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生有何欢
贾琏正自心虚,听见她问,只强笑道:“不过看你们素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这会子你孤单单一个,白问一句罢了。”
鸳鸯待要说话,只听里面有人一面走一面道:“大冷天的,不在屋里坐着,倒在外面晾着,图什么?”说着声音渐近,走出一个人来。
贾琏细细认了一回,想起是珍珠,便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珍珠但笑不语。
鸳鸯见状笑道:“我的爷,你能知道什么,过年的时候那样热闹,人多的能比海,你又不在前头,怎么能见?”
贾琏听说上下打量珍珠一回,只觉身段模样都不如晴雯,便登时撩开了,并不管她是谁。也无意和他俩说闲话,便推说有事举步走了。
鸳鸯一时见他走远,方与珍珠悄声道:“阿弥陀佛,可算是骗走了。你把晴雯安置在哪里了?”
珍珠环顾四周,只和她摇摇手,向内努嘴。
鸳鸯会意,忙进了隔间探视晴雯。不想房中竟十分狼藉,一个箱子大开着支在地下,旁边又有许多钗裙首饰。
鸳鸯心中一惊,忙道:“这里前两日才收拾的,这会子你又弄乱了,为的什么?”说着低头捡了三两件,晴雯一回头看见,只道:“放下,我做的自然还有我担着。”
鸳鸯见这光景,又看她形容狼狈,却无泪痕,只沉重的很,便也没了主意。只回身去问珍珠如何。
珍珠已知晴雯心意,却佯装不知的与她装了一回,担忧道:“你这会子回家也难,早晚还要上来,那时候他若不放,你又能怎样?”
晴雯不语,只弄自己手上的,半晌又愤愤丢下了,恨声道:“我来了这几年,虽说是买来的,比不得你们的出身。如今出了事要走,我去求老太太想来也不很难。”
珍珠闻言方惊呼一声,向鸳鸯悄悄使眼色。
鸳鸯待要说话,晴雯早冷笑道:“若换了你们你们也这样生受不成?别的我不敢比,我生成这样难道就是让爷们取笑顽乐的么?既然没福,老太太假如应承了,便是我的造化。倘或为难我,还有一死!”说着也不用他二人解劝,生生推出去,锁了门。
鸳鸯急的只要去禀告老太太。
珍珠拉住她道:“这会子告诉了有什么意思,横竖这里没人欺负她,可着大动静闹罢,那时候既绝了这个二爷,也绝了旁人的心,岂不很好?”
鸳鸯听说只当是这个道理,便和珍珠一并在门前做起戏来。
晴雯听她二人外头的动静正中下怀,不由暗暗道:不想那袭人竟然十分懂我的,可惜,可惜……她连连可惜再三,只觉心中酸涩,好比被人用力揉搓了一回,难免伤心起来。
这里一时不可开交,不知多久过去,直弄得一众人都知道了。
贾琏因悻悻而归,中难平,便懒怠与那林鼎图周旋,隧寻了个由头往东府里去了,因而竟然不曾传到他耳里去。
如今且说那林黛玉与她堂兄说不多时,自觉男女有别,要叙谈的又业已倾尽,腹中无情可诉,便不等贾琏就要出来。
林鼎图痴痴看了门外一回,并不见有人来接,便一面让她暂且等着,一面打发了康健去外面哨探。
那康健平素最是伶俐,因知这里是别人地方,便十分谨慎的在二门上寻了一个婆子问那林黛玉的侍从乃是何人。
那婆子不知正在忙什么,只急急的要走,听见她问便道:“正是这个晴雯,方才有人传话出来,说是她不知因为什么想不开,这会子要寻死呢!”说着也不管康健,忙忙往里面去了。
康健眉头一跳,只当不好,忙回来与林黛玉二人说了。
林黛玉听说更是晴天霹雳一般,身子不由颤了两颤,早扑簌簌掉下泪来。
林鼎图见状忙嘱咐那小厮出去逮个丫头进来,好携了黛玉去。一时妥当了,又说‘即便是有什么,这里有我,你只管去’
林黛玉感激的点点头,只觉腹间似乎十分温暖。待到了贾母处,尚未进门,远远便见窗纱上透出一个人影站在梁下,梁上悬着一条汗巾子。
鸳鸯见她来只当见了救星,一行啼哭一行道:“姑娘这可怎么是好?”
林黛玉见有几个素日里并不在这院中当差的也在,又有许多老婆子们,恐怕无事还要吵嚷出事情来才算,便一面让鸳鸯等摒退这些人,一面轻轻去推那房门。
见实在不能打开,又轻轻叫了晴雯两声道:“好姐姐,有什么话咱们出来说,这样沸沸扬扬只怕越发不宜。”
不想晴雯并不理睬她,任凭黛玉说的口干仍旧不为所动。
林黛玉无法,看她一时半会似乎无事,便向鸳鸯珍珠等去问来龙去脉。
那鸳鸯悄悄与她说了,只听得黛玉皱眉。
珍珠也道:“晴雯脾最烈,回来时那样的狼狈,如今不定怎么难过呢!”
黛玉又问可告诉了贾母,鸳鸯摇摇头,又点点头,说是‘如今这景况,即便没有意思告诉,只怕也知道了’
林黛玉点点头,倒不急于劝阻晴雯,只等贾母前来。
不多时,贾母受人簇拥而来,堪堪坐定,便说带晴雯进来。
林黛玉因见王熙凤在侧,恐怕事情不好,忙道:“老祖宗纵然要审她,也该顾着她的脸面,这里许多人,只怕不便。再者,姐姐如今是我的人,我只唯她是命,倘或个中真有什么,还请老祖宗为我们做主。”
贾母听说乃道:“小丫头们都出去,我的丫头关上门打骂都可,只是不许你们看笑话。”说着果然有鸳鸯琥珀等遣散了闲人。
那王熙凤因路上已然听了大概,只怕这时候要让她没脸,忙笑道:“我也走罢,知道的说我是赶上的,不知道的恐怕要说我从中作梗。”说着也要退出。
不想贾母竟不允许,只让她一旁听着,什么时候得出理论来,还要叫贾琏来对峙才算。
王熙凤无法,只好落了座。一时间晴雯进来,只见面上一片残红,裙子也破了,颈上开着纽扣,心中早骂了贾琏一回。面上却不肯暴露声色,只假意怜悯一番道:“好可怜见儿的!二爷也是糊涂,妹妹莫要和他制气。”
贾母闻言已知王熙凤袒护贾琏之心,并不怪她,只向晴雯道:“你且一一说来,为的什么弄成你这样!”
晴雯此时跪在地上,尚未说话,先给贾母磕了三个头道:“我没什么可说的,老太太也不必问,只求看在我往日尽心的情分上,放我出去也就是了。”
贾母岂肯她不明不白的走,只当她怕贾琏威,当即道:“琏儿那你不用怕,只管说出实情来,自有我给你做主。”
晴雯摇了一回头,只是不说。贾母若要强问,便又是一番磕头叩拜。
贾母无法,只得教人去找贾琏来对峙。
不想贾琏竟是一去不返,十分难寻,直费了半日方才得见。
贾母那里早等得不耐,见贾琏进来,兜头便骂。
贾琏此时已觉为了一个丫头闹到脸上,大家都没意思,倒不妨像头里那样丢开手,彼此也都自在。然而看晴雯一旁站着,怯生生的,虽花了妆容,却越发坚毅端庄,更觉十分可爱起来。心中不由混乱非常,待要认错,一颗心又不服;倘或不认,恐怕难过贾母这节,便委委屈屈跪下,任凭贾母问她。
那贾母骂的词穷,歇了一回放道:“我只问你要把她怎么样?”
贾琏不敢造次,因见王熙凤也在,越发不肯尽失颜面,便道:“不过是一时说笑恼了,姑娘受了委屈,并不为别的。”
贾母啐道:“孽障种子,到了这里还要说谎。难道真要拿出人证来你才认么?”说着向晴雯道:“你若果然要走,一时说清楚了,我便放了你。不然,纵是逼死你,也出不得这个门!”
晴雯见贾母果决,只得慢慢叙了一回。
贾母闻言只问贾琏是也不是。
贾琏待要强辩,只见王熙凤悄悄与他打手势,想了一回,仍旧道:“我知道晴雯姑娘是老祖宗的人,我素来不及她尽孝多,老祖宗看不上我,疼她多些也情有可原。只有一项,没得为了这个倒舍了那个,白叫我做恶人。”
贾母见贾琏顽抗,更觉愤怒非常。
晴雯见状复又跪倒道:“二爷说的对,我这样的身份又挣得出什么来。老太太也不必忧心烦恼,归结底,惹祸的是我,便由我来结也就是了。”说着不知从哪出一柄丈青朝脸上便戳。
众人难料她有此一遭,待要拦业已迟了,只有贾琏距离很近,扫了晴雯一巴掌,打开了那利器。
贾母气的不知如何是好,待要骂,只觉晴雯十分可敬可怜;待要轻易了了此事,一则贾琏死不肯认,二则又要顾念黛玉,一时倒没了计较。正在失神,只听林黛玉轻轻道:“晴雯姐姐有必死之心,便不怕真相大白。老祖宗又有何顾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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