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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飞卿很早就知道这人武功究竟有多高了,当他领悟天心诀与立地成魔之间奥秘、以及确定段须眉是唯一练成立地成魔之人之时。是以他在东方家见到段须眉那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之时,只当这人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这人多么可笑,他年少时费尽一切心机、这么多年来步步为营想要保住的性命,他自己亦经历九死一生才挽回的性命,他却如此当做儿戏,弃如敝履。
可鬼使神差的,却让他联想到他十二岁那年为了自毁容貌而摔断浑身骨头的那一次。
痛是真痛。
恨是真恨。
怕是真怕。
可爽……也是真爽。
在那一刻他忘记了身世、忘记了惧怕、忘记了盘算、忘记了一切,整个人、整颗心都被能够主宰自己一切想要放声大笑的极致的痛快包围,哪怕后来在疼痛中昏死过去,他也并未遗忘那感受。
只是等他伤好以后,他却刻意不让自己再想起。因为他同样从未忘记的是他那样做的初衷是他想活,他不想将自己的性命时刻悬挂在刀尖上,他想要一步一步的稳稳的往前走直到所有算计过他的人都付出代价。
他很多年前刻意尘封的感受,段须眉又再让他想起了。
鬼使神差的,他选择让自己一路按照他们的计划走。
在那之前他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让自己身中剧毒,武功被制,怀揣火药再被推到万箭静待的牢笼中央。
他以为过了十二岁,他一生都不会再允许任何人包括他自己那样对待他自己。
可他做了。
因为莫名受到了某种引诱。
段须眉将他从绝境中救下来的那一刻他再一次生出了那种想要放声大笑的肆意与痛快。也是在那刻他领悟到段须眉并非是活得不耐烦了,他不过是……想要时刻感受那种肆意与痛快,而已。
你不疼到极处,你怎么知道安安稳稳在建州城里晒着太阳睡午觉有多么美妙?
你不时刻被死亡威胁,你怎么知道烈酒入喉的活生生火辣辣的痛快究竟有多痛快?
……你不像段须眉那样每时每刻都拿命来疯,你怎么知晓卫飞卿经年累月谨小慎微有多么令人痛恨?
卫飞卿迷上段须眉了。
说不清是在什么时候。
也许是段须眉为了那根本从未存在过的救命之恩在那样危急的关头舍命救他的时候。
也许是段须眉提着一把破障刀佛挡杀佛门挡破门的时候。
也许是万事不在意不上心的段须眉却因他出言轻佻而脸红的时候。
也许是徐离山庄中段须眉冷冷陈述徐离昔年阴毒往事、让他一瞬间领悟到这个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年轻人内心里竟自有一套是非公义的准则的时候。
他在如此晦暗的人生里寻找希望。
被他迷住的卫飞卿某一刻忽然滋生出极大的心魔,他想要成为这个人的希望,想要成为他的执念。
……尽管明知对于这个人是如此残忍。
但他做了。
他从小到大无论做什么都自有成算,可他与段须眉一起后做的所有事,他自己都分辨不清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他的确是刻意想要靠拢他。
可他做的一切又确是出自真心。
他并非就是认同了这个人选择的人生,他依然坚持自己所寻求的才是对的。他想,到最后他能够证明这一切。
他只是……在明明不认同的情形下却心甘情愿与这人一路披荆斩棘。
他成为他的后背。
为他舌战群雄。
为他热血上头。
当他如愿成为他执念的时候,其实他明知自己内心同样滋生了更为深刻的执念。
他收着自己的网,体验着他的人生。
完全不同的滋味。
让他不知不觉也迷上了将性命悬挂在刀尖上的感觉。
当他在九重天宫被贺兰雪救治,体验一生从未有过的肉体上的痛苦折磨之时,他有些无奈又有些欣喜的想,这样,他是不是也算还了一部分当年欠他的债?
他甚至不无得意的想,这人亲眼看到他是怎样走过这一路,看到他是靠自己的实力、靠一次又一次出生入死走到了最后,他必然会更加认同他的所作所为吧?
当一切真相曝露的时候,他希望在这个人的眼里,他是与卫尽倾这样卑鄙的小人完全不同的人。
他希望……他其实何尝没有做过与贺修筠一模一样的傻事?让这人看着自己一切的行为,然后当局终之时,希望他哪怕面对着这样的自己,也能够理解和选择自己。
多么天真与痴傻。
他做梦也没料到自己会落得如此的地步。
他曾经不理解的、贺修筠近十年来一个字也不肯对他说的心情,在这时候他忽然能够理解了。
那种面对最重要之人既希望他了解自己的一切又希望他永远不要知晓自己一切的矛盾的心情。
在这一刻面对着段须眉直直割进他肉里的刀锋时,他理解了。
猛地推开他的刀,卫飞卿随意抹一把身上仿佛下一刻就要流干的血:“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让他改掉、自己却又不由自主继承而来的战斗方式。
浑身剧痛流着血说出这样的话,果然就会容易很多。
斩夜刀的刀尖叮地与再次奔腾而来的破障刀刀尖相遇,手臂酥麻几乎要握不住刀,卫飞卿吞下喉头再次翻涌的腥甜,抬头看着他复杂的眼:“你要相信你自己。”
我与你经历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假,你一定能够分辨得出。
你相信你自己,也就相信了我。
我与你有仇在先,有情在后,这一切都是真。
双刀相遇,破障刀终究突破了斩夜刀,再一次毫不留情切开卫飞卿右手臂。卫飞卿伸出左手接刀,想要再一次摆脱眼前这一生中从未遇过第二个的可怕敌人,却赫然发现他手臂卡在那刀锋之中,竟不由他自己拔出。
卫飞卿再一次抬头看他。
段须眉正看着他鲜血淋漓的右臂,似有些愣怔。
他确是在发呆。
他呆呆在想,从前他受过数不尽的伤,他身上布满了大大下下的一生都不会痊愈的伤疤,但他竟然到此时将自己的刀一再割裂卫飞卿身体,他才明了疼痛的意义。
可惜他却不能随着自己心意将刀拔*出来。
死死地卡住他的手臂,段须眉哑声道:“你的解释是欠我的,你挨的这些刀是欠关雎的。”
疼死了。
反正他都来讨债了,反正都这么疼了,那就干脆回收点利息吧。
卫飞卿咧嘴一笑:“你怎么不向谢郁讨债?你怎么不向各大门派讨债?你怎么非得冲着我来讨债?”
轻巧地拔刀,再一次深深地刺入,段须眉道:“你是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