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四章 今生无缘
竺自恢低头扫了眼地上的照片,转身一脚踩在那照片中笑得蛊惑的男子脸上,手轻提,便将羊脂白玉的扳指收回手中,用指腹轻轻摩挲,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他的情绪,忽一抬眼,吐出几个字,语气轻得让人发颤:“罢了,不管是谁,准你死在苇禛前头。”
靠在门框边上的男子似乎对竺自恢的杀意毫不意外,信手拨了拨刘海,又将手回兜里,懒散地往前走了几步,笑道:“我连玉调都打不过,当然咯——肯定更打不过你了。只不过……我跟朋友约好了,如果过几天约会迟到的话,恐怕他会一不小心杀了贵国的皇帝陛下呢——”
竺自恢步子一滞:“瞿珏?”
“瞿珏?哦——差点又忘了,那个小朋友在这是叫做‘瞿珏’。”炎信说得漫不经心,瞧见竺自恢眼中转瞬而逝的疑惑谋得逞般地扬起嘴角,“贵国的左丞相年纪虽大,但做起事来还算可圈可点。”说完抛出一枚什物,在空中划出红光轨迹。
竺自恢伸手接住,了,心中暗自一惊,低头,果见手中乃是瞿珏的贴身之物——血玉珏。
炎信继续道:“贵国皇帝真乃世间难寻的有情郎,为了爱妻竟也可以连自己的命也不顾……啧啧,真不愧是弗兰多的儿子!”见竺自恢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炎信佯装头疼地敲敲脑袋,“啊——瞧我这脑袋!听说你在玉调心中还是挺有分量的,想必她还没告诉过你她心中挚爱另有他人吧?”
地上的苇禛忽地嗤笑一声,抹了抹嘴角的血,“这倒是新鲜了!”
炎信冷笑:“你们难道从来不好奇玉调跟瞿珏的关系么?她为什么对他那么好?为什么信任他?为什么……”
“炎、信!”一声压低了仿佛从齿间磨出来的爆喝打断了炎信的话,女子因奔跑而激烈起伏的膛似乎压抑着某种可怕的力量,她还来不及洗去身上的污秽,来不及换一身体面的衣裳,就这么一路光着脚跑回了这座让她近乎崩溃的大殿,沾满脏污的脚踩过一地的照片,步步逼近那面若天使心如魔鬼的男子,“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炎信没有躲避那双手的袭来,浅灰的眸甚至因为南玉调的到来而闪着惊人的光芒:“玉调,我来接你回家。”
苍白的手指倏然停在炎信的脖子前,“回家”二字有如一记惊雷在南玉调的脑海里“轰”地炸开。大概只有一两秒的时间脑子一片空白,也只需要这一两秒的时间足以让炎信桎梏她的双手将她紧扣入怀中。
“对,回家。在这里很苦对不对?跟这些人纠缠很累对不对?”炎信那完美得仿佛白玉雕成的手指温柔而细腻地梳着南玉调散乱的头发,淡色的唇密密地吻着她的发顶,“他们都不懂你,不信你,伤害你……很难过对不对?很孤独对不对?很痛对不对?没关系的,我来带你回家……”
“炎信——你在说什么梦话?!”南玉调抬起头来,黑眸里全是凛冽的杀气和冷讽的嘲弄,“你剩在这世上唯一的意义就是供我用尽一切手段折磨致死!”
炎信眼中一痛,猛地将南玉调扭转身体禁锢在前,逼着她面对大殿中满身鲜血的苇禛:“你就这么恨我不肯原谅我?那他呢?他不是更过份吗?你没有要跟竺自恢离开,你甚至还飞鸽传书告诉他你的下落,但他给过你解释的机会了么?他又是怎么伤害你的?”
苇禛闻言惊怔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看地上那灰鸽子送来的玉珠子,这才猛然明白自己到底错得有多离谱,瞬间有如万箭穿心,只觉心中一片灰暗,永无天日。
南玉调冷声道:“你有什么资格过问!”
“我没资格?我没资格么……至少我等了十年,十年!我就在你身边,看着你不断地换男人不断地换床!你约会我帮你挑衣服,你和别人一夜情我给你结房费把你抱回家,你喝醉了发酒疯砸的是我,你生病了在梦里喊的却是弗兰多的名字!我就这么等了你十年!等得自己变成了个疯子!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想把你从云端拉下来!我不过想你看看这地下卑微的世界!我不过是想有个机会让你依赖我!我这也算错吗?!!!!!”埋在心底的怨怒终于化作声音激动地吼了出来,炎信撩开南玉调的衣襟,“但你看看苇禛做了什么,哼?我们来数数看好不好——当年你是他的玩宠,想杀就杀!利用你来对付竺自恢,杀过你吧?给你下过药吧?现在呢?连强暴都用上了!没有前戏吧,很痛吧?他不知道你最喜欢的姿势吧……”
“够了!”
竺自恢的怒吼刚要抬手劈过去,南玉调反手就扼住炎信的手腕转身一提,另一只手便已从腿侧抽出匕首就着炎信的掌心就扎了下去。
“啊——”
金晃晃的黄金匕首牢牢将炎信的手钉在了门柱上,南玉调垂着头,看不清表情,脸上一大片郁的影。她手握在把柄上缓缓转动,使得刀刃不断翻搅炎信的手掌,血分离筋骨摩擦的声音很快就被惨叫声取代。眼尾忽地一抬,漆黑的眼里竟诡异地带着愉悦地笑意:“炎信,谢谢啊,你让我知道折磨人原来如此快乐——你最好马上告诉我troy的下落,否则我就不得不把十大酷刑在你身上轮番使用一遍!”
缓过来的炎信痴痴一笑:“想知道?吻我……啊!”
锋利的匕首缓缓拔出,又迅速穿过炎信的肩膀。
“炎信——既然你那么了解我,就该知道我是多么的没有耐!”
炎信痛得几乎要昏厥过去了,却还咧着嘴挂着笑:“你不也很了解我么,那你也该知道……我就是个疯子。怎么样?想知道他在哪……就吻我,说爱我……”
“罢了!”身后一声低吼,道白光闪电般袭来,重重击在炎信腿上,骨头粉碎的声音几乎清晰可闻。
炎信惨叫一声跪了下来。
南玉调转头,不满地瞪着竺自恢。竺自恢回望她一眼,又继续脸色铁青地盯着炎信:“瞿珏被左相所擒,我自有主张,玉调你且让开,这等龌龊之物留在世上一刻钟都会污了我的眼!”
炎信一边抽着气一边轻蔑地笑着:“左相一个人当然不是你智者无游的对手,不过再加上个君子楼呢?”
南玉调一惊:“楼清风?!”
炎信脸色苍白如雪,却还诡异地笑着朝南玉调挑了挑眉:“王子府里闹得这么大居然都没有禁军过来你们就不觉得奇怪么?”他这一说,另外三人成功地同时脸色一变,炎信大笑一声,“哈哈!此时楼清风估计已经干掉西贡王了,是不是该恭喜一下王子殿下即将继位呢?”
什么?!!!!!!!!!
南玉调此时本顾不得苇禛是什么反应,身为东珠王的瞿珏现在被左相所囚,而西贡王又刚被楼清风所杀,身为西贡唯一继承人的苇禛和东珠顶梁柱的竺自恢此时却斗得两败俱伤……这绝不是巧合!既然不是巧合,那炎信到底要干嘛?!
南玉调心中有如雷电交加:“青衣教屡次暗杀我是受你指使?”
炎信:“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不过是好心提点一下西贡王他的宝贝儿子有点为美色所累,或许应当适当的提点一下。”
“陆家庄命案和皇陵失窃难道也跟你有关?”
炎信笑笑:“哦——那不过是不小心泄漏了神族大祭司偶尔开开天眼的预言而已,有人要信要争,我怎么阻止得了呢?”
“那么楼清风派人炸我栈道也是你的意思?”
炎信:“我就喜欢看你破解难题认真的样子。
南玉调咬牙切齿:“但你并不是西岑——西岑到哪里去了?”
“西岑?”炎信显然对这个问题还是挺意外的,“怎么,你不会听了他几句文邹邹的话就喜欢上他了吧?”
“少废话!”南玉调一把提起炎信的衣领,“你假扮西岑,利用大祭司的身份做了这么多手脚,那原本的西岑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啊——就在这具身体里。”炎信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指指口,“花着这么多年,我如今终于抢到这具身体了……”
什么意思……南玉调猛地松开手,退后一步,她想起炎信以前常常会定期去看心理医生:“格……分裂?”
“我们不是同一个人。”仿佛猜到南玉调在想什么,炎信苦笑着,“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并没有实体,其实跟troy是一样的,只不过他运气好,依附的是新死之人,而我依附的是个大活人。虽然花的时间比较长,不过最后……还是我赢了,呵呵……”
“西岑呢?西岑哪里去了?”
炎信定定地看着南玉调:“死了。”
“……”很难表达那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心里头忽然沉寂得有些可怕,南玉调眸子暗了暗问,“什么时候?”
“刚刚,就在他说完认识你此生无憾之后……”炎信看着南玉调,忽然像发现了什么惊奇地张了张嘴,“原来——你在乎啊?”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全明白了。”南玉调稳住心神,敛着眼,“杀害蓝心的那批杀手当时追杀的为什么是女身份的铁扇公子,陆家庄宝藏和东珠皇陵的秘密藏了百年为什么突然成为世人争夺的目标,我又为什么可以这么顺利的嫁入西贡皇室……如果是你利用西岑的身份在背后作的话,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炎信歪头笑笑:“玉调果然聪明,一点就通。”
南玉调往往殿外皇中心的方向:“协同左相绑架了东珠王,又利用了楼清风弑杀西贡王,这么多年不见,你倒是长本事了。只不过这么大的招儿下来,一个不小心就是三国大乱,于你而言有什么意义?”
“意义?”炎信挑眉,忍着身体上的剧痛艰难地站了起来,“我说过,我只是来带你回家的。”
南玉调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一样轻蔑地笑了起来:“这算是威胁了?”
炎信但笑不语。却是一阵黑影劲风来袭,竺自恢已将南玉调揽入怀中,手中的羊脂白玉牵引着银丝将炎信缠住,只消一拉便能将其瞬间切碎。南玉调吓得一把抓住竺自恢的手,吼道:“干什么你?!救回瞿珏之前他不能死!”
竺自恢低头凝视了她片刻,冷声道:“没有人可以威胁我。陛下我自会安排人去救,若是救不来再培养一个新王便是了。至于西贡王的生死更是无足挂齿,等会杀了苇禛,西贡皇族便再后继无人,吞并一个无君之国对我东珠而言易如反掌!”
竺自恢说得很笃定,南玉调却听得心寒,觉得浑身骨头都要被冻住了,她咬咬牙:“不愧是零死角全无漏洞的智者大人!与瞿珏二十几年的情分你可以罔顾,两国数以万计的人命你也不在乎……但你是不是忘记了,西贡王死了还有苇禛,苇禛死了还有王子妃!还有世子!那你是不是准备把我和我的孩子也一并杀了?!”
竺自恢猛然一怔,连一直沉默的苇禛也不由得震颤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望向南玉调。竺自恢紧紧地抿着唇,仿佛用尽了一身的力量才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我会带你们回东珠。”
“带我回东珠?”南玉调讥诮地盯着竺自恢,“一个说要带我回家,一个说要带我回东珠,你们一个个都以为自己是我的谁啊?竺自恢,我不希望跟你之间只剩怨恨。放了炎信,去救瞿珏,之后你再想吞西贡灭北巘我都不会再手了。”
竺自恢手指僵白地抖了一下:“你可知,此番救得瞿珏一人可能会引来东珠倾国之灾么?”
“竺自恢!”南玉调一把揪住竺自恢的衣襟,“牛仔爹死了,狗子死了,柳逸云死了,蓝心死了,青和飞星全都半死不活,是不是要那些对我好的人,我在乎的人都死绝了你才甘心?你才肯愿意为我哪怕只是牺牲你所谓大义的一点点利益?!炎信即便该死,也该死在我手里,你又有什么资格去替我裁决?!!!!”
黑色的眸像陨落的星辰失了光芒,刹那之后便是永夜。“叮咚”一声,羊脂白玉的扳指滚落在了地面上,银丝散落暗淡无光。断了尾指的手在女子的发顶停了数秒,想去拨开她脸颊两侧狼狈的散发,却终只能无力垂下。
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原来我没有资格……
原来他们都是你在乎的人,那我呢……
“好,我去救他,你且放心照顾好自己。”
男子的背脊依然挺拔笔直,却不知为何有些萧索,他的步子很稳,只是一步一个血印,不知是谁的血。南玉调忽然很想叫住他,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在乎你,我很在乎你的……
除了你我还能求助于谁呢……
“救到瞿珏我会告诉你六月的父亲到底是谁。”话一出口,变了味道。
“这算是交易了?”男子在殿门口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我不曾在乎……”
南玉调不知道该如何去理解竺自恢这话的意思,只觉得心里头空荡荡的,想要追问,想要求证,双脚却钉在原地无法动弹,身体不再痛了,因为感知已经全部麻木。炎信和苇禛在她前后不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任由自己的血像开了闸的水龙头一样从身体里不断流出。
很久很久,大殿里鸦雀无声。直到西莲磕磕碰碰一身血污地冲进来,摔倒在苇禛跟前。
“殿下……皇上……皇上遇刺……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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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卷即将完结,隆重预告终结卷——仲父之名平天下~~下一章为结卷章节:来年不见~~~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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