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华宣
那人又重复了一遍:“白白,不认识我了么?”
白九重哇的一声哭喊出来:“红——爹——爹——”高亢的童音响彻天宇,边说边向前扑,那人伸开手在原地等待着。晏庭月在边上充当背景,只见小狐狸眼里硬是憋出两泡泪,双手撑开甩着萝卜小短腿慢动作地往前奔,距离越来越近,直到定格在一瞬间。
卡!
一条秀腿高抬,然后大包子样的小孩儿重重地倒下去,往后滚了两滚,晏庭月忍不住将视线集中在男人的两腿中央,啧啧,被这样撞法,连他都看的都隐隐生疼!男人收回腿,秀雅地站在那儿,以睥睨凡尘的目光看着地下的一团:“几天没洗澡了?”
白九重哼哼唧唧地爬起来,耷拉着脑袋缩着脖子:“昨天洗的。”
男人皱了皱眉最后招手:“过来吧。”
小狐狸欢呼一声扑过去,抱住男人的膝盖,小脸贴过去,边蹭边唤:“红爹爹,红爹爹~”
红爹爹!
这是晏庭月第二次听到这个称呼了。第一次没细想,这一次当然也没时间多想。长腿一迈,走过去拉了拉犹自哭闹的白九重,却不想小狐狸已陷入无我境界,对外界干扰浑然不觉,两个爪子将人缠的死紧,如磐石一般;晏庭月无法只好看向大人:“兄台,吾叫晏庭月,幸会。”
“华宣。”
晏庭月随意扯了几句,见对方兴趣缺缺,只好讪讪地了鼻子:“天也晚了,要不,先上山?”他又使劲拍了拍小狐狸:“好了,好了,该上山了。”
白九重这才退开身,扬起脸,忽闪着大眼睛:“红爹爹,你来看我的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来的呀?……”“九重!”晏庭月清咳一声,然后看向华宣,“华兄呢?要不就随我们一道去寒舍。好歹也喝口热茶。”
华宣这次话稍微多了些,也热情了些:“也好,看你长得不错,我允许你叫我宣。”
晏庭月滞了一下,这才注意面前的人,虽为男人,却生的艳冠桃李,右眼角一枚泪痣,在夜色中华丽而妖媚,仿佛能吸了人的魂一般,粉唇微启,颜色很嫩,晏庭月呼吸一紧,手不由得伸过去要,中途被华宣拦了下来。
“我,宣这,你生的真是好看。”晏庭月倒也没不好意思,大方地夸赞着,脸上依旧残留着痴迷的模样。
华宣颔首笑笑,眼眉轻挑,一时魅力无双,他往前一小步,微微倾身:“是么,庭月很喜欢么,你可以近些看看。”他的声音本就好听,又换了滴溜婉转的语调,直叫人骨头都发酥了。
“不用不用,看得很清楚了。”晏庭月讷讷地回答,脑海里已经被庭月两字雷得外焦里嫩了。庭月庭月,我们有这么熟了么,我本来是很矜持的啊!
华宣继续笑:“那烦请庭月带路了。”
上山的一路,白九重兴奋地围绕着华宣转来转去,晏庭月拉着依旧失魂落魄的小乞丐在前面开路,眼望四方,耳只听后面。小狐狸一直在华宣身边打转,好像当他不存在一样,心里委屈,走的也越来越急了。
“红爹爹,红爹爹,红爹爹。”到最后千言万语只是汇成了一声声的呼唤,白九重咬着唇,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嘛,却到了嘴边不知该说哪句好了,华宣了小狐狸的帽子,看着前面的晏庭月,眼波流转。好容易到了山中的屋子,小乞丐饿了一天又哭了一路,模样可怜兮兮的,晏庭月赶忙喂了他些在城里买的吃食,然后替他收拾洗澡。
浴桶灌满水,晏庭月叹口气,这平日里是小狐狸的活,今天小东西一路上赖着华宣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只好他自己来了,几桶水差点没把老腰折了。小乞丐乖乖地,任着被脱光光,然后抱到桶里面,水正好埋到口的红樱处,晏庭月笑眯眯地点点头,水位正好,没有浪费。小乞丐不哭也不闹,大眼睛直直地看过来,眼眸空洞,晏庭月他的头:“我听你娘亲叫你恒儿,你有全名么?”
“赵恒。”
得!
姓赵!
是绿尧的本姓么?应当不是,她虽然没有说清楚,可是想来冯太傅应是她的老父了,要姓也该是姓冯的,可是偏偏孩子就姓赵,莫非是孩子的爹姓赵?只是这孩子爹是不在了还是怎么了,为什么任凭妻儿流落在外面生死不顾呢?
事情真是复杂啊。
晏庭月轻轻地擦着,以前给白九重洗过澡,胖胖的团团泡在这水里的时候就跟个大白萝卜一样,跟这小孩儿瘦小的身子完全是天壤之别,擦到小孩儿背部的时候,手顿了顿,看了几眼,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擦着:“恒儿啊,洗好了就早些睡。”
赵恒微一点头,眼睛里又冒出了两汩泪来。看得晏庭月腹下一紧,小祖宗诶,别哭了,鼻涕全出来了。这孩子也够可怜,娘亲死在眼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情绪。
好容易把赵恒收拾完弄到床上去,出门一瞧,小狐狸正跟华宣两个在大树底下戏耍。一大一小言笑晏晏,倒是他,站在边上就跟个多余的。想想看养了这么久,一把屎一把尿,没喂过可也没少过一餐饭,如此掏心掏肺,小畜生还从来没对自己笑得这么开心。
儿大不中留啊!
晏庭月装模作样地曳曳眼角。
华宣注意到晏庭月出来,迎步上去,他人长得极为漂亮,快走的时候带起了衣袂,纱衣飘飘,风情无限:“忙好了?那小孩呢?”
“睡下了。”晏庭月看向他,“进屋吧,外面天凉。”
“我还想待会儿,庭月一起吧。”华宣笑呵呵地说。
晏庭月明白他定是有话要说要问,伸手指了指边上的桌子,朝小狐狸吩咐:“九重,去那些茶水来,宣,那我们这边坐。”茶水拿来,小狐狸乖乖地坐到了华宣的边上,托着腮帮子傻笑,晏庭月心又是一沉,彻底肯定心头想法,我养的不是狐狸啊,分明是头狼啊,还是一头白眼狼。他愤愤地磨牙,虎着脸说:“今天不修炼了?快去。”
白九重原本想抗议,可是看看他还是把话吞了下去。
华宣这才注意到白九重摘了帽子以后露出的两个狐狸耳朵,他奇道:“这,白白还没有化形完全么?”
晏庭月点头颇为骄傲:“九重能把尾巴藏起来的。”白九重红了红脸,手使劲地压了压耳朵,发现压不下去也藏不了只好白了晏庭月一眼,坐在地上开始吸收月华。
“这么快化形我确实很吃惊。”华宣夸奖道,“照我看再过段时间就能把耳朵变去了。”
晏庭月也跟着看过去,暗想:他一辈子都化形不完全我也不介意。嘴上却答:“宣看来是有经验的。”
华宣拿起手边的茶,喝了口,突然道:“这茶不错。”
“呵呵,读书时候看到书上有写前人摘茶,将那饱含晶莹露珠的新茶芽以口衔回,揉搓焙干,泡成的茶色嫩绿明亮,味道清香浓郁,饮后有回甜之感;所以,我就……宣,你怎么了?”
华宣捂着喉咙,面色灰败,却还维持优雅坐姿:“以——口——衔——回——?”
“是啊。”
“呕——”
“诶诶,你怎么了,不要紧吧。”晏庭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拿起茶壶,“不舒服的话灌些茶吧。”
“不!”华宣恨不得退到百步之外,他狠狠地咬舌镇定心神,“不用了,我没事。你离我远些。”
“好吧。”晏庭月有些委屈地扁扁嘴,坐回座位,关切地问:“真的没事?”得到对方肯定回答,他才大大松了口气,“对了,刚才说到哪里了,哦,我就打算照着试试。”
华宣咬牙切齿,他真是悔死了,现在看到茶听到茶就想吐,偏偏这人是故意还是无意地还在一个劲儿地提。
“等到明年雨前我采好茶,宣可一定过来啊。”
“恩哼。”
晏庭月微侧着脸,有些憧憬道:“想来以那种方法采出的茶一定是极品,必定比现在要好上百倍千倍,”他说完,又痴痴地看着华宣,目光跟之前一样,像是入了魔样,“若是宣能够助我,那就更妙了。”
“什么?”
“其实我刚才注意到了,宣的唇薄,外形如樱桃、小巧细致。颜色呈粉,观之鲜艳欲滴真是最最完美的唇了。”
“当然我身上哪里不完美,”华宣得意地说,“咦,你说比现在要好?难道你这茶?”
晏庭月略微遗憾地说:“这茶只是普通方法采摘的,虽然银白隐翠、清香甘厚,不过到底还称不得上乘。”
华宣听完舒出一口气连忙说:“味道已是很好了,这样就可以了。”
晏庭月陪着笑,眼中掠过一道光:“宣,我想问,你,是狐狸吧。”
华宣这才露出了认真的模样。这个男人一脸无害,说这话的时候就跟在叙述一件极平常的事情一样,只是话的内容倒是太不凡了些,神情完全看不出害怕惊恐贪婪欲望最多就是笑容奇怪了点;华宣不知他说这话的目地,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晏庭月自发地说起来:“九重他曾说过父母早就去了,却称你为红爹爹,”他说爹爹两字心被扯了一下,“爹爹可不是乱叫的,你或许养过他,但是我遇见他时还不会变身只是狐狸模样,而你今日看见他的人身却也没多大吃惊,还能准确地认出他来,只能说明,你们很熟悉,而且你知道他能变身。”喝口茶继续道,“他会说话却不会任何法术,应该是有人教,而那个教他的或许就是他的同类,养育他的人,哦,不,应该称作狐。”晏庭月顿了一下总结道,“你现在已经是人形,没露出耳朵也没露出尾巴,修行应该要高上许多,所以我猜测,你应当是一只狐狸!”
华宣听完,大笑起来,他生的本就好看,这般笑全没有影响形象,只是更添了几分妩媚,他拍了拍手,神采飞扬,风华四溢:“我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聪明的人,居然能猜到这些。不过,你有一句错了,我不是狐狸,我是狐仙!”
“果然……”晏庭月吞吞口水,搓着手:“那你还会变成狐狸样子么?”
“自然。”
“能,变给我看看么。”
华宣笑笑勾唇:“不能。”
晏庭月遗憾地深深望了一眼,沉默一会儿,低声问道:“你这次是来,带走他的么?”那个他没有指名道姓,可是分明就是指小狐狸。
华宣楞了一下,桃花眼中的笑意渐渐收起:“你认为呢?”
晏庭月看着他,只觉那枚泪痣,熠熠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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