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缘(下)
“我没你那么些好心!”帖尔汗截口,又恢复了戏谑嘲讽的调调,“不过是恰遇上这么个姑娘和爹娘怄气仰药自尽,既是横死的,少不得要做法事超度,小户人家哪有那份儿开销?报到我这儿来了,我少不得要费举手之劳替她找户能负担得起的人家罢了!”帖尔汗说得轻描淡写,可没说一看到那姑娘的面容便动开了歪脑筋,硬逼着素梅去细细看了容琳的五官手足上的印记,一样样描摹下来……
“那还有一个呐?”李节度使此时只关心他的舅子害没害人命了!
“还有一个是我们府上的使丫头,得病死的!”帖尔汗没好气,他姐丈还真以为他杀了人?!
“这也太巧了吧?”昊瑱同情地看昊琛,他三哥得罪谁了?怎么连老天爷都帮着帖尔汗布局?
帖尔汗却误会了昊瑱的意思,以为他和李节度使一样是在怀疑他,懒得分辨,斜眼气人道:“没听说无巧不成书?!”其实那丫头和青杏除了身量仿佛,实在没什么相像之处,他也懒得费心,直接做了个血模糊的模样——子安也是并未和青杏亲密接触过,才轻易被蒙混过去。
“帖尔汗,我都不知要谢你好还是骂你好了!”话到这份儿上,任谁都该知道帖尔汗不过是举止偏颇了些,并无恶意、恶果,六娘不能明替他说话,也就点到即止,常氏的脾气这一向也是改了许多,见她如此,并不再追,妙莹在身后看着事情就那么过去了,怅然若失,以后倒很少再在她们之间下功夫了,彼此的日子都太平了许多,当然这是后话。
当日知道不过是场闹剧,众人的心就都松下来,纷纷问帖尔汗是怎么把人的模样改了的,听着都是跃跃欲试的,昊琛却不给众人机会,眼见素梅从里间出来,指上绕着条链子,顿时像抢的般夺过来,举着问,“这个如何会在你手里?”
素梅被他的突来之举吓了一跳,一看他像要被怄出病了,实言相告,“我和容琳情意相投,已结拜为异姓姊妹,这是她送给我未谋面的孩儿的……你做什么?!”昊琛竟把那链子挂到他自己颈上!
“这个不送了,我另换好的给你!”李昊琛的口气不容置辩,容琳竟把贴身之物给予她人,害他……罢了,这账以后再算!“敢问贤夫妇,拙荆目前在何处?”方一问就见帖尔汗搀了素梅要走,他赶紧抢前一步拦下,“休走,快说!”
“你让我说我就得说?”帖尔汗白眼相向,连个链子都往回抢,真是什么人呐!他越着急,他越不告诉他!警告地瞪一眼素梅,告诫她不能胳膊肘朝外拐。
“你!”昊琛立目,眼中的血丝清晰可见,素梅仅看了一眼已狠不下心,边被帖尔汗搀着走,边抱歉地一路回头,“昊琛,对不住,我不能告诉你,我要是告诉你容琳和我们的使团一起动身去京城了,帖尔汗会很生气的,他还说你救岳父使不得,追逃妻可是名正言顺……”
素梅的声音被塞进马车里了,帖尔汗怎么生气的没人去管,昊瑱只看到昊琛的眼先瞪得很大很大,次后又渐渐地眯了起来,眯出了久违的一点点笑意,口中低喃了一句,“这可是佛语纶音了……”
这一天的事实在是大悲大喜,起落犹如天地,沐云直到和金桔坐在一起了还有些晕晕乎乎的,被金桔问着、她再一样样想着素梅说的,加之她从前就知道的一些事,终于拼凑出了事情的大概:
回纥的七王子早前到京中游历,皇上皇后看中了他的人品,要为他赐婚,回部隆而重之,在回、汉交界处圈出了风水之地,预备挑选黄道吉日祭天后好遣使团启程、进京下聘,办此事的正是帖尔汗和素梅王妃——这也是回纥人和汉人的规矩不同:汉人是忌讳有身孕的人参与红白喜事的,回纥人却说这样正可沾沾喜气、以后多子多福——圈地周遭本是不让人通行了的,偏苏春生不知而误入,加上他那么个子,和回纥护兵言语不合,险起冲突,还是护兵在行囊里看到阿不提大人的匕首,报到王爷王妃处,及至和容琳、青杏见了面始知是误会一场——素梅王妃竟然是青杏旧主人家的小姐,这一条实在是出人意料。
“阿不提大人是谁?”金桔这些日子的心一直如在油锅里煎,此时把沐云每一个字都听得细之又细,就没错过这个名儿。
沐云也是此前才问过素梅的,这时候就原样学起来:阿不提,也就是赠与容琳匕首之人,确如六娘当日所推断是回纥贵族,原是帖尔汗的护军首领,平生唯一一件反对帖尔汗的事,就是极力阻挠他娶汉女为妃,因为汉人都是狡诈险的,即使在素梅嫁过去之后,还是时时出言不逊,帖尔汗一怒之下要杀他,还是素梅建言将他放逐到汉人之中去切身感受……想到素梅说“阿不提大人如今该能转过些弯了!”沐云不觉叹了口气:别看素梅说时若无其事,她刚嫁过去时的艰辛恐怕不是寻常所能想象。
“素梅不是帖尔汗自己选的王妃吗?怎么还会……”金桔不解。
“嗐,”沐云叹了一声,“这姻缘的事看着是两个人的,细究起来,内里关系的可是千丝万缕!且不说帖尔汗那边,就素梅姐这边当初也是闹了个天翻地覆!”
知道这话没头没尾,沐云不等金桔问就从头说起,素梅的父亲韩签判随李节度使时,数度随军出征,马上步下见多了血腥,其中不乏同袍兄弟的……朝廷敕令休战,他盛赞皇家圣明,赐万千军民福祉,只听到自己的女儿要与昔日的敌人结亲,却无异于晴天霹雳,老泪纵横,直道黄泉下无颜见昔日战死的同伴,苦劝女儿断了和帖尔汗的来往,素梅却宁死不肯改,韩签判无奈把她关起来了……昊琛体谅韩签判的苦处,从旁劝帖尔汗挥剑断情,却也是无功而返,反让帖尔汗记恨上了!
“那后来呢?”沐云说的和青杏那日说的是同一件事,却有诸多不同,金桔此时想起容琳当时一再替昊琛辩解,不能不叹服还是小姐知道将军的为人,于是更迫不及待要知道接下去的事。
“可怜天下父母心!”沐云叹了口气,“韩签判看怎么也说服不了素梅姐,自己想了个法子,跪求将军办了自个儿一个亏空之罪!”
“这……”金桔直眼。
“他这是以自身之苦来向故交赎罪,也放他女儿一条生路!” 让那样一个人亲口允婚自是难上加难,扼杀女儿的心意又是他所不愿的,索决绝弃家了!
“那他们家的家产充公又是为何?”金桔又想起一桩事。
“你听谁说的充公?”沐云纳罕,“那是韩签判托人变卖了,所得给了那些阵亡将士的亲眷,这事儿四爷还经手来着!你听谁胡说的充公了?”
“这些事……要是小姐知道就好了!”金桔不说是从哪儿听说的,此时一门心思都在她的小姐身上了,“将军说没说往下要怎么做?”现下知道了小姐的行踪,将军会如何?灼灼地望了沐云,恨不能在她脸上看出个子午卯酉。
沐云轻轻摇了摇头——帖尔汗他们前脚走,昊琛后脚就回了军营,他会怎么做,她……不知,只有一样她再不会看错,“金桔,你放心,少夫人在将军心里的分量,当远胜过在你我心里的分量!”
“果真么,沐云姐姐?”金桔的面上有了光亮,那是不是说,将军一定不会坐视小姐孤身涉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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