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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一向不怎么记仇,便装作什么都没察觉的样子,姑且放他一马得了。
果然,我进门之后,肖无恙已经走了。
把门推开之后,皇后宫里的大殿上,没有光,还扬着一小层灰,显得不怎么繁盛。
正中间,有一个大铁笼里,里边关着我们尊贵的太子殿下。
我在门口朝他笑了一声儿,单膝跪地,以头触地,恭恭敬敬地说:“问太子殿下安。”
太子殿下倚在了个角落里,半眯着眼睛,懒懒地说:“你来了啊?由之。”
“对,我来了。”我说,“不过,在下小字并非由之,头前儿骗了太子殿下,实在是惭愧。”
太子殿下笑了一声儿。
“在下方楚,小字去棘。”我摸了几下铁栏杆说:“在下本是外室所生,这些年一直居于江南,家父虽不曾亲自教导,但总也将我当做方家最后的退路来养着。贾母为我取名楚,家父则以为太过锋芒,便择了去棘二字作为表字。”
我不慌不忙地解释着我的名字来历,顺带提了一下我的身世。
“由之,此字甚好。”尊贵的太子殿下说,“由之信之,放任之,无拘无束,名与字互相压制,始终不如锦上添花。”
“在下也觉得,此字,甚好,可惜无拘无束都是愿景。”
我从小就没想过自己能有无拘无束的一天。
因为,我自小就是为了方家存在的。
这次权利的角逐,无非就是方家一派,和皇后一派。皇后拥太子,方家,明着拥方霏妃之子,实际上,拥的是方家自己。
这么些年,方家好几代都是因“从龙之功”稳站脚跟,但到今天,不可能还看不透狡兔走狗的下场,所以,江山换个姓也并非不行。
方霏妃实在痴傻,她不过是方家的旁支,怎么可能劳动整个家族为她的儿子拼上性命?
“方公子,恭喜。”尊贵的太子殿下说。
***
我是在朝堂大殿上见到了皇后娘娘。
果然,皇后娘娘雄风依旧。
她冲我笑,说:“阿楚。”
“问皇后娘娘安。”我说。
皇后娘娘身边不见了小蚊子公公,多了个沅雅。
今日,是攻城之日。
方家本家和被蒙在鼓里的方霏妃本家西北方家起居都城,皇后不过是个纸糊的老虎。难为她还能盛装赶来大殿上与我叫板。
“年轻人啊,永远不要太过自负。”郑皇后轻飘飘地说话,全然不似撒泼耍赖要豌豆黄时的样子。
她挪着小步子,一步步走上台阶儿,和我面对面站在最高处的那把龙纹椅子前边,有和我一争的架势。
我本不敢坐那张椅子。
谁知道,皇后娘娘看了我一眼,竟然昂着头坐在了那个位置上。
她说:“前几天听了件趣事儿,当然,本宫本不关心这个,只不过是凑巧在场而已。”
我一听这说话的路数,与我还在戏园子时遇见的那两个嗑瓜子儿的女人,怕是同一个地方待过的。
“那时候皇长子——哦,也就是东宫太子殿下,与我一起出宫游玩,恰巧受一位江湖上老朋友相邀,去了他在都城置办的小院子,听闻他本是魔教中人,不过这只是揣测,揣测而已,不过,他当真是独有一套整治人的法子,我猜,魔教之事怕是八九不离十。”
皇后娘娘在龙椅上坐得端正,不过因为今天盛装,头顶上有那么三斤重的凤冠,所以略微动了动,换了个姿势。
“照理说,本宫是看不得这些血污之事的,毕竟要怀着一颗菩萨心肠,但是老友盛邀,也免不得看几眼,不过说实在的,魔教手段当真不同寻常,你知道辣椒水吗?”她抿嘴笑着问。
辣椒水这三个字儿,光是听在我耳朵里,我便觉得胃、喉咙、鼻子都疼了起来。
“这还不算最奇的,”郑皇后继续说,“最奇的是,怕是那辣椒水太呛,光是远远站着看,我们皇长子就流了满脸的泪,你是……这奇不奇?”
我说不出话来。
伸手一摸,满脸泪。
原来,当日我那般受罪,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虽然,从见面开始我就在算计他,但中间有一段儿,的的确确,我也是动了真感情,即便他也带着目的接近我,我也总还是以为他还是把我当回事儿的。
特别是在他把解药给我的时候。
原来,不是。
那时候,他竟然在看着。
我这么长时间的坚信和优越感,无影无踪。
原来,傻的不止他一个。
虚情假意的,也不止我一个。
想来,我本也没资格要求他对我真心,但人不就是这样么,要求别人的永远都比自己多。
殿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皇后娘娘慢慢扬着嘴角笑了,她说:“大概,你们都斗不过本宫吧。”
“知道本宫还叫莲妃的时候,是凭借什么出名的吗?”皇后娘娘揉了揉脖子,“那时候,本宫给原来人才辈出的后宫换了一次血,就连当年的先皇后都称我一声宫斗奇才。所以,你们啊,方家,皇帝,你们所有害过皇后娘娘的人,都得败在我手底下,让我亲眼看着你们,都去给娘娘陪葬。”
郑皇后说这话的时候,分明是恶狠狠的语气,偏生面色如常,声调也温和,不见怨恨。
但她分明是怨极了她口中所谓害死先皇后的人。
脚步声近了,进来的是东宫太子。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输了。
整个方家都输了。
太子身后跟着的,是一个圆脸面色黝黑的男人。我这个时候突然想起来那两个嗑瓜子儿的女人说话时,提到的那个与公主私奔的侍卫。
原来如此。
方家便是输在了这里。
说实在的,不怨。输在一个这样的女人手上。她竟从一开始,就已经堤防了方家。
“我输了。”
我说。
***
新帝即位。
先帝下葬。
戏子陪葬。
方家族灭。
方霏被囚。
皇后,如今的太后,做主将方皇后的牌位移了,起码离皇帝远远的,谁也别膈应谁。
文荪站在方皇后寝殿的树底下,听着树上扰人的蝉声,自己嘟囔:“娘娘,又一年了。莲妃今年仍未叫人把蝉儿粘下来,怕是她刻意想让这些蝉吵得娘娘不得安生,好让您回来见她一面吧,哪怕是骂上几句呢。其实这些年里,奴婢也时常犯错儿,所以娘娘啊,要是您真的回来训斥莲妃,能否,连带奴婢一块儿,也骂上几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