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阉伶 作者:长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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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你这样一副嗓子,天生就是唱旦角儿的。若是换了旁的行当,恐怕挣一口热饭吃都难,早化作路边的饿殍了。
冬日的清晨,连骨头都发冷,赵无眠揣着容寅送他的猫眼石,走到小摊前换了一碗馄饨喝。热汤卷裹着皮多肉少的馄饨一道进入胃中,呼出一口热气,氤氲地发白,四肢百骸有了暖意,好歹也算物尽其用了。
今晨早些时候,容公馆客厅里的大座钟刚敲过四下,赵无眠便坐在床边穿衣服。容七爷从背后抚摸他的腰道:
“就陪我歇一晚,都不行么?”
赵无眠将他的手拿开了,起身低头细细地系着腰带,半天才开口:
“我自打登台以来,从没有一个早上荒废过,七爷您是知道的。今日还得准时赶回去,领着孩子们练功,望七爷体恤。”
容寅气急了,但是毫无办法。他扔给赵无眠一颗血红色的猫眼石,扔在他泥泞不堪的双腿之间,明明想羞辱他,三个时辰,钱只多不少。
但心底里却希望他将它藏起来,收收好。
这样卑微的希冀,自然被赵无眠亲手埋进了尘土里。
第2章 6-10
6.
赵无眠在天彻底大亮前赶回了戏园子,如同往常一般洗漱,喝了水润嗓子,然后只着一件薄棉衣,走到院子里,正要开嗓,却发现少了个孩子。
左右看了看,确定并没有他的踪影,这才轻飘飘开口询问道:
“如意呢?”
“他……”大徒弟老实木讷,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白公馆今天有堂会,晌午之后开始,要一直唱到深夜,四叔叫如意去了。”二徒弟忙替他解释,头只低低地看着脚尖,并不敢抬一抬。
这个四叔,便是哑巴了。
赵无眠双手成拳,握得死死的,指甲几乎嵌进手掌心里,却只云淡风轻道:
“去把帖子拿来,给我看看。”
想他当年,也是这样,一步一步万劫不复。
二徒弟很快把帖子呈上,无眠打开一看,里头赫然写着他的名字。
那白璟每回见着他,总像馋猫闻着了腥,赵无眠心头再清楚不过了,只不过他如今枕边有了容七,似黄袍加身,旁人再不敢随意招惹。这依靠大烟和战火大发横财的白家三少,也不敢轻举妄动,至多请他唱一晚堂会,敬一杯酒而已。
可是如意今年不过14岁,生得十分清秀,自己不在,无人可依,龙潭虎穴里走一趟,一番糟蹋是免不掉了。
7.
赵无眠吊完了嗓子,对好了戏,径自出了门。
对面卖香烟的小哥蹲在路边,见他走过来,微微一笑,起身点燃一支烟,他凑近脸去,叼过来衔着,摸遍了身上的口袋,毫不在意含混不清道:
“忘了带零钱,先赊着。”
那卖烟的小哥自然不会与他计较这几个小钱,只半真半假道:
“赵老板当然不缺钱,速战速决,明日就把帐全都结了吧,我这是小本生意,赔不起的。”
赵无眠将烟身轻轻放在鼻间,来回嗅了嗅,他鼻梁高挺,唇红齿白,这一幕竟是说不得的美景,迤逦又禁忌。
“放心,明天便戒了,再不抽这害人的东西。”
“您言重了,这是要折煞我。”
赵无眠轻轻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串儿白色烟圈。他有长期的头痛症,曾有人劝他吸食大烟止痛,他发作时硬生生捱过去了,只肯抽一点香烟分神。
不过,后来他在床榻间识得了妙处,由此减轻了痛楚,从前的腌臜不堪突然变作救命稻草,一任又一任床上人如过江之鲫,他也不似从前百般抵抗。
既然躲不过,只张腿享受便是,赵无眠自此染上了性瘾,颠鸾倒凤被翻红浪间,抵御他无药可医的锥心之痛。
8.
赵无眠独自一人赶在晌午前到了白公馆,不料门房换了人,他上回赏脸在此唱堂戏还是去年的事儿。时过境迁,竟被拦在了大门外。
“有请柬吗?”门房看了他一眼,极普通的烟青色长袍,脚踏一双布鞋,身段颀长,脸十分出挑,但这不能作为他与达官贵人们一道出入白公馆的通行证。
“忘了带。”无眠认真回答,却换来门房的一声嗤笑。
“那么就劳驾您回去拿了来。”说罢,仿佛并没有时间与他继续周旋,让人关好了旁边的小门,结束这一段无谓的纠缠。
无眠却也不恼,他长身玉立站在台阶下,风度无双,引得往来宾客频频去看。他少年成名,后南下连唱一百六十五场,场场爆满,识得他的人不在少数,当即就有轿车停在路边,客人迈出脚,下了车,不由自主“咦”了一声。
“我没眼花吧!赵老板……”
这句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抢了白:
“无眠,稀客啊。”
9.
因为白璟的亲自迎接,赵无眠从从容容进了白公馆。
“帖子上写的是你的名字,可哑巴跟我比划,说你不得空,硬遣了如意过来。”白璟拉他去了园子,又是上新茶,又是将近日外出觅得的好吃好玩的尽数堆叠在他面前,仿佛小孩子眼巴巴求一句夸奖,那神情又可怜又可笑。
无眠懒洋洋坐在湖心晒了一会儿太阳,并不说话,只眯着眼看他费尽心思一味讨好,过了许久,才端起茶喝了一口,润过嗓子道:
“许久没登台了,跟个废人并无两样,也不知道开口会不会把人吓跑。”
白璟即刻打断他:
“无眠,你这样说,作践的是我,我听了难受。”
赵无眠笑了笑,换了另一种姿态,有些腼腆却诚挚地开了口:
“白璟,我想唱戏。”
10.
赵无眠的确已经很久没有在公开场合登台亮相,他自己一天不肯落下,日日起早吊嗓子,但容寅看不得他这样爱一件事物,几乎一整个生命沦陷其中。
后来,请他的场子越来越少,赵无眠无处可去,便在家里写戏文,琢磨内容和唱词。
只这一点,他便爱不得容寅。
如意正在屋子里上妆,衣裳还没换,穿着雪白的里衣,与他当年一模一样。
无眠跨过门槛,悄无声息走到他身后,如意一早便从镜子里看到了师父,他心下是有些出乎意料的欣喜的,可还未表现出来,便收敛了情绪,淡淡喊了声“师父”。
如意在无眠所有徒弟中,是最自命不凡那一个,偏偏天资最高,因此心底里总暗暗拿师父当年的境况与自己相比。
算来算去,他不过14岁,就已经明白,此生大约再无超越无眠的可能。
无眠只不过比他稍长六七岁而已。
这六七年,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即使无眠已经不再登台,停下了脚步,在那头硬生生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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