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叶子轩缓缓睁开双眼,天已经亮了,只是分不清是黎明还是傍晚,微微扭头看向窗外,却意外发现窗前桌边一个背影,似乎坐了有些时辰。叶子轩稍微侧了些身子,探了探头,顺着那人的目光看到桌上平铺着一副画,仔细一看,还是自己许久前绘的那副夕阳西下的图……没有主动言语的打算,索转回了目光,趟在床榻上,看着白色的纱帐独自发呆。
桌前那人许是知道了叶子轩已经醒了,也不回首,只说道:“失望了?”一改往日的端庄、严肃,语气里竟难得的有些玩笑的味道?
叶子轩听了只在心里肯定了一句,却是半个字也没有说。打从一阵猛烈的疼痛将昏睡的他唤醒之后,当他发现自己和之前坠崖落水那会儿一样又劫后余生的活着了以后,他就失望了……
大夫人起身,缓缓踱到床边,静静看了会儿叶子轩发呆的侧脸——睁开的双眸丝毫没有要转而看她的意思。还记得刚听下人们回报说叶子轩坠马、生死未卜那会儿,虽然明明早就料到了他有此打算,还是自己放手让他去做的……但听到的那一刻,心还是被重重的砸了一下——为什么文易做不到的,那个女人的儿子却可以?想到原来叶文易也没有多么爱那女人嘛……大夫人不由笑了起来。
笑声渐止,大夫人看向床上躺着那人,直盯着他和那贱人最肖似的眉眼,眼神渐渐冷了下来,嘴角一撇:“还好这张脸算是保住了,若是添了彩倒真不好和皇家交代了。”见叶子轩不为所动,大夫人又接着说道:“你若舍不得这红尘繁华,就大方的受了,何苦闹出这多事来,倒累了旁人。”
到底是年轻气盛些,叶子轩还是被大夫人激的开了口,“大夫人是说我叶子轩贪生怕死,叫众人失望了。”一句话却说的不卑不亢,比起那些未经磨砺的公子哥儿,很是多了几分沉稳。与大夫人交锋,敌人站的居高临下,他竟丝毫未见气弱。
叶子轩开了口,大夫人更高兴,凭添了好几分打击的兴趣,“不是么?凭大少爷对付鞑子的本事,若是真的不屑那将军、驸马的虚名,放的下那平步青云的如锦前程——料想,定没有失手的可能吧?”
“原来是这样啊。”想到自己其实只需要静静呆在屋里,拿把匕首朝心狠狠的刺上几刀……这无人理会的地方,哪里还有不死的道理——真真是多此一举啊!以大夫人的聪明才智哪里会在圣上那里圆不起来的?就算自己的死真触怒了皇恩,有宰相大人的说项,又哪里会影响到叶家——只是娘亲……想到父亲定然会护着娘亲的。叶子轩更是觉得自己倒真是自以为是的傻子呢……不由扯了扯嘴角。
大夫人一时倒被叶子轩脸上的笑容闪了神……察觉到自己一日之间竟三番五次对这杂种起了怜悯之心,忙自我厌恶的撇过了头去,刻意挥去脑海中他那副凄苦的影子,又在心里念了好几遍他娘亲“绮南”的名字,才又开口说道:“恭喜叶大少爷大难不死——明日做了将军又当驸马!最可贵的是就算他日遇到曾经海誓山盟的旧情人也不用担那贪慕富贵、背信弃义的罪名,哼,这马坠的好啊!”
叶子轩早已经撑着床榻坐了起来,死死盯着大夫人背过身去不屑看他的身影——你们都是这样看我的吧!想笑的,却是连扯动嘴角的力气也没了。伤口因为先前的动作已经渗出了血来,体温伴着血的流逝而渐渐冰冷……
“醒了?”叶文易领着下人将里送过来的东西亲自送了过来,一进门竟看到了大夫人——没想到自己一番担心,嘱咐了几句让她多照看些,本也不敢奢望她能……可大夫人竟然真的上了心。又想到对这位结发妻子,自己一直亏欠良多,明知道她对“绮南”有心结,还让她来照顾“绮南”的儿子,唉,无奈“绮南”身子不好,这回儿又是这样的大事,可再不能有什么差池了啊……不免对大夫人又多看了两眼,甚是感激。这问的虽然是子轩,却对着大夫人说的,倒像是关心大夫人似的。
叶子轩看着父亲带着下人们进了屋子,只瞟了他一眼就走到大夫人一边,垂下了眼眸,只觉得撑着身体的胳膊渐渐有些支持不住。
叶文易对大夫人轻轻道了声“幸苦了”,转身看向大儿子,不免皱起了眉头,没想到儿子之前说不娶公主,之后竟然跑出去胡闹!只当他是被自己训斥了心情不好,出去散心意外坠马。可大婚之前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看着不由的叹了口气,“都是要成家的人了,怎的如此鲁莽?都说了这些天好好在家呆着,你……”一想到为了救子轩而受伤的常护卫,更是严厉了起来,“你可知道,你这般鲁莽,伤了自己不说,还害得常护卫身受重伤、下不得床……”
原来那天叶子轩刚牵了马出门,远远就被出门办事归来的常玉看见了,只是叶子轩心事重重没有留意。常玉察觉有异,悄悄跟在其后,直到叶子轩突然纵马奔驰起来,常玉才后觉的追了上去,大声叫了起来——叶子轩以为“死亡的召唤”正是常玉在后面唤他。论骑术,叶子轩好歹也是战场上、生死间磨砺过的,当时又是那般不要命的跑法,常玉自然是追不上的,而且距离越拉越远,直到最后叶子轩人仰马翻,常玉只得一个飞身,赶做叶子轩的垫,叶子轩才不至于丧命。绕是那样,叶子轩身上的伤也不轻,胳膊和后背上几处皮已然都裂开翻了起来,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
常玉在叶子轩醒后也悠悠转醒,只是腿上受了些伤,需要时日调养,行动不便的趟在床上。
叶文易便是看过了刚刚醒来的常玉,继而过来的。那常玉子稳重,虽然察觉了些叶子轩的心思,但毕竟没有证据,而且事关大少爷的前程,面对叶尚书的询问只推说那山路艰险、难走云云,倒也没有多说。
常玉跟随叶文易多年,以叶文易的脾早已经将他视为一家人,此刻为常玉担心是真,但对子轩厉声却也不是真的多恼他——只是毕竟是自己儿子鲁莽行事还累了他人,又想到若不是常玉谨慎、舍身为主……后果不堪设想!难免的说着说着言语间又多了几分责备,却是自己也未察觉。
叶子轩听到父亲对着他叹气,已经心冷。他本就是一心期盼父亲关爱、对父亲的言辞格外敏感的人,又哪里听不出父亲言语间的失望和责备……不由又回到了幼时的模样,头垂的更低了些,只恨不得缩成一团。
叶尚书虽教养子女严厉了些,但到底是记挂着子轩的伤势,只又嘱咐了几句,便让下人们放下了东西,携着大夫人去了。
叶子轩之前本就是强撑着才没倒下,待人都走了,终于泄了最后一口气,颤栗的身子跌倒在床榻上,后背上众人都未看到的地方,血水已经渗透到棉纱外,在白色的里衣上染上片片嫣红……浑浑噩噩的再次醒来,屋子里焕然一新,兰姨指挥着下人们进进出出,好不忙碌。
“大少爷醒了就起身试试礼服吧……”
“大夫人让把这礼品单子给大少爷过目……”
……
自此叶子轩竟再找不到一刻独处的机会,寻死的念头光想想都像哗众取宠的把戏……
“年前布置的院子已经妥了,大夫人让把图给大少爷送来过目……”
这院子叶子轩是知道的,前两天听小丫头们私下说这院子是大夫人特地给子言结婚筹备的,现在却要给他。迎娶公主本该另设府邸的,皇上自然不会亏待爱女,赐封叶子轩之时早已赐了将军府,为的就是女儿大婚的时候用,天下谁不心知肚明?那宅子也是极好的。叶子轩不用去看,自有小丫头们私下说的头头是道。可就在日前,里突然传旨说新宅子有待修整,公主大婚后要先住尚书府,众人皆不明所以。叶子轩自然也不知为何,却不关心。身子不爽就躺在床榻上昏睡,待身子好些了,就窝在藤椅里刻刻图章;偶尔也会立在桌边画上一会儿。
小丫头们最近经常能近近的看到大少爷,难免被那身姿吸引。只是从未见大少爷主动和谁说过话,又看大少爷,松松的外衫挂在身上,愈发的显得单薄、消瘦,孤寂的背影,仿若随时将会羽化的仙子似的……更没有人敢肆意惊扰。
叶子轩不想娶公主,而天之骄女的三公主又何尝想嫁他!
鞑子虽然可恶,但在三公主赵千柔心里更为可恶的却是那个“勉强”入了她的眼却胆敢不要她的叶子言。从此后,什么“状元郎宁弃公主,独爱红装!”更有好事者居然拿谢家那个野丫头和她相比,还,还说她,堂堂皇上的金枝玉叶不如那野丫头!让她一个万人之上的公主沦落成了世人的笑柄,叫她如何心甘……
“柔儿,你父皇赐给你们那么体面的一座宅子,你为何要屈尊窝在尚书府?”皇后看着爱女,不由叹气:女儿虽然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但到底是嫁给人家做媳妇,住在尚书府,多少还是要受些礼教拘束,哪比的过自己当家作主,真不知这丫头又是哪个筋被绊到了?怎不叫她这个为娘的担心!“……那新宅子本都帮你安排的妥妥当当,你只和驸马两个人……”
“母后不用说了,孩儿主意已定!”赵千柔哼了一声:一个妓*女生的野种也胆敢癞蛤蟆吃天鹅!那叶子轩不过是立了点小功,赏了他将军还不知足,居然厚颜无耻的百般对父皇献媚,什么“百步穿杨”,不过是个目不识丁的莽夫,对!还是个攀龙附凤、贪慕虚荣的投机小人!和那种小人举案齐眉,他配么?她赵千柔有更重要的目标,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叶子言,你等着!不雪此辱,我赵千柔誓不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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