描淡写地任由人随心所欲揉搓，从今以后，是不是类似的更加严肃的伦理防线，都可以被人以任何名义、任何借口随意践踏，如同早饭后上班、晚饭后出去散步那样轻松自由对待？人是轻松了、自由了，而且这种轻松自由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彻底的颠覆，颠覆的也彻底。甚至有不送终可以上法庭，法律上可没有这一条。象这样的行为要接受道德法庭的审判。个性自由的实现张扬，难道可以不受任何底线的约束？是不是要付出更加沉重的代价？

    圆坟现场，大嫂脸色依然难看，大家在那里忙乎着烧纸念叨，她只是站在一边，一副不介入的样子。大家没说什么，但心里也很隔膜。这是信仰改变必须付出的代价，必须承受的心理压力。吴为想，如果将来的老人们去世后走流程会怎么样？后世子孙们也许会很轻松面对那个过程。再说了，自己不是在思考如何快乐面对死亡，人们反而难以接受轻松面对死亡的态度。可是，大嫂的实际心态未必是轻松的，她兴许藏着对老人的恨意呢，才会呈现那样的神态。吴为又一想，大舅哥他们一家活着已经能够艰难的了，还是不要再勉为其难了吧，再说谁又能伸出援手去帮助他们那一家啊。

    老人节余足够进行后事安置还有适当节余，吴为说，有些费用就由我们承担，老人那些钱就给几家分了。宋柔说，又来了，难怪他们都说你好，你做好人，他们不是那样的，要是那样的别说这点钱，他们想事做事太差劲了。我不象你，我对我们家里也不会偏心眼。他们议论，就我们条件好，应该多做些事。条件好怎么的，条件好不是自己努力出来的，开始时我们条件最差，他们条件好想着谁帮助谁了？就是帮也要看是不是值得帮。

    宋柔心力憔悴，极度疲劳，上医院做心电图，基本正常，好好休息调整即可恢复。宋柔道，我一唠那些事就受不了。烧纸后说，在那个场合，我看你还能说，我的话就说不出来，一说就受不了，感情敏感而且脆弱。

    吴为曾经提出家庭赡养老人功能外移的趋势，文章还发表了。有人知道了他这个观点便议论说，现在年轻人观念变了，不想养老人。时隔仅仅二十多年。老年公寓已经比托儿所还多得多。即便如此，富力试探着问他年迈的老父，把你送老年公寓。马上回答，不行，等我老了迷糊时再送，那时我也不知道了。富力的老岳母已经90岁了，刚吃完的饭就忘了吃没吃。吃的是什么，富力他们有意谈论在老年公寓里也挺好，别看老岳母在吃的问题上糊涂了。可在这样的问题上却太清醒了，我养了五个孩子，她们就养不了我一个人？

    办完丧事在家里闲唠，宋霞冲着刘毅说。也是。你看他家，他爸在里屋停着，哥几个就在外屋吃饭喝酒谈笑，说些没用的。

    吴为道，老人去世是喜丧，司马迁说人生有五福，善终就是五福中的一福，本来是幸福的事情。就不要再搞的那么悲伤。吴为想，这样的说法家里人容易接受。自己编制的精神活动程序还不成熟，说出去容易把人的精神搞乱了，在外人面前还是不说为佳。

    圆坟当晚的团圆饭，场面气氛热烈。宋学仁两口依然没参加，是不好意思参加，就由宋学礼主持，他先道，两位老人在天堂团圆了，为了老人的事大家都尽力了，事情办的很顺利、圆满，老人也会保佑我们当子女的，喜丧么，今天大家也都热热闹闹地喝点酒，高兴高兴，祝愿大家和谐安康、家庭幸福！坐在他身边的吴为给他夹菜夹肉，笑道，二哥多吃点。

    吴为想烘托气氛，都不说，没啥说的，尤其宋柔，象这个场面一说就受不了。吴为说，二哥说完了，我先说。宋霞道，你最有理由先说了。吴为接着道，先说有好处，等别人都说了，好词都用过了，就不好说了。我要说的是，今天事情的缘起，出殡那天晚上，宋柔哭着跟我说，两个老人都没了，以后兄弟姐妹就没来往了，还得处，圆坟那天晚上得吃个团圆饭。刚才二哥说的挺好，整个事情顺利、圆满，靠大家尽心尽力尽情才有这个效果，老叔家的白山小弟今天特约，关键时到位，特别是外面来的亲属接站、出殡早上领到地方，午饭后陆陆续续送人一直忙到后半夜，非常辛苦。二老在天上团圆，我们做儿女的在人间团圆，祝愿二老在天堂幸福，二老在天堂也会保佑我们儿女后世子孙幸福，碑文上最后那句，荫泽后世，我对吴宋说了，他都说，没见过那种用法，那个荫字是一字两用，父母活着的时候，是儿女的靠山，当儿女的背靠大树好乘凉，父母到了阴间依然保佑后世子孙昌盛幸福。再有二老没了，姐、桥那个意思，好像以后来不来了，今天也是给他们饯行，让他们以后依然有个念头、奔头。然后就是喝酒敬酒。

    吴为说，我今天要和宋柔喝交杯酒。大家起哄，她是不是给你带来幸福了？吴为道，我娶宋柔为妻是我人生最大的幸福，时时刻刻都幸福，一生一世都幸福美满。

    吴为又敬姐道，在老人深度昏迷进入临终状态的那三天，姐姐坚持夜晚守护，让我们腾出时间设计流程休息好安排好后事。

    我得敬你。可别，我得敬你。于是干杯。

    吴为又敬二嫂，关键时刻有担当，祝愿二嫂越长越年轻、越来越漂亮。

    二嫂笑道，说谁呢，我都这么老了还漂亮个啥，去敬你的漂亮媳妇吧，好好安慰安慰她，看把她愁的。

    吴为又张罗，我跟你们几个小的喝一杯，看你们能够担事，个个都能挑大梁，喝一杯！又道，大侄，咱两喝点，那天我跟你说要跟踪全过程，对你有好处，你的两姐夫都是经过世面的人，你得注意学习，你是第三代掌门人，第三代领导。后来我跟吴宋说，他还说让我给他讲讲。大伟道，是，那天老姑父说的那些话，不是一般人能说出来的。

    轮到晚辈敬酒，纷纷表态，通过这件事情，看到长辈们对老人的孝心，给我们树立了榜样，我们要传承下去，发扬光大等等，不一一尽述。

    吴为的岳母在老年公寓，他每周日必去一趟。看看有没有老人想吃什么可口的东西好去买。老人心里非常高兴，有时做梦还梦着他。后来老人去了医院，他坚持数月天天早上上班路上绕道去看。还给特护买包子，希望特护尽心些。他认为，在老人活着时能看到的时候多尽孝，有时晚上去他还给老人跪下磕头，老人看了心里也高兴。老人临终进入弥离状态时，他守护在老人身边，提醒亲人临终关怀应注意什么。这也使他有了深入接触公寓服务人员工作精神状态的机会。他为她们的工作和精神状态所感动。在老人离去时特意写了封感谢信，后来还建议有关部门加强对老年公寓护理人员的规范化管理，建议提高她们的待遇。全社会对她们的地位和劳动应给予充分理解、尊重和关怀。下面是吴为起草的感谢信：

    温馨家园：

    我们是宋妈的子女。老人从入住温馨家园至离开，历时三个月又两天，得到东厢一楼特护服务人员于晨霞、孙亚芳、张元芳、李桂菊无微不至的精心护理。她们面对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老人，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为保持室内卫生擦地洗衣。服务老人喂饭洗漱，从早晨到夜间、从晚上到凌晨奔波忙碌，不时到每位老人身旁，掖掖被角、问问冷暖。她们创造了亲切温馨、哄逗老人的话语环境，刘娘、赵姨、石妈妈、宋妈叫个不停，拍拍老人、又亲上一口，这屋里全是我的爸妈，使老人特护房间充满了温馨、祥和、欢乐。也使老人们得到了胜似亲生子女的关怀照料。我们的宋妈更不同于其他老人，行走饮食便秘言语能力全失。几近于瘫痪状态，四位姐妹格外给予细致耐心的护理，调制鼻饲，时常扶护老人坐起，每天梳头擦身，在老人排便困难的情况下，于晨霞亲自动手为老人扣大便，使老人倍感亲切、贴心。在步入老龄化社会的今天，她们发扬尊老、敬老、奉老的传统美德，表现出敬业勤业乐业精神，营造了名副其实、其乐融融的温馨家园，体现了温馨的宗旨，赢得了老人子女的敬重和称赞。作为老人的子女，为她们对老人表现出的如同儿女般的爱护照料深感谢意，也为温馨家园有这样的服务人员深表钦佩。

    特此致谢！宋妈子女。

    可怜人必有可恨处。话说宋学礼，看他的身体精神和他家庭那些难心事，真是可怜；看说话办事那种只顾自己连父母都不顾那个劲，有时还装，真让人恨。老人在时叨咕老人的不是，老人没了，叨咕儿女的不是。总和老人犯计较，老人对这个偏心，对那个说得过去，给这个带了孩子，让那个接了班，就是对自己不好，自己从老人手中继承了房产，却说动迁时自己还补差了，意思似乎是埋怨继承的不到位。宋柔了，不客气道，没有爸妈的房子，你连补差都没机会。吴为经常对宋柔她们说，你们可别跟他计较了，他自己连活着都成为问题了，别再给他添恼糟了。

    遇到大事躲着走，不伸手，小事上做，然后一味宽慰自己。吴为问刘毅，你看不看《红楼梦》？他道，我不看这个，赚钱养活老婆孩子。

    宋柔与吴为私下议论，没有文化品位，养活老婆孩子能养活到什么状态？

    宋霞道，连小二都不佩服他了，什么事一开始张罗的挺欢实，一看要花钱了就找个由子退了、躲了。

    宋柔私下对吴为道，我姐还说别人呢，她一看朋友没了，老妈快了，自己急忙把房子卖了，人家说了，买房子就是为了朋友。友情代替不了亲情。

    一天，宋霞又唠起刘毅的病情，一查，肺气肿，他还蛮自信的，瞎整，我根本不是那个病，把单子往旁边一摔。还自信呢，那次在那里喘的，快，我不行了，赶紧叫>

    吴为问道：那么严重，到底什么病？

    宋霞道，痉挛。

    吴为又问，过去怎么没查出来？

    宋霞道，没到大医院，这次去一看，大夫也就30多岁，留学回来的，人家一看单子，就说我能看好你的病。果然就治好了。

    宋柔说，父母就应自己带孩子，在老人身边，你看把孩子惯的。那时吴为就说，你们当父母的这么做是没正事，教育孩子，必须父母，及时发现问题，正面引导，有毛病能下得去手，父母的说话处事就是言传身教。我们那年去滨海看那个大舅，他感到自己的人生很遗憾，教育了那么多学生，就是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

    刘毅道，那时就是忙着出去赚钱，想带孩子也没有时间。

    吴为道，我在课堂上都讲，培养好孩子就是人生最大的理财项目。

    送宋霞刘毅回南方，买车上吃的喝的，水果，花生豆，豆腐干，猪肚，猪耳朵，几啤酒，煮好的饺子带上点车上用开水一泡，非常好吃。

    吴为问道，这个包怎么总是这么沉？金条？

    宋霞笑道，苞米碴子，拿到那边都愿意吃，比那边的好吃。家乡这个地方一茬庄稼，土地肥力强，庄稼果实饱满所以好吃，那边一年种两季，地都乏了，庄稼果实自然不如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