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十六:那种过去,宁可不要
文小白之所以会知道江湖那么多秘密,难道仅仅只会因为有一双超于常人灵敏的耳朵吗?
我垂下眼帘,脑海里不受控制的浮现了那个永远隐藏在黑暗里的男人的脸。
线条强硬的轮廓,刚毅的眉眼,就连笑时也给人冷酷肃杀的感觉。
想起这个人,我浑身上下禁不住的一抖,怕冷似的环住了自己的双臂,那个人是我的梦魇,是我永远不愿响起的噩梦。
我的牙齿开始上下打战,咯咯作响的声音,就好像当初他躺在床上,就在我眼前,每日一个女人,永远的活色生香图,香汗淋漓,娇喘吟吟……他永远不避讳在我面前展现这种闺房之乐,反而乐意看见我捂着脸嘶哑尖叫。
他说:“文小白,多看点,我真期待你在我身下的样子。”
这个人就是一个变态。
他信奉的是“爱你就要欺负你”,你越痛苦,他就越开心,我终于醒悟,之后任他如何表演,纵使我心里翻江倒海,恶心的想吐,脸上也能永远平静无波,可是面具总有一天会破裂。
他说:“文小白,你长大了,终于能平静接受这些事了,晚上你到我房里来吧。”说完,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隐现。
我一定要逃。
我想他是知道我的打算的,可他并不揭穿,反而站在高处,以一种狩猎的姿态,傲然的看着手下的猎物挣扎,我疲累到筋疲力尽,他却兴趣盎然的拨弄爪子,把我折磨到死。
可是他显然也小瞧了我。
我偷走了他的令牌和江湖记事录。
江湖记事录是他多年收集江湖情报所归纳整理的一本书,里面有所有江湖上举足轻重的人物的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不知道他写这本册子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如果这本册子一不小心流传出去,江湖将不可避免有一场大劫。
他是想要江湖大乱吗?
他手下的“暗杀”追了我七七四十九天,从江南追到塞北,绕了整整大半个司卫国。
“暗杀”是他手下的一支得力部队,共七个人,每个人各有特色,却全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物。这次他派出其中的四个人来追我,显然是要置我于死地了。
也不知他是怎么办到的,追杀我的队伍越来越大,许多正派人士都加入了进来,口号打的响亮,将我称为妖女,说我危害苍生,今日不除,将来必有大患。
我身中两刀,一刀逼近心口,一刀在右侧腿上,我逃跑的速度登时慢了下来,渐渐被那群人追上。
“妖女,连扶行大人的东西都敢偷,快快把东西交出来,绕你不死!”说话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手掌尤其宽阔,哦,是铁掌派掌门,让我想想,册子里说他“貌丑,好娈童”,这样的人,真是……我看着他冷冷一笑。
“哦米拖佛,施主莫要执迷不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看着这个和尚,突然意味深长的笑了,意有所指道:“那大师放下了吗?”这个和尚曾与一个女人纠缠不休,后来女人忍受不住,跟着人跑了,和尚一气之下连夜追上那对逃难的鸳鸯,丧心病狂的将他们斩杀,将尸体埋在天去山的俞松下。
和尚不说话了,脸色蓦地变得很难看。
见众人沉默,一个女人站了出来,态度倨傲,傲慢跋扈:“妖女,扶行大人对你以上宾之礼相待,你居然杀了他最爱的女子,偷了他最重要的东西,今天不要说众人不会饶过你,单是我,也要把你羞辱到死,方解恨。”
我失笑,扶行也真是够了,他骗正道人士来追杀我的理由竟是“我杀了他最爱的女人,偷了他最重要的东西”吗?听到那“上宾之礼”四个字时,我尤其忍不住的扑哧一声笑出声,真是够了。
场面有点冷,每个人都暗暗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怕是下一刻,只消“暗杀”一个眼神,众人就会一窝蜂的冲上来,将我碎尸万段。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魅香娉婷的走上前来,嘴角笑容恰到好处的让我毛骨悚然。
魅香是暗杀里的有名人物,善用毒,手段狠辣,然而更重要的是,当初她也是在床上和扶行“办事”时,有幸被我在旁边参观的女人中的一个。
魅香许是喜欢扶行很久了。
正是因为喜欢的久,所以才对我特别不待见。不可否认,扶行的确对我很特殊,特殊到让每一个人都匪夷所思。如果扶行表现喜欢的方式是这样的,我实在不敢恭维。
“文小白,扶行大人让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回来?”
我还没有回答,在我对面的那一群正派人士已经闹翻了:
“扶行大人也真是宽容大量,这样的女人还让她回去干什么!”
“就是,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扶行大人的襟果然不是我等比得上的。”
“不用废话了,赶紧将她杀了,以绝后患。”
我牵着嘴角笑了笑,抬手指指他们:“喏,他们都已经替我回答了。”
魅香一笑,缓缓走到我面前,低头,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对我说:“文小白,你知不知道我想杀你已经很久了。”
“知道。”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迟迟不动手吗?”
“……为什么?”
她直起腰,笑容蓦地变得恶毒:“因为他不让!”话音刚落,手一挥,迎面一阵香风刮过,我下意识的屏息,纵使知道起不了多大效果,可总要试试,我不想死,特别是不想死在他们手里。
“他到现在都让我不要杀你……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每次一看到你,就恨不得把你剜成一片一片的吃进肚子里……他还是要我放了你……嘿嘿,可是哪有这么简单……”
黑色的浓烟霎时包围了众人,好机会!用尽全身力气,在黑雾的掩盖下,我趁着混乱逃了。
舍不得杀吗?我抑制不住嘴角嘲讽的弧度,扶行的思维你绝对不能从正常人角度出发,怕是他舍不得杀的理由便是,暂且留着,以后接着戏耍。
*
大约是老天庇佑,我终于还是没死成。
魅香这次下的药很狠,我奋力跑出一段距离后就倒地不起,再也走不动了。依照着流血的速度,怕是不用别人来杀我,我自己就能这么慢慢的死过去。
耳旁的轰鸣声越来越大,我竟开始出现幻觉了。眼前模模糊糊的出现一个人,温暖和煦的笑容,高高的鼻子,唔,手指修长漂亮,还在轻轻拍我的脸,恩?他在说什么?……不行了……我听不清楚了……
“姑娘,姑娘,你醒醒,快醒醒……不要睡……”
*
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头顶上密密麻麻一层汗,梦里扶行沉的眼牢牢地盯住我,嘴角是残忍的笑意,他不停地说:“文小白,你逃不掉的,你逃不掉的……”
我喘息不停,口大幅度起落,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我安慰自己:逃出来了,已经逃出来了,他再也不会找不到你了,他只会以为你死了……
窗口有阳光照进来,洋洋洒洒的洒了我一声,我眯起眼睛,迎着光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这就是我和袁天赐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候他整个人都融入光里,面庞温暖圆融,淡淡的笑意,嗓音也如三月春风般让人打心底里暖和起来。
他走出光影,缓缓的向我走来,我这才发现原来他脸上是带着面具的。暗金色的普通面具,任何一个摊铺面前都有卖。
“姑娘,好点了吗?”
“……呃。”我愣愣的点了点头。
他抬手搭上我的脉搏,气氛静了几秒,然后他稍显得凝重的声音才复又响起:“姑娘可是结了仇家吗?为什么伤势会这么重?”
我在脑中想着说辞,嘴里也不自觉的跟着说了出来:“呃……家里进贼了……”
这个理由任凭谁听了都会忍不住笑出声,然而当时袁天赐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揭穿我的谎言,也没有再问下去,只是嘱咐好好好休息,然后就轻轻掩上门走了。
那一个月里,我的病情翻来覆去,时好时坏,有时候午夜梦回,本梦半醒间总觉得扶行在盯着我,有时候连着几天都是烧着的,烧的迷迷糊糊的时候才能稍微摆脱掉那个烦人的影子。
那时候就会用一双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安抚我,宽慰我,声音暖暖的,像是小溪似的,一点一点从心里流过。
我的身体在袁天赐的照耀下渐渐开始有好转,然而我的神却越发一蹶不振。
醒着的时候就倚靠着床柱发呆,睡着了就开始流泪,以前在扶行身边,他对我做的那些事情总被我刻意压在记忆力不去想起,而现在一旦陷入这样的境地,那些记忆就和病毒似的见缝针,席卷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开始落地生,开始迅速繁衍。
我想扶行一定是故意的,他一定知道我会落得现在的下场,所以他才会说放我走就放我走,他从一开始就笃定我会受不了这种痛苦,然后再自动自发的回到他身边。
我死也不要。
死也不要再回去受同样的折磨。
终于有一天,袁天赐皱着眉一脸担心的来到我面前,表情是从来没有过的严肃,往日那笑容如今也不知道被藏到哪里去了,他说:“小白,你愿意接受催眠吗?”
我一愣:“什么意思?”
“这些事情你不能再埋在心里了,你说出来,说出来会好受些的。”
我的表情蓦地变得凶狠,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我死也不要把那些事情再温习一遍!”嘴里有血腥味,大概是我把自己嘴里的皮咬破了,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现在咬的是扶行的,那样一个男人,真是让人厌恶到了骨子里。
袁天赐看着我,认真道:“小白,你知道他在你身上下蛊了吗?”
“他下蛊了?”难怪啊难怪。
“你越恨他,你自己就会越难受,你只有把事情说出来,甚至于彻底的忘记,我才能帮你。”
“……恨一个人也是需要力气的。”
扶行,你真的已经把我全身的力气都给抽光了。
恨你,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古语有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又有云:“患难见真情。”
说的就是我和袁天赐。
我是后来才知道,天赐在当初帮我时,用了前代秘术。
扶行对我下的蛊,引不出来,若是贸然强行逼出来,怕是会破体而出。这种蛊很凶毒,以食人情绪为生,一旦寄主情绪平稳或处于兴奋状态,蛊虫则会沉睡,然而一旦想起过往,情绪大起大幅,始终保持在低沉或暴虐状态,蛊虫就会在身体里肆虐,让你不断的痛苦,不断的悲伤,然后出现幻觉,然后就彻底的萎靡不振,形同走尸。
袁天赐将我催眠,再将我置于一种平和的幻境。河堤杨柳,绿草青青,燕子斜飞,微风吹拂,袁天赐的声音就贯穿其中,清融舒服,扫去烦闷。
“很多时候,只要看着眼前就好了,那些人,那些事,惹不起,就忘了他,我们没有办法打败他,但是要做到忘记,还是很简单的。”
突然,手上一痛,我睁开眼睛,天赐的手正压在我的手上,他抬起脸笑了笑:“小白,现在我们可是一体的了,下次若是你在想起过去,引动了蛊虫,我可是也要陪着你一起痛了。”
他似是没有看到我的惊讶,接着说下去:“两个人痛最起码比一个人痛来的舒爽点嘛,你看我知道了你那么大的秘密,如果不陪着你一起难过,似乎就有点不够意思了啊。”
我嘴巴一掀,看着他,有很多话想说,却始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拍拍我的脑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愿意的。那些事情不要去想,让他烂在记忆里。”
“为什么……”我嗫嚅,“我们并不熟。”才认识不过一个月,而且到现在,你也始终没有把面具摘下,我连你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为什么呢。
他似真似假的道:“因为我喜欢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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