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17
花花世界 作者:尼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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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世界 作者:尼罗
远远赶走;然而话未出口,他又按捺了性子,没有发作。
他把这群少年叫到客厅内,逐个盘问了一番。原来这群少年乃是同乡,因为家乡遭了大旱灾,所以结伴跑来天津卫谋生。在粥厂中混了一个多月,他们既无手艺也无门路,又不想沦为乞丐蟊贼,索性鼓起勇气,一路找来了余公馆――余二爷既然是位善人,想必不管成与不成,总不会把他们乱棒打出去就是。
凤儿捏着一块奶油蛋糕,好奇的在客厅门口探头缩脑。余至瑶一眼看见了她,便是说道:“凤儿,把小张叫过来!”
凤儿答应一声,转身一边跑一边锐声大叫“张叔叔”。张兆祥连忙赶进客厅,一直走到余至瑶身边弯下了腰:“二爷?”
余至瑶说道:“把这帮小子送去纱厂,等到年后开了工,就让他们从学徒干起。”
此言一出,少年们立刻欢喜起来,乱七八糟的向余至瑶鞠躬道谢。而张兆祥吆喝着把他们领了出去,直奔纱厂。
等到不速之客走干净了,余至瑶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单是喊来仆人,让他们马上擦地消毒――这帮难民小子着实是太肮脏了。
50、竞选成功
五月的清晨,凤儿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穿衣裳,忽然房门开了,宋逸臣拿着一只白梨走了进来。
凤儿已经十二岁了,不再是个傻乎乎的小丫头。仰头看着父亲越走越近,她怪不好意思的抱起膝盖挡住胸口:“爸爸。”
宋逸臣“咔”的咬了一口白梨,然后一边咀嚼一边低声说道:“今天是你叔叔的大日子,一会儿出去的时候不许乱说话,听见没有?”
凤儿抬手揉了揉眼睛:“知道了。我不胡说八道,要说也说吉祥话。”
宋逸臣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把白梨送到女儿嘴边:“咬一口,挺甜的!”
凤儿张大嘴巴咬下一口,果然很甜。而宋逸臣不再多说,转身出门就走了。
凤儿发现自己的屁股变大了。
颇为烦恼的穿上校服衣裙,胸脯那里又隐隐的鼓了起来。凤儿一点也不想长大,唉声叹气的坐在床上穿长筒袜子――腿也变粗了,袜子箍在小腿上,紧绷绷的。
走出门去进了餐厅,她并没有看到余至瑶。选着喜欢的奶油蛋糕吃了两块,胃里依旧空虚,没吃似的。再加一块蛋糕以及一大杯牛奶,她终于饱足了。起身跑出餐厅去,她这回看到了余至瑶。
余至瑶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的乌黑锃亮。凤儿没敢肆意的冲上前去大说大笑,只在近处站住了,规规矩矩的垂手说道:“叔叔,我上学去啦!”
余至瑶扭过头来,没回答,单是对着她微微一笑。
前方的窗户大门全洞开着,晨风挟着阳光扑面而来。凤儿仰头望着余至瑶,就见他剑眉斜飞,鼻梁挺拔,微笑的时候嘴角上翘,有一种温柔的堂堂威仪。
在清新的空气中做了个深呼吸,她忽然就满心欢喜了。稳稳当当的转身走出门去,她并未像往常那样撒腿乱跑,而是一步一步的走出了直线。
凤儿在学校里,胡思乱想的度过了一天。
她吃得好,穿得好,成绩也好,年纪又比同学大了两岁,越发仿佛无所不知。小女学生们最爱跟着她黏着她,她平时也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生活;不过今天不同,她早上其实没有听明白父亲的话――什么是“大日子”?
心中忽然恐慌起来,她想:“不是叔叔要娶媳妇了吧?”
思及至此,她立刻又对自己摇了头。应该不是的,娶媳妇是大事,哪能先前一点风声都不露?
然后她的心思忽然转了方向:“爸爸什么时候娶新媳妇?”
这个念头吓得她直冒冷汗。爸爸不娶新媳妇,就已经够凶恶了;这要是再招个后娘回来,她非变成小白菜不可。
不过爸爸也有好的时候,今天早上还给了她一口梨吃呢。
凤儿心事重重的熬到放学。在学校门口坐上汽车,她惴惴不安的询问小汽车夫:“哥哥,今天家里怎么样啊?”
汽车夫想了一下,然后从后视镜中对她笑道:“家里挺好呀!”
“那叔叔呢?叔叔好吗?”
汽车夫喜气洋洋的答道:“哈哈,今天可是有了大喜事。二爷选上商会主席啦!”
凤儿一听这话,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商会主席是什么?”
汽车夫思忖一下,似乎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措辞:“商会主席嘛……就是全天津卫的生意人,以后都得听二爷的!”
凤儿登时睁大了眼睛。透过车窗向外望去,她似乎觉得一时不能理解:“哥哥,那个买糖人儿的也归叔叔管吗?”
汽车夫笑了起来:“谁管一个卖糖人儿的啊?二爷管的都是大买卖家!”
汽车在余公馆门前停下,车门一开,凤儿便拍着翅膀飞进去了。一鼓作气冲到余至瑶面前,她欢天喜地的抱拳笑道:“叔叔,恭喜你当了主席!”
然后不等余至瑶回答,她又探头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大口。余至瑶抓住她的小手攥了攥,仰脸笑着问道:“小人精,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凤儿笑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我就是什么都知道!”
余至瑶眼神怜爱的看着她:“明天是礼拜天,叔叔带你出去逛逛。今晚家里要来客人,你乖乖的自己去玩。”
凤儿答应下来,可是留恋着不肯离去,没话找话的围着他转来转去。刚转了两三圈,宋逸臣满脸喜色的走了进来,一嗓子把她呵斥走了。
凤儿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摆开一桌子的书本,然而一个字也读不进去。外面越来越热闹了,她趴在窗前眺望院内,就见汽车一辆接一辆的停下开走,客人一位接一位的下车进门。张兆祥穿着一身簇新的蓝纱大衫,晃着肩膀里外穿梭,身后总跟着个小随从;爸爸也换了西装领结,因为脸刮的不勤,所以上嘴唇又显出了小胡子的雏形。忽然门口下来一车仆人,手里全拎着大食盒子,凤儿知道那是从外面馆子买了好菜回来,因为家里厨房人手有限,置办不出大宴席来。
竖着耳朵旁听了一晚的热闹,凤儿最后心痒难搔的上床睡觉。迷迷糊糊的半路醒来,她就听外面依稀传来砰砰之声,正是汽车车门在接二连三的关上。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哈欠,她又睡着了。
余至瑶醉了。
他高兴,为了这次竞选,他已经周密的准备了大半年,如今美梦终于成真,他当然高兴。
带着哑巴上楼回了卧室,他东倒西歪的走到床前。忽然醉醺醺的转向哑巴,他咧嘴一笑:“嘿嘿。”
哑巴抬起双手捧了他的面颊,触感很热,几乎是烫。余至瑶傻乎乎的看着哑巴,忽然又一咧嘴,这回笑着打了个酒嗝。
哑巴想要扶他躺下,他很听话,让躺就躺,上半身是仰面朝天了,两条腿却还长长的拖在地上。哑巴拍了拍他的大腿:“啊。”
余至瑶一动不动,单是直愣愣的望着天花板傻笑。忽然声音低哑的开了口,他对着上方含混发问:“你有那声望吗?你有那资历吗?”
话到这里顿了一顿,他骤然抬手一拍胸膛,豪气干云的大声吼道:“我有!!”
哑巴看出他是醉透了,便单腿跪上大床,想要把他拦腰抱到床里躺好。余至瑶不但沉重,而且伸胳膊撂腿的不老实。哑巴仿佛在摆布一只巨大的人偶,先要捋顺他的胳臂腿儿,然后才能使对力气,把人向上挪去。
好容易把余至瑶安顿好了,哑巴已是累得双臂酸痛。跪在一旁歇了片刻,他低下头,却是发现余至瑶正眼睁睁的看着自己。
迎着目光慢慢俯下身去,哑巴也不知道他此刻是梦是醒。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一瞬间的犹豫过后,哑巴轻轻吻了他的嘴唇。
然后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余至瑶,哑巴在心里告诉他:“你不要躲,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余至瑶神情木然的怔了良久,最后缓缓抬起左臂,把手搭上了哑巴的后背。
这回闭上眼睛,他是真的要睡了。
小老九到哈尔滨向何殿英汇报公司账目,随身又带了一张报纸:“大哥,瞧瞧,天津商会的新主席!”
何殿英接过报纸,一眼就在主版看到了余至瑶的单人照片。照片上的余至瑶神采奕奕,目如朗星,让何殿英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哟,这人模狗样的。”
小老九瞄着何殿英的反应。他知道大哥和余至瑶有着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可是不管怎样,的确是余家手下砍断了他的手臂。
何殿英觉察到了小老九的目光,所以不动声色的把报纸放下,一句也不多问。倒是小老九忍不住了,主动说道:“大哥,你什么时候回去啊?你再不回去,天津卫可就快成余二一个人的了!”
何殿英听了这话,抄起报纸卷成筒子,“唰”的一声抽了小老九的脑袋:“余二余二,余二是你叫的吗?叫余二爷!”
小老九一撸袖子露出半截残臂:“大哥,他把我害成这样了,我还要叫他一声爷?”
何殿英反手又是一抽:“少他妈和我犟嘴!我告诉你,就算将来他真死我手里了,你们也得跟着我给他上香,上香的时候也得叫一声爷!”
小老九不服气的退了一步,不敢再辩。而何殿英坐上桌子,对着小老九一招手:“你过来!”
小老九委委屈屈的向前走了两步:“大哥。”
何殿英一把将他扯到跟前,亲亲热热的抬手拂乱了他的短头发:“小老九,大哥心里有数。”
小老九蹙起眉毛低下头,忽然看到何殿英那马甲前襟上垂了链子,便抬起手来顺藤摸瓜,扯着链子拽出一块白金壳子的怀表。
何殿英笑了,低头把链子从纽扣上解下来,一起放到了小老九的手心里:“看看看,看你妈的看。拿去吧,给你了!”
小老九很孩子气的笑了,脸上一笑,心里就不那么生气了。
51、家事
余至瑶自从继任商会主席之后,为了立威服众,很是雷厉风行的做了几件大事。其时药品市场十分混乱,各家药厂互相倾轧,余至瑶先从自家药厂开刀,然后推此及彼,将那几家作乱的大药厂狠狠整治了一番。又因这几年乡间总有灾害,穷苦乡民们走投无路,只得涌进天津卫寻找活路,一个个鸠形鹄面的无衣无食。余至瑶见此情形,不但广开粥厂多做施舍,并且主动招揽流浪苦儿,让他们去自家工厂里充当学徒,既能挣得一日三餐,又可正经学些本领。
既然商会主席已经做出表率,其余理事自然也要纷纷效仿。一时间余至瑶名声大噪,算是稳稳迈出了第一步。
不出半年的工夫,他软硬兼施无所不用,在博得善名的同时,终于彻底掌握了商会。
时光易逝,转眼间夏去秋来,初冬的寒气也一天强似一天。这日傍晚,余至瑶无所事事,便是来到玉清池三楼的包厢中泡澡。
包厢外面站着一队保镖,因为怕扰了二爷的清静,故而全是无声无息。几个月前,金茂生在大街上被人开枪打死了,凶手也没逮到。金茂生那样的人物都敢杀,想必旁人更是不在话下。余至瑶当然也有仇家,而且为数不少,所以心中悚然,立刻加强了防备。
这个时候,马维元披着浴巾走进来了。
马维元像条鱼似的溜进池子,同时低声笑道:“二爷,我来啦。”
余至瑶闭着眼睛微微一点头,没有说话。
马维元知道他喜欢泡澡,又见他伸展四肢,快要占据整个池子,便是找个角落蹲坐下来,不敢乱动。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余至瑶终于苏醒一般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的望向马维元,他开口问道:“你说有人在北平见到了小薄荷的兄弟?”
马维元连忙点头:“对。那人的大名我不知道,反正当初在天津的时候,别人都喊他一声李三爷。”
“开赌场?”
“对,叫什么‘顺丰大旅社’,其实就是赌场。”
“没见到小薄荷?”
“没有,我派的人在那儿盯了好几天,就只有李三管事。”
余至瑶从水中捞起毛巾拧了一把,然后展开来蒙到了脸上。懒洋洋的向后仰靠过去,他低声说道:“我只盼他再也不要回到天津卫。”
马维元陪着余至瑶,在玉清池里混了整整一夜。余至瑶不睡觉,不是喝茶就是泡澡。马维元可是有点熬不住,在小房间里找了张床,他趴下去就打起了呼噜。
及至到了天明,余至瑶来了困意,乘车回家睡觉。然而就在汽车停到院门前时,他透过车窗向外望去,却是见到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正向外走。颇为困惑的怔了一下,他随即反应过来,不禁自嘲的笑了――那是凤儿啊!
推开车门下了汽车,他把双手插进短大衣的口袋里,对着凤儿大声问道:“这么早就上学去?”
凤儿加快脚步走向了他,心中急切,却是忍着不跑:“叔叔!”
她欢喜的停到了余至瑶面前,又抬起手来,让他去看自己腕子上的新式小手表:“这还早?不早啦!”
余至瑶低头望着凤儿,就见她将两条长辫子梳得油光水滑,一张小脸恢复了往昔的俊俏。校服外面的薄呢子长衣有型有款,领口一圈雪白风毛,正好托出了她秀气的小尖下巴。
忽然淡淡笑了一下,他有感而发的随口说道:“凤儿变漂亮了。”
凤儿登时红了脸。背着双手扭了扭身子,她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才好,慌里慌张的转身便逃,三步两步的窜进了旁边汽车。
余至瑶脸上的笑意隐隐有了扩大的趋势――真是长大了,还知道不好意思了。
这一年的新年,余至瑶给凤儿买了一条钻石项链。
他并不知道应该如何宠爱女孩,只记得三妹仿佛是在很小的时候就拥有了各色首饰。钻石项链宝光璀璨,价值一套小四合院。凤儿见了项链,又喜又怕,连连后退着不敢要。宋逸臣也觉得这不合适:“二爷,我知道您是疼她。可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哪能戴这么贵的项链?”
余至瑶抓住凤儿的腕子,把装着项链的丝绒盒子强行塞进她的手中:“十三了,快要变成大姑娘了,应该有几样首饰。不想戴就留起来,将来做嫁妆也是好的。”
凤儿窘迫的面红耳赤,仰起头来看着父亲。宋逸臣见余至瑶一片诚心,只好伸手将凤儿的脑袋向下一摁:“还不赶快道谢?”
凤儿糊里糊涂的顺势鞠了一躬,差点没被父亲把脑袋摁掉:“谢谢叔叔。”
与此同时,张兆祥也带着红包,前去探望了杜芳卿。
红包鼓鼓囊囊,内容丰厚。张兆祥笑道:“杜老板,二爷让我给你送五百块钱过来。另外,今天汽车归你使用,如果想要置办年货的话,正好就赶着今日全办完吧。要不然这大冷的天,出门一趟也不容易。”
杜芳卿接过红包,迟迟疑疑的问道:“二爷这阵子……忙吗?”
张兆祥坦然的答道:“忙。从早到晚,总有事。”
杜芳卿又问:“他……他身体怎么样?”
张兆祥知道他是个痴情的,心中又觉怜悯、又觉可笑:“二爷身体也挺好的,前一阵子闹腿疼,贴两副膏药就缓过来了。”
杜芳卿站在风中发了一会儿呆,随即清醒过来,连忙含羞带愧的对着张兆祥一笑:“张爷,您请房里略坐一坐。我换件衣裳,这就跟您出门。”
张兆祥虽然年轻,但是已经把大管家的派头学了个十足十。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他四平八稳的走进了房内。
杜芳卿出门购买年货,年货没买几样,却是给余至瑶挑了一只领带夹子。
领带夹子是镀金的,并不算贵,然而样式很好,简洁精致,装在一只小盒子里,外面还包着一层素净的花格子纸。把这个盒子双手送向张兆祥,杜芳卿陪笑说道:“张爷,劳烦您帮我个忙,把这样东西交给二爷好不好?”
张兆祥接下盒子,先是答了一声“行”,犹豫一下,接着又道:“杜老板,恕我说句实话。你现在好好顾着自己也就是了,二爷他不缺这些小玩意儿。”
杜芳卿垂下了头,仿佛是有些害臊:“这……这权当是我对二爷的一点心意吧。”
张兆祥听了这话,不知道他是真痴情犯了傻,还是狐媚子手腕高,所以索性不再多说。
当晚回到家中,张兆祥把那只小盒子给了余至瑶:“二爷,杜老板上街买了个领带夹子,托我给您带过来。”
余至瑶正忙着出门,在哑巴的伺候下穿衣戴帽。听了这话,他只点了点头。张兆祥见状,就把盒子放在身边的小桌上,然后识相的退了出去。而余至瑶无意中一转身,衣裳下摆拂过桌面,当场就把小盒子带了下去。余至瑶闻声一望,见那小盒子掉进了沙发椅与小桌子之间的缝隙中,不能轻易捡起,便自顾自的戴好礼帽,出门去了。
午夜时分,他醉醺醺的回了来,直接上楼睡觉,早把那支领带夹子忘到脑后。翌日清晨仆人进来打扫房间,也没留意细微之处。于是那只盒子卡在暗处,从此就算是消失掉了。
新年过后,又是一番春光烂漫的新景象。正是一切顺遂之时,凤儿却是又闹了笑话。
凤儿来月经了。
当时正值中午,她在学校里的卫生间中发现自己流了一屁股血,而且肚子很疼,便是吓得魂飞魄散。扯了许多手纸垫在裤裆里,她心想这回自己大概是必死无疑,便书包也不要了,直接离开校园,迈步往家走去。幸亏校服裙子又厚又长,且是深色,沾染了血迹也看不出。
她一边走,一边哭,想自己年纪小小的就活不成,又想自己若是死了,怕是不出半年一年,就会被叔叔忘却。
好容易跋涉回了家,她进门便是遇到了余至瑶。余至瑶刚刚起床,见她泪流满面的独自回来了,便是惊讶问道:“凤儿,你怎么了?”
凤儿心酸难言,一闭眼睛挤下一对大泪珠子。颤巍巍的深吸了一口气,她开始交待遗嘱:“叔叔,你以后要保重身体。我的项链你也不要送人,留下来当做纪念吧。以后看到项链,就当是看到凤儿了。”
余至瑶双手插兜弯下腰去,皱起两道眉毛:“啊?”
凤儿终于是忍无可忍,“哇”的喷出哭声以及口水:“叔叔,我要死了!”
余至瑶低头一瞧,就见一线细细的血流蜿蜒爬下凤儿的小腿,已然染红了白色的长筒袜子。
余至瑶知道女人每个月身上都是要来月事的,可是怎样处理,却是全然不知。他把凤儿撵进卫生间里,让她暂且坐上抽水马桶;自己则是派出仆人,把家里负责洗衣缝补的粗使老妈子叫了过来。
一番忙乱过后,凤儿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又换了裙子鞋袜。泪眼婆娑的走到余至瑶面前,她嗫嚅着说道:“叔叔,你不要告诉别人啊。”
余至瑶心中感觉啼笑皆非,脸上神情却是郑重:“好,我不告诉别人。”
凤儿挺爱学习,所以下午返回学校,继续上课。余至瑶坐在家里浮想联翩,则是很觉有趣,不知道凤儿将来会长成个什么样子。
他不知道,凤儿就长给他看。如此又过了一年,十四岁的凤儿出落得明眸皓齿,烫个头发便是小型的摩登女郎了。
52、归来
宋逸臣在瑶光饭店看上了一个新下海的小舞女,才十六七岁,中学还没毕业。宋逸臣见她是块无暇的美玉,便打算把她娶进家中续弦。
余至瑶得知此事,倒是赞同,并且送出公馆一处,充作新房。凤儿悲痛欲绝,可怜巴巴的伏低做小,恳求叔叔留下自己。余至瑶倒是愿意,然而宋逸臣坚决不许,定要把她带走。余至瑶有心挽留,可因凤儿毕竟是个大姑娘了,自己也该避些嫌疑,所以那话要说不说,最后就还是没能出口。
凤儿走的那天,眼泪汪汪的,又不敢哭。把余至瑶拉到背静地方,她带着哭腔问道:“叔叔,要是后娘对我不好了,你还要我吗?”
余至瑶心里也是难过――养了五年了,朝夕相处,眼看着她从个小丫头长成现在这般模样。
“要。”他弯下腰,抬手抚摸了凤儿的头发。指尖顺势蹭去对方的泪水,他低声说道:“我把你那小屋留着,你什么时候回来,都有地方住。”
凤儿忽然抬手搂了他的脖子,细细的手臂很有力量,勒着缠着不肯放开。余至瑶轻轻拉了她的胳膊:“凤儿?”
凤儿没哭出声,就是一口气接一口气的抽搭,薄薄的肩膀抽搐不已。
于是余至瑶就放下了手,默然无语的一直弯着腰,直到凤儿自动放开了他。
宋逸臣成婚后的第二天,日军在卢沟桥开了炮。
战争的空气骤然浓厚起来,不过还不足以压迫人心。余至瑶和身边所有人一样,相信华北战事总会和平解决,直到四乡难民像大水一样涌进天津卫,再从华界冲破阻拦,奔入租界。
商会成立了临时救济会,想要辅助政府安抚难民、平定地面。然而事态已然恶化到了不堪的地步,天津城中开始听到了隐隐的炮响。
余至瑶身为商会主席,谁都可以退缩,他不能退缩。他拖着两条不大顶用的腿,一边四处找粮供给难民,一边发动商会上下,捐出物资送往前线。物资是有的,然而粮食却是禁不住吃。就在救济会将要断炊之时,天津沦陷了。
余至瑶这回不用忙了,因为救济会被日本人解散了。
余至瑶知道世道变了,自己虽然目前平安,但从长远看来,也是前途未卜。让张兆祥装了一麻袋大米送到杜芳卿那里,他知道杜芳卿现在一定害怕――小鸟似的那么个人,外面成日成夜的开枪放炮,怎么可能不怕?
不过他没有兴致过去关怀对方。反正租界地里很安全,区区的一个“怕”,也算不得什么。
在晦暗的阴雨天里,他坐在客厅里长久的吸雪茄。哑巴陪在一旁,低头用小纸片叠着纸鹤。
“现在这个局面,当然是韬光养晦为好。”他忽然说道:“外面是日本人的天下了,只要出去活动,就脱不了汉奸的嫌疑。多做多错,不做不错。”
哑巴点了点头,把折好的纸鹤慢慢拆开,重新再折。
余至瑶放下手中雪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冷茶。茶水从喉咙向下,流淌出冰凉的一线,并不畅快,只让他打了个寒战。
轻轻放下茶杯,他慢慢转向了哑巴,轻声又道:“我有一种预感。”
哑巴骤然抬眼望向了他。
双方对视片刻,余至瑶没有说话,然而哑巴也明白了。
当初逃亡而走的,现在应该要回来了。
就在此时此刻,一架日本军用飞机卷起狂风,缓缓降落在东局子机场。舱门开处,香川次郎率先踩着舷梯向下走去。双脚落在水泥地面上,他回头对着何殿英高声笑道:“老弟,天津卫到啦!”
何殿英穿了一身白色西装。衣服白,皮肤也白,越发显得眉目乌黑。站在舷梯最后一级上,他停住脚步环顾四周,口中喃喃骂了一句:“操他娘的。”
飞机是快啊,不过是打个盹儿的工夫,就走完了他四年的长路。恶狠狠的一大步跳下来,他结结实实的一脚跺上了天津卫!
白皙面孔渐渐透出笑意,仿佛初春的冰河在烈日下消融。在暴雨将至的疾风之中,他踌躇满志的抬手系上西装衣扣,同时扭头对着香川次郎露齿一笑。
香川次郎一眨眼睛,何殿英的笑容看起来欢畅而又险恶,他喜欢!
小老九和李振成会合了,在机场外面等候着何殿英。及至何殿英走了出来,他们心中一阵激荡,几乎快要落下眼泪。
李振成年纪大些,还算老成稳重。小老九却是黏上了何殿英,一步不落的紧紧跟上。何殿英抬手揽住他的肩膀,又低头笑问:“让你预备的礼物,带来了吗?”
小老九立刻答道:“全在汽车里呢!”
香川次郎另有去处,何殿英便是钻进小老九的汽车里,直奔日租界森园公馆。
森园真人这几年老得很厉害,咳嗽气喘的驼着背。何殿英到达时,他正老眼昏花的坐在廊前,拿着放大镜读报纸。
没有当年森园真人的相救,就没有何殿英的今天。所以进门之后他走到森园真人面前,开口之前先跪下去磕了个头。森园真人连忙老天拔地的过去扶他:“殿英,你回来了?”
何殿英起身说道:“师父,我这次回来,将来就绝不再走了!”
森园真人上下打量着自己这唯一的徒弟,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好,好,要是再走的话,那就真没出息了。”
何殿英听了这话,不知怎的,心中忽然一动――是的,逃亡的滋味,尝过一次就足够了。
何殿英拿出礼物送给森园真人,正是两支大高丽参。森园真人很高兴,立刻就派仆人出去采买酒菜回来。师徒二人围着矮桌相对而坐,森园真人问道:“殿英,想不想做官?”
何殿英笑着摇了摇头:“那没意思,我还是想干我的老本行。”
森园真人思索一番,随即满意的笑了:“很对,很对。”
何殿英又道:“您应该知道,我和香川拜了把子。在哈尔滨的时候,我没少为他出力;现在他当上了宪兵队长,还不得让我也占点便宜?”
森园真人继续点头:“很对,很对。”
何殿英说到这里,志满意得,吱喽一口酒,吧唧一口菜:“师父,您就擎好吧。我非让全天津卫都尊您一声老爷子不可!”
森园真人继续说道:“那个余至瑶……”
何殿英一抬手:“别,您别提他。我和他的恩怨,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不过您放心,他挡不住我。别看他是商会主席,我照样有法子整治他!”
话到这里,他心中暖融融的一痒。酒精融入血液,燃起火苗透出皮肤,蓝幽幽的直灼神经。勉强压下身心的躁动,他想自己须得稳住心神,因为此刻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最好的时机何时到来,那他还说不清楚,只知道那必定是一场厮杀过后。提前存下残忍的心思,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人生苦短,谁知道他还能再有几个四年?
53、开始
何殿英在森园公馆住了两天,然后就搬去小老九那里居住。小老九住在一处日本式的宅院里面,环境优雅,然而并不能让何殿英感到满意。
何殿英还是怀念那座毁于大火的何公馆。何公馆是他当初花大价钱请人设计出来的,处处都合他的心意。可惜当时不懂得保留图纸,现在即便想要按照原样复制一座,也是不能够的了。
李振成颇想跟随何殿英在天津卫重整旗鼓,再振威风;然而何殿英却要把他撵回北平:“怎么着?还当你大哥是当年那个打打杀杀的德行?”他用手指狠戳李振成的额头:“兄弟,动动脑子好不好?”
李振成都要急了:“大哥,你还是舍不得动那个姓余的?你忘了老五是怎么死的了?”
何殿英轻轻巧巧的甩了他一记耳光:“动?我怎么动?跑到英租界和他硬碰硬?打个头破血流?”
说到这里他笑了:“兄弟,要是真说硬碰硬的话,那我现在也还不是他的对手。他在英租界混了多少年了?你大哥我可是光棍一条刚回来啊!”
李振成气冲如牛,鼻孔随着呼吸翕动不止:“要不然,让香川次郎带一队宪兵把他抓了?”
何殿英拍了拍他的脸:“老三,那是英租界,大英帝国的地盘,不归天皇管。”
“那怎么办?让他在英租界自在逍遥的过好日子?”
何殿英就近坐上桌子,然后一脚踹上李振成的大腿:“滚你的蛋!我告诉你,现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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