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璋之喜宝玉在望,散金施舍迎春尽孝
一为腊月初,怀孕六月王氏被确确诊为男胎,王氏因为当初沾喜气之说,也为迎春铁口直断,对迎春甚为疼爱,堪比元春。新年之时凡元春所裁衣衫必定不少迎春,还另外赏赐几件美玉器给迎春把玩,另外给了迎春一一件灰鼠皮坎肩窝窝一套,虽是元春剩下拼凑而成,贾珠且没有呢!
二为这年腊月二十四,贾府各位太太都在忙碌着礼尚往来,进进出出窜门子走亲戚送年礼。姑苏林姑爷也派人送了几大车年仪进京,姑贾敏对所有侄儿侄女一视同仁,人人有礼,般般比重,端砚湖笔宣纸徽墨,外加一幅玉石围棋紫檀棋坪,又有先贤孤本棋谱,虽是拓本,却是弥足珍贵。别人尤可,迎春却是喜不自禁。这一幅围棋一直陪伴迎春寂寞春闺,至死方休。
贾母高兴之余暗暗忧心,特特留下管家婆子说话。细细询问姑娘姑爷境况。管事媳妇甚是爽快:“回老太太,我们姑娘一切均好,姑娘上头公婆全无,进门当家,又在任上,也不需应酬那些外八无路的亲眷,姑爷对姑娘疼爱得很,不比府里两位大爷差,老太太您就放心吧。”
贾母笑微微:“这就好,你们姑娘可有别的口信?”
贾母这话问得甚为隐讳机巧。只因林如海十八岁时父母双亡,他是个孝子贤孙,只守了六年孝,二十四岁孝满,他又想着大登科后再小登科,所幸一举高登龙虎榜,这方才成亲,把个未婚妻贾敏也耽搁了成了二十二岁大姑娘方才出嫁。
如今贾敏过门也五年了,姑爷眼见三十人了,贾敏毫无喜讯传回,这夫妻再好,没个孩子也不成话,不怪贾母要着急了。她想知道贾敏可曾坐胎,又不好直通通就问,只好曲里拐弯了。
管事媳妇心知肚明,却也不敢名言主子是非,跟着懵懂摇头:“姑娘说有话都写在信笺里了,并无什么特别之话交待下来。”
贾母虽然失望,获悉姑爷对女儿甚好,也就搁下了。
却说这边贾琏贾珠元春几个也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商议事情,自己姊妹三个凑个份子,给二妹妹迎春办个生日宴。迎春一边听见,当然喜之不迭,前世从来没人给迎春办过生日宴席。
贾珠元春一向跟贾琏玩在一起,感情甚好,且迎春粉嫩可爱,见谁都是未语先笑,小嘴儿抹蜜,这点小钱不在他们眼里,他们只是担心贾母不同意,因为眼下正是十分裹乱时刻。
贾琏生恐事情泡汤,拍着脯子跟哥哥姐姐保证:“只要你们应下,老祖宗我去说。”
贾珠元春也是爱热闹的子,既有贾琏打前站,焉能不应。贾琏便兴冲冲去跟贾母商量,想要借用贾母小厨房。
贾母张氏婆媳一合计,小孩子一般吃碗寿面,赏赐些玩意儿就好,不能做得太隆重,会折福分。可是贾琏提议不错,虽然腊月腊时,家中忙乱,却不好拂了贾琏一片好意,兄友弟恭,这是大家子最为看重品德。遂吩咐小厨房按照贾琏心意,办了小小一桌席面让他们兄妹乐呵一回。
虽然小孩儿生日不好大办,不过腊月三十乃是贾府二姑娘迎春生日,被贾琏这一吵吵,阖府老小都记住了。
贾母最近被迎春拍哄的浑身通泰,兴致颇好,翻出箱子里积攒上好存货,给迎春做了一身大红镶银狐毛羽缎的斗篷,叫她下了雪穿出去踏雪寻梅。又赏赐迎春几件玉饰摆设。把自己一件心爱仕女字画图的古董屏,也赏给了迎春,叫她把玩。说是女孩儿房间除了鲜活还得多些书香气,意在熏陶迎春大家气韵。
张氏见贾母兴致蛮高,也不好落后,除给迎春换了大号赤金手镯脚链长命锁,还赏赐迎春一个锦缎荷包,内装八颗小金瓜子儿,叫她随意买些喜欢的玩意儿把玩。张氏知道贾琏经常往琉璃厂晃悠,也知道贾琏次次不落给迎春捎带新鲜玩意儿。
却说这次迎春生日,由贾琏领头嚷嚷,贾母牵头,张氏上心,贾赦这个亲爹不好意思不表示,竟然给迎春打了个二两重的赤金小老虎。
一时间府里各人都有赏赐。王夫人也给迎春一个锦缎荷包,同样装着金瓜子八枚。元春把自己一个玉质九连环送给了迎春,贾珠送给迎春却是一本琉璃厂掏来得孤本棋谱,据说是真品。迎春爱如珍宝,前世的迎春惟有一个长处就是会下棋,所以她的大丫头才命名司棋。
却说二十四日过小年,迎春提前吃了生日宴,饮了果子酒,兴头头窝在房里扒拉扒拉清点这次生日收获,央求兄长贾琏忙着自己登记造册。
迎春心里时时记着“积德添福寿”这句话,一刻也不敢忘记。自那时起,每日对着一碗清水拜拜,暗自祷告上苍,福佑自己两位母亲以及祖母大人。
她在心里百肠回转,早打算了八百遍了,等自己有了银子要去庙宇之前施粥施药,要施僧布道周济饥寒之人。
只可惜她小小人儿,心有余力不足,就是每月二两月例也不归她自己掌管,都在姨娘手里攒着。她前世四岁多失母,眼下两岁,时间紧急。迎春眼下能做的事情实在微乎其微。她所能想到唯一发子,就是学习各大家族惯例,行善施舍。
可就是这一小小事情在她也难以实施,她是既没银子又没有能力。更不敢大咧咧直接去告诉嫡母生母:“你们要积德啊,命危险啊!”
迎春不用想也知道,那样做后果只一样,被人当成疯子。
不过,经过长期思索,日前,迎春倒底想到一个法子,既然嫡母记得自己生日,自己何妨利用自己的生日为由子,寻个庙宇前施粥赠药。至于为什么要去城外庙宇,只因为京畿重地,皇城宝地,闲杂人等逃难乞丐一律不准入皇城。所以这些人一般都聚在城外庙宇、荒宅,苟安命。
迎春扒来扒去直叹气,等她叹了不下十次时,贾琏终于不耐烦了:“二妹,你道是怎的了?哥哥找了这么多人给你过生日还不高兴啊?”
迎春一双玉芽似的小肥手忙忙摇摆:“不是,不是。”
贾琏索搁了笔,支着脑袋瞪着妹妹:“那是什么呀?”
迎春皱眉道:“我是瞧着银钱不够用,发愁呢!”
贾琏扑哧一笑,拿手在妹妹额上一戳:“豆丁大的孩子倒想攒银子,你这个小财迷,没托生在商贾之家倒可惜了。”
商贾之家?
这话让迎春想起了薛宝钗,她虽生在商贾之家,却比自己这个侯门小姐过得舒心恣意。遂小声嘀咕:“商贾家未必不好,起码不会缺银子。”后面一句迎春没说:更不会被父亲拿去卖银子!
熟料这话却被贾琏这个儒学启蒙生尅了一顿:“快些把这话收起,士农工商,你是大家子千金小姐,叫人知道你自甘下贱,心羡商贾,还不让人笑话死!”
迎春闻言愕然,商贾下贱是不错,可是那一世宝钗可是姿态甚高,堪堪压过自己等侯门千金,更是最终压倒群芳嫁进贾府,逼死了林妹妹呢?
一时间眼眸流转,这是怎的一种怪异,哥哥这个贾府二代代表人物口口声声鄙视商贾,却如何宝钗在贾府有那样超然地位,就连元妃姐姐也高看一眼,赏赐的物品比自己等亲姐妹都要高一级别,压倒所有人等,跟宝玉平齐。
前一世,这些事情迎春都看在眼里,却没搁在心里,就连惜春也曾愤愤不平,独独迎春淡然处之,不是不计较,而是迎春从未细想,这事儿有何不妥。
如今想来,元妃娘娘到底作何想?倒底把自己姐妹与贾府置于何地?为何世人都道商贾低贱,独独娘娘犹如浊世清流,不屑于士农工商等级!
迎春至此方才发觉,自己上一世真是活得混沌失败。明显叫人诟病的事情,在自己眼里怎么都是那么合情合理了?怪不得一向亲厚自己黛玉会嘲讽自己:虎狼屯于阶下,尚谈因果了。
迎春此刻也觉得自己甚为可笑,难怪自己落得那样下场。前情往事层叠忆起,迎春一时竟想得痴了。
贾琏见状忙拿手在桌上直敲敲:“嗨嗨嗨,二妹?怎么又痴了,你还没回答我,你倒是要银子做甚事?”
迎春惊醒,看着兄长贾琏,眼里泛起水雾,却真真实实在笑:“二哥哥,我,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感激母亲祖母待我好,想尽一份孝心,到庙宇施舍,给祖母母亲积福添寿,祝愿她们永保康泰。可是数来数去,只有十几两银钱可用,平日所得赏赐,不是玩物就是首饰衣物,这些都是老祖母母亲心意,再舍不得变卖。”
贾琏闻言眼睛一亮:“积福添福寿?二妹,嘿嘿,原来你是这个心思,你这个小脑袋还真能想事儿,嗯,其实不用你心,家庙每年施僧布道,也没见谁得了因果,不过是骗人钱财勾当……”
见贾琏大放撅词,迎春似乎看见红判的银钩直晃悠,忙着打断哥哥贾琏:“二哥哥,心诚则灵,无论别人怎么想,我们做得是我们孝心我们心意,二哥哥难道不愿意祖母母亲长寿康泰呢?”
贾琏急忙否认:“嗨,别瞎说,我焉有此意。“
迎春立马笑嘻嘻道:“我说这玩儿呢,我当然知道二哥哥是好人,这样好不好。”迎春手里把玩着小金猪,慢慢伸到贾琏眼前:“哥哥,这个值得二十两银子罢?”
贾琏脸色古怪,指着迎春坏坏笑:“噢,你你你,好啊,真是人小鬼大,祖母母亲赏赐东西是情意,尊贵无比,不得变卖,父亲给的东西就可以?哈,你不怕父亲知道捶你么?”
迎春脸色一滞,旋即一笑,笑嘻嘻傻乐呵:“嘿嘿,我看着金子直想着他是银钱呢!哪记得谁送的。”随即招招手:“哥哥,哥哥,近些。”
贾琏低头就着迎春:“作什么?”
迎春小陀手挡着嘴巴,在贾琏耳边低声细语:“不如二哥哥你帮我把金猪变卖了,加上我之前十几两碎银子,一起交给城外天齐庙老和尚,就叫他可着银钱买米施粥,能吃几天是几天,可好呢?”
贾琏挑眉打趣:“不怕我贪了你呢?”
迎春咧嘴露齿笑得憨憨的:“哥哥就贪了也无妨,我还不是吃了哥哥宴席呢!”
贾琏拿手一扣迎春额头:“谁看得上你这点子银沫子,嘴巴抹蜜,必有所求。说罢,又是作些什么稀奇板眼?”
这话也不冤枉迎春,只因迎春自从满岁开口说话,口齿很快就超过自己这个师傅青出于蓝了,甜言蜜语怪会哄人,有时候还教导自己如何躲避父亲责罚,百试百灵验。
迎春法子当然灵验啦,这些都是宝玉当初的取胜的法宝,被迎春借取一用尔。
这也怪不得迎春歪招教坏哥哥,实在贾琏并非读书料,贾赦下手太狠,动不动就是打板子,迎春帮着他逃脱几次毒打也是无可厚非了。
迎春一双小手相互捏捏,绞来绞去。半晌才道:“哥哥跟老和尚商量商量,能不能叫他把祖母母亲的生更八字放在佛堂神像下浸润七七四十九天,银钱不够,我再设法补足可好呢?”
贾琏这个山中做神仙不知人间苦的二世祖太子爷,哪里听过这种小女儿贴心孝顺,一时甚是激动。祖母母亲替迎春做了多少呢,她竟然有这份孝心,一时觉得自己简直白眼狼没心肝儿,难道自己还不如两岁小妹妹么?瞬间豪情万丈:“这事儿你放心,明个我与大哥哥见过六老太爷就散学了,正好去办这事儿。七七四十九天是吧,只要他说的出数目,我一准给他凑齐了,不过我在外面少玩个蛐蛐,少买只鸟儿,少吃一餐也就是了。”
迎春闻言惊喜莫名,笑嘻嘻抓住贾琏衣袖直晃悠:“二哥哥意思愿意帮忙罗?”
贾琏小手把脯子拍得山响:“当然啰,就是银钱也不须你心,我屋里银钱百十两还凑得出来,少时我就叫玉兰緑萼她们点算点算。”
玉兰緑萼?
迎春皱皱眉,这是两个久远的名字,多少年没听过了,凝神一刻,迎春方才记起,她们是贾琏的贴身大丫头,还有两个二等丫头青竹墨菊。
迎春不由叹口气,这几个丫头甚有姿色,堪称贾府这岔丫头中楚翘,却是红颜薄命,一个个烟消云散了无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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