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处也是一片慌张，从来生活在锦裘玉食之中的诸位夫人小姐，那怕是最不入流的丫鬟，也都沉浸在一片惊骇之中。这一场风暴来得太大、太久，影响极深，将两府掘地三尺，寸瓦不留。未来如何，贾政贾赦不能做主，王夫人一干人没有经验做主，此时众人的目光都盯在贾母一个人身上。

    黛玉暗中端详老太太，见她虽然不似先前那样神，但是威仪气度都在。众人皆慌，唯独她是静的。就如同一株松柏，巍峨立于林中，最富裕智慧。

    贾母扫视四周，一一看过黛玉、探春、惜春几人，末了，呷了一口茶，道：

    “大太太和二太太呢？”

    鸳鸯忙回：“才刚应天府里来了人，大太太和二太太都在给二爷准备上路的衣物和酒菜。”

    这房中的人听了，纷纷落了泪。贾探春哭了一会儿，便起身对贾母道：

    “老太太，刚刚我从园子里来，经过二哥哥的院子。见袭人也在门边立着，我便问她二哥哥怎样了。老太太猜她说什么？”

    贾母却没问这些，而是叹了一口气：“凤丫头虽和着琏儿两口子做了错事儿，却比那些不做事儿好了上百倍千倍！这个功夫还不去干些正事，平白收拾那些不吉利的东西做什么？多早晚的事儿呢？也不急于这一时，没出息的货们！”

    贾探春本来是站出来将一房伤感的气氛平淡一些，不料贾母却不问贾宝玉。而是直直数落两位太太，其实自黛玉平安回来，贾探春这种聪明人就意识到了事情还有转机。可是如今贵妃殁了，义忠王府那一边因为逼迫黛玉服毒一事败露贾政也没脸去求情。北静王府和南安王府两处的话风还算和气，只是也不肯出面了。

    另一方面，忠顺王府却在不断活动，极力在朝中恳求杀一儆百，以贾府为范例惩戒众人。

    “宝玉的病如何了？”贾母愣了一会儿，便顺着贾探春的话问了一句。她也觉得最近的气氛很沉，是时候松一口气了。

    余光一瞥，落到了旁边垂首静坐的黛玉身上。

    贾探春便说道：“老太太，袭人说二哥哥今儿不知怎么了，一大早就催促着穿新衣新鞋。说有喜事儿，那时我还狐疑。赶到牵前头来就听说林姐姐回来了，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儿么？这也奇了！林姐姐一回来，二哥哥的病就可以好了。”

    黛玉不语，这一回来，却不见薛宝钗。

    正说这话，忽然有王夫人带着丫鬟玉钏彩霞来了，双目泛红，尚有哭过的痕迹。在门外就听到了贾探春的话，王夫人喜道：

    “好孩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贾探春答道：“可不是么！估计这会儿吃了药也该来了呢！”

    话音未落，果然听到贾宝玉来了。王夫人和贾母皆是喜出望外，一看贾宝玉，眼神晶亮，比以前不差多少了。

    贾母忙叫他过来搂住，疼惜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王夫人也含泪道：“宝玉，我总算没又白养你们一场！你可争气，不可再让老太太和我们提心吊胆了！琏儿一走，这家里就只剩下你来顶梁做柱了，娘可还指望着你靠下半生呢！”

    说着，一旁的李纨也不由拭泪道：“太太快擦擦眼泪，宝兄弟好了，往后的日子还长久着呢！”

    黛玉听着心烦，这王夫人表面之下是什么样儿，她已在宝玉生日的时候领教过了。表面慈爱老实，实则于算计，是个能人能鬼的角色。

    蓦地，忽然想起那天她和另一个贵夫人的对话。

    黛玉莞尔一笑，有了主意。

    贾母几人又哭了一会儿，彼此说了些安慰的话。之后邢夫人也含泪而来，将给贾琏准备的衣物吃食都一一给贾母看过。贾母点头应允，满脸悲戚。

    “琏儿两口子这也算是团圆了吧。”贾母目光无神，看着外面的夜色。

    王夫人点头道：“刘姥姥处每隔三两日就来信儿，巧姐儿过的不错。刘家虽然在当地不是大富大贵，但是生活也还算小康。我和帐房里说了，每月仍旧按照府里姑娘们的例照数送给巧姐月银花，也就过得去了。”

    过得去了？

    黛玉又是一阵冷笑，巧姐是谁？王熙凤的亲生女儿，贾府的嫡亲重孙女儿。有难之时府中婶子无一照管，嫁人之后，便以月银打发？

    “我记得那板儿很是机灵，老太太和太太都放心吧，巧姐儿去了刘姥姥家，必不会受苦的。”一直凝视黛玉的贾宝玉忽然说话，这一句话生生把一屋子的人都高兴坏了。

    贾母叹道：“可见是真好了！”

    黛玉对贾宝玉的凝视无动于衷，反而有些怀念白天在中的情景，本以为皇帝都是严肃的中老年男子，不料这皇帝如此年轻，一脸阳光，酷似校园里篮球场上以摔跤为荣的大男孩。

    “林姑娘今夜是住在老太太这里还是进园子里住？媳妇已经命人将潇湘馆收拾好了，即刻就能去住。”王夫人似笑非笑道，眼神掠了一眼黛玉就移开了，平淡无奇，没有多余的神情。

    贾母便问黛玉的意思，这次回来，黛玉觉得贾母对自己的态度也有所变化，不再像以前那样护在羽翼之后了。黛玉一想也就明白了，王夫人刚才的话很对，现在所有的人都只能依靠贾宝玉。因为古代女儿不能科举考功名，不能抛头露面，所以女人都要依靠男人。而贾琏一死，贾宝玉便是第一顶梁柱。

    或许贾母是顾虑后事，怕一味护着自己而令王夫人更加厌恶黛玉。

    黛玉明白了这一层之后，便对贾母道：“老太太，我还是住回去好，省的聒噪老太太这一夜。”

    贾母点头应允。

    “时候也不早了，姑娘们还是回去歇息吧。”王夫人和邢夫人对视一眼，众人一听，怎能不懂她的意思。

    姐妹们相拥来到园中，贾探春对黛玉道：“这园子里越发荒凉了，今儿你回来就好了，起码这一片又亮堂了。”

    贾惜春也说：“自从妙玉失踪之后，每每晚饭后穿过这里回去，心里总是提心吊胆的。”

    “妙玉？失踪了？”黛玉是记得这个妙玉的，一个出家的尼姑，出身不凡，许多名家分析她大有来头！

    难道是……

    黛玉不敢想，一颗心忽然怦怦跳了起来，越往黑暗中走身子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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