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叶尚书还没有到家，但常玉已经带着尚书大人自里传出的消息回了尚书府，禀告了大夫人，“大人说稍后会有圣旨到，着卑职先行回来通知大夫人在府里做好准备接旨。”
“大人可说过是什么旨意？”
“卑职没有见到大人，并不知道旨意为何，但——传话的公公有说恭喜……”
大夫人听了以后，紧张的神情才稍微缓和了些，想到自己父亲和官人一起理应不会有事。又听常玉这么一说料想子言的事八成是了了，这圣旨十有八九是要给立了战功的叶子轩的，便拿出大夫人一贯持家的气势指挥着家中奴才做接旨的准备，一派的井然有序。
叶尚书随传旨的公公一并回到府上，家人早已经穿戴整齐候在大厅。那公公因手捧圣旨只微微点头便算和大夫人行了礼，也不罗嗦，走上主位对着尚书府上下宣读了圣上的旨意……
听了旨意一家上下倒是大都吃了一惊，耳边还是那公公尖细的嗓音说着恭喜的话……叶尚书因着早就知道旨意才没太过失态，忙起身相送，其他人却愣的仍旧跪着——大少爷战场上立了功，皇上颁旨嘉奖也说的过去，一跃封做大将军虽然夸张了些，但比起皇上要召大少爷做女婿——后者却是更震的人不敢相信！
听到旨意的下人们一时都看向了叶子轩，头一回正眼看这位大少爷，才发现原来大少爷容貌、风采竟是不输子言少爷啊！
最高兴的莫过于二夫人和青禾了，二人激动的跌跌撞撞，相扶着起身却已经笑着泪流满面……另一边素兰也扶起了大夫人，大夫人却是一语不发，脸上少了刚刚应酬太监总管的笑容，却比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端庄多了一分清冷——就算是子言不要的，她也绝不想叶子轩做将军驸马，不想那贱人的儿子出人头地；也不想家里要供个什么娇蛮公主……连看都不想看那“得志的小人”一眼，便让素兰扶着回房去了。
叶子轩呆住了，直到所有人都散去了，母亲和青姨泪眼婆娑的和他说了什么之后也离开了，他还一个人呆呆愣在那里……
叶文易送了公公出府，折回来看到大儿子居然还在那里候着，“好了，回屋歇着去吧，明日会有里的人来教授规矩，还有很多要准备的……”
“父——亲？”叶子轩听到等待的那个声音，猛的转过身来对着父亲，只是看人的双眼全无焦距，微张着嘴，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
“嗯？”叶文易听到儿子声音中的不同寻常，这才仔细看了他，却发现儿子的脸色竟然惨白的厉害，竟是一点喜悦的样子也无，狐疑的开口唤了声：“子轩？”
听到父亲的呼唤，叶子轩如梦初醒，看到父亲皱眉看着自己，一脸严肃……竟然□的身子一颤——待发现自己的“软弱”，忙“逃避”的瞥过目光。
“怎么了？”叶文易以为孩子大惊大喜之下许是吓到了，也放柔了语气。
叶子轩恍惚中听到父亲的问话轻柔的似乎并没有半分嫌弃，低着头咬了咬唇，想到也许父亲可以帮自己——闭着眼睛深吸了口气，用力一睁开看向父亲，“我不想娶公主，我……”
“胡闹！”叶文易听了一惊，哪里还记得怕孩子吓到的事，大声便喝了出来。
心里的话才刚开了个头，叶子轩全身的热乎气就仿若被抽空了似的一阵阵发凉，却猛的被父亲打断，又看着父亲一副不愿相信的模样，更是心凉……鼓足力气还待争取，“父亲……”
“不要再说了！”叶文易看着儿子不像赌气任的样子，竟是惊心不已。
叶子轩被喝的一愣，之后却似豁出去了般，说的更大声了些，只是语气里掩饰不去的颤抖泄了几分心慌，“父亲，没有办法让圣上收回成命吗？不然，不然我现在去求见圣上跟他禀明……”
“说什么？说你不愿意娶公主！”子言不要，你也不要，你们当圣上是泥捏的么？叶文易心中苦闷，明明是天大的恩赐，偏偏自己的两个儿子却都不以为然还要拒婚，若是平常人家也就算了，天子的金枝玉叶，做臣子的怎可以一而再的侮辱。
“我，我，”叶子轩看着父亲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里也知道抗旨的事父亲是不会答应的，可是——不愿死心啊，“父亲，我已有了生死相许的人，她，她对儿子有救命之恩，父亲！我说过今生今世都不负她的……”
“子轩！”叶文易喝止了儿子越来越大逆不道的话语，把两人都心知肚明、叶子轩却不愿面对的那句话吼了出来：“圣上已经赐婚了！”说完盯着儿子的眼睛。
叶子轩的眼神闪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去隐藏了黯淡的神色不再多言——父亲已经表明了态度啊——他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抗旨这样的死罪父亲又怎会帮自己。不由的在心中叹了口气。
叶文易见儿子没再“胡言乱语”，仍是不放心的看了他几眼，“你刚回来也乏了，好好歇息，别再胡思幻想。”好在儿子没再多说的转身离开，叶文易才缓缓吐了口气，看着儿子落寞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涩：不是不想帮子轩去争取，可是刚刚为了子言的事已经拨了圣上的面子。圣上这次愿意退一步改选子轩做驸马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而且赐婚的旨意都已经下了，全天下都知道的天大的喜事，若是……叶文易也知道再抗旨不遵的话，子轩绝不会有子言那幸运、只挨一顿板子啊，唉！
叶子轩“听话”的回了自己屋子，思量再三，终是起身准备去马厩，却是才一出门没多久竟然发现了兰姨带着护卫守在路口。
“大少爷身子不爽有什么事吩咐下人去做即可，忙了大半天还是先回屋休息吧。大婚在即，老爷十分担心大少爷的身体。”素兰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叶子轩打量了下兰姨带的四个护卫，其中一个他知道，那人腿上的功夫十分了得，听家里的下人私下里说那人到府上做护卫前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名号的，再加上另外三个看起来身手也不弱，别说自己现在身上还没大好，就算全好了，这近身格斗也难有胜算。故而也不打算撕破脸皮，只说道：“我要出去会友。”
“大少爷大婚之后留在京城自然有大把的时间拜师会友何必急于一时？大夫人吩咐奴才们好生伺候大少爷歇息、养蓄锐准备大婚、迎娶公主。”
叶子轩看了一眼终是没有不自量力的硬闯，转身往回走——既然已经有了决定，心也平静了下来，打算回去再看如何办的好。却是回到屋子、看到桌上放的那幅之前为盈盈画的肖像，画中女子狡黠、灵动的模样，一时看得晃了神……
刘雅容多年后再次来到府上这处偏僻的小院，倒愣了一下。当年不过是看院子的下人住的，因为觉清大师为子言算了命，才按大师的吩咐选了这几间瓦房让子轩搬了过来，平常自不会有下人多事来料理，没想到这多年竟是被这小子打理出了几分清新雅致来，看了几眼院子篱笆下种的簇簇小野菊，却是脚下也不停留，径直穿过院子到了门口。
门本就大开着，大夫人抬脚进了屋子，只一转身就看到前一刻似乎还在发呆的叶子轩，顺着那一瞬即逝的目光看到桌上的画中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看穿着打扮不像中原人……
“大夫人亲自过来不知是有何贵干？”叶子轩没想到自己只出去了这么一趟回来，大夫人既然后脚就跟了来，自己什么时候竟有了这大的分量让大夫人如此纡尊降贵，莫非是因为皇上封了自己将军、又要招自己做驸马的缘故？心里自嘲的笑了笑，却是不相信以大夫人的身份、格会是那样“识趣”的人。
刘雅容当然不至于要去巴结什么将军、驸马的，却是因为家里要娶公主了，就算她再怎么不情愿，作为尚书府的女主人有些事也是要她上心的，更何况还是夫君特别拜托她要顾全大局的“照顾”好叶子轩……但让她亲自跑这一趟的原因却是因为夫君言语中透露叶子轩不想娶公主的事。说不好奇是假的，叶子轩一直想出人头地好叫她不痛快，居然会不愿要这平步青云的大好机会，如果真是为了心上人——必定是动了真心，叶子轩虽然脾气倔强了些，但到底是个男人……想着心里冷笑了两声，来看戏的更心多了几分。
“违抗圣旨是祸连三族的事，不过，若是不想你娘亲受到牵连也不是没有办法。”
叶子轩竟是第一次看到大夫人如此的“好心情”——兰姨等人已经带上门退了出去，大夫人左看右看，最后行到自己身边，探身看了看水晶盈的画像，嘴角一扬，复又看向自己，笑的一脸幸灾乐祸。
“果然标志，弃之可惜啊。”
叶子轩心里明白多拖一天就越难收场，也不再与大夫人虚与委蛇，索开门见山，“大夫人只要让兰姨回去伺候，子轩自有办法。”
“哦？要不要我派人接你娘亲过来？”
“呵，大夫人放心，子轩一人的事一人担，不会逃跑累了家人。”
大夫人看着眼前站的笔直的小男人，叶子轩也回看着她——眼神清明、竟是再没半分躲避，遂收起了笑容，“你想怎么做？”
“大夫人想让子轩怎么做？”
“我？哼哼！我想让你死。”
“死了一了百了，不用娶公主也连累不到家人，确实是个好主意。”叶子轩面不改色的说着，仿若说要去死是那个不是他似的。
“你舍得？”建功立业、九死一生，甚至死而复生的回来，现在功成名就眼看就要扬名立万了，这如锦的前程——大夫人看着叶子轩满脸的不相信。说什么有喜欢的人了不想娶公主，到最后还不是要借口“放不下娘亲而不得不娶”，哼！
大夫人虽然嘴上没肯定的说，但叶子轩只看她表情也知道她不相信自己会放弃这扬眉吐气的机会，确实，若是没有盈盈，也许自己会欣然接受吧，虽然命不久矣，但若能在死之前看到大夫人对自己恭敬行礼那是何等的大快人心啊。只是，人之将死越是有些想坚守、不愿违背的东西，比如承诺。
叶子轩陷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回应，大夫人却是突然转身，毫无预示的离开就像来时一样。
背身离开的大夫人重又恢复了一副端庄却冰冷的模样，只是略微黯淡的眼神泄了一些内心的不平静——刚刚叶子轩又看向画像的眼神，孤注一掷的表情……若是当年文易能再决断一些，哪怕自己伤心一时，也不会这一辈子都不幸福。
素兰听命带着护卫随大夫人一并离开了，看到大夫人先是黯然神伤还有些担心，只没一刻却见大夫人冷笑了下，恢复了一贯的神情才放下心来。
大夫人突然“恢复”原因无他，只是想到叶子轩再怎么倔可还是个男人，是男人就摆脱不了名利的诱惑！叶子轩是聪明人，从小就狡猾的厉害，只是绝放不下他娘亲……想到此，只剩一副看戏的好心情了。
叶子轩看大夫人不仅离开还带着兰姨等人一并走了，笑了笑，若是父亲和娘亲知道了盈盈的事，听到了自己的那些话定然是不会放心的放任自己独自一人……没想到“最放心”自己的竟然是大夫人，莫非这就是所谓对敌知己知彼，大夫人对自己能百战百胜的原因？没想自己到死都无法扳回一城，不由感叹了一声。随即取了打火石点燃了盈盈的画像，直到画纸燃成灰烬，叶子轩将屋子收拾的和平常无异，然后坦然去了马厩。
其实大夫人来之前叶子轩就已经想过了，抗旨不遵让亲人陪着自己一起去死，他做不来，若只是株连大夫人他到何乐而不为，只是还有娘亲、还有那多无辜的人，他，做不来。既然无法对别人狠心那就只能对自己了。若是自己“意外身亡”，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再不用苦恼无法面对盈盈了。想想自己本就身中蛊毒命不久矣，只不过是少活几日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盘算了下——郊外跑马、意外失足、坠马身亡，应该就可以了。
没了大夫人的阻碍，叶子轩很容易就牵马出了府。郊外往云山寺的山路，叶子轩熟悉的很，半山腰有一段山路本就狭窄难走，一边又是还算陡峭的山坡……死后的说辞也容易：大少爷丢了弟弟保命的玉符，心有歉意，上山为弟弟祈福，途中不幸坠马。就算是圣上，除了“深感惋惜”也该没有他法吧。至于公主，大婚前死了驸马，众人只会说那男人福薄，总好过婚后死了驸马背上克夫的坏名声吧……原来自己死了竟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一时倒真有些笑中有泪，心中酸涩。
出了城，又行了一段，叶子轩终于看到了那一片山色，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只是突然升起了一股纵马飞奔的冲动。想了便做，一夹马腹，大声吆喝了几声，叶子轩纵马奔驰起来……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就是踏踏的马蹄声，隐约还能感觉到风中有声音在呼唤“叶子轩”——这就是死亡的呼唤么？叶子轩看到最险的那节山路就在前方，不由嘴角一扬，速度不减反增……摔下去的那一刻，竟是好心情的惋惜：可怜了一匹良驹，只是既然要骗皇上自然不能舍不得……然后摔落的疼痛如期而至，好在只一下便不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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