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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
我突然想起我们从宝灵寺回来在福家米行用餐时,福伯和福顺都不太好看的脸色……福顺一直在低头扒饭,我们还以为他是害羞……原来,那时候福家就知道福顺与小香有私情。方才福顺说小香怀孕之事时,福婶眼里只有计划被打乱的懊恼,却没有意外。也就是说——她们不但知道福顺和小香私通之事,还知道小香怀孕之事。
可他们还是与我们家议亲!
虽说得过了纳彩之礼,才是最后定下了亲事,再不能更改,可是,我们两家前面的程序都走完了,纳彩之礼就在明天举行!见证的亲友都通知了!实际上,已经将我和福顺定亲之事摆在了明面上,诏告了天下,虽未行纳彩之礼,却等同与已经定亲了。
无怪我们家人个个出离愤怒!诚如娘亲所说:居心何在!
我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小香如今在何处?”
福婶忙道:“这样的贱蹄子,前几日就赶出米行了,可不敢再请这样没脸没皮的贱蹄子做活。”
我在心里冷笑一声,小香的出身,注定让福家不愿意将她当正经媳妇,所以,知道福顺和小香的丑事后,只想着将小香赶走,然后再迎娶正经媳妇,只是,福家算漏了一件事情——小香竟然已经怀了福顺的骨。
再将小香赶走,就是抛弃自己的孙子的,所以,福伯和福婶就盘算着将小香给福顺做妾,再将我娶过去。
娶妻纳妾,天经地义,虽然我会有些委屈,但也合规矩。如此理所当然。
好盘算!
只是,他们又算漏了一件事情,福顺大概还不知道他的父母愿意接受小香做妾之事,所以竟然会跑到我们家来要求不再议亲。
福婶还在说话:“我是太喜欢阿喜这姑娘了,做梦都想她做我们家儿媳妇,再也没想过让其他人当我儿媳妇了,等她过了门,我们福家绝对不会亏待她的,凡事都随她的意,让她当家做主……”
娘看向福顺,福婶忙一拉福顺:“说话!”
福顺一愣,抬头看了她一眼,被她一个眼神暗示,又快速地看了我一眼,低声道:“是、是……我不会再委屈阿喜妹妹的,凡事都听阿喜妹妹的。”
我心里暗叹一声,这福顺,子还是……除了小香一事,确实还算老实又听话,可也软弱、优柔寡断,估计他冲进我们家要求不再议亲,是他做过最有勇气的事情了,而如今,他的勇气被消耗光了,又对父母言听计从了。
福婶小心地打量着我娘的神色:“明天的彩礼加倍,不,是三倍,决计不会再委屈阿喜了,定让阿喜风风光光地进门。”
我在心里诋毁着,只怕阿喜还没过门,福顺就纳了妾的消息很快就传出去了,这里子都掉光了,要这面子撑着做什么?
福婶又好话说了一大堆,礼赔了半天,承诺了半天。
我娘神色终于有些松动,道:“我颜家可不是贪图你家的彩礼,彩礼多少无所谓,只我家阿喜再不能受一点委屈!”
福婶眼中喜色浮现,重重地“哎”了一声。
娘看着我:“阿喜,你的意思?”
我点点头:“都听娘的。”
福婶脸上、眼里的神色顿时轻松起来,让福顺磕了几个头,又说了一会好话,才离开。
我看着她的神色,心底一片凉意。
原来福婶早就认定我们家是不敢退亲的。颜石头家里,是不敢拒婚让阿喜成为十里八乡最大的笑话,成为没人要的老姑娘的!
福婶跟着福顺跑进我家时,眼里有恼怒,却没有惊慌。
也许在她心里,让我为妻,让小香为妾,一起为福家传宗接代,才是最完美的,福顺做下了这样的事情,如果我能答应让小顺纳小香为妾,于我于福家都是最好的。
为什么这些长辈、这些大人,个个都如此的自以为是?!自以为小辈们就该这样、该那样?!顶着为了小辈好的名头,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
打着“喜欢你”、“为你好”的名头,就要逼人就范吗?
我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凭什么他们就认为我们一定会听命?
明辰大叫:“娘!你怎么可以答应她!”
娘喝道:“那怎么办!你要让你妹妹嫁不出去吗?!”她眼里充满了悲伤和悔恨,可又能怎么办呢?
也许,在无论是爹娘,还是福伯福婶,都认为虽说在我这正经准媳妇还未过门时就让福顺纳个妾生下孩子委屈了我,可也不算什么无法忍受的大事。男人娶妻纳妾,开枝散叶,本属寻常嘛。
“阿喜,娘对不起你……”娘拉着我轻声道:“只想替你寻个不要受委屈的人家,寻个老实的夫婿,寻个我可以照看照看的人家,平安喜乐一辈子就是了,却不想……”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我轻轻地拍了拍娘的手,甚至还微笑了一下:“娘,没事。”
娘点了点头,抹了抹眼泪,道:“娘知道委屈了你,可娶妻纳妾,好些人家也是这样的,女人家……有什么办法呢?你只放心,那个什么阿香和她的孩儿,决计越不过你去,我也决计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我笑笑:“娘,女儿什么时候会让自己受委屈?”
娘想笑一下,却又转过脸去。
“姐姐,”云溪走了过来,轻轻拉起我的手,低声唤道,她的眼里柔情盈盈,满是同情。
我冲她点了点头,轻松一笑:“没事。”
云溪担忧地看了我一晚上,我却一觉睡得香,早上起床,还将自己收拾得干净又爽利,对镜子看看,还颇有几分姑娘家的俏丽可爱。
晨光洒满了院落,院子一侧摆着两张桌子,有些亲友已经到了,坐在桌边吃着点心喝着茶说笑着。
请的亲友并不多,只姑父一家和纪正,还有村里的几户关系好的农家。
姑父和姑母带着大表哥和表嫂来了,姑母和大表嫂到厨下给娘帮手去了,大表哥找明辰说笑去了,姑夫了我的头,哈哈笑道:“小丫头,终于长大了,这都要议亲了。”
我低头一笑。
姑夫眼睛一眯:“你有心事?”
我抬头迎着姑父清亮得如能看透人心的目光,心一跳,忙不迭地摇头:“没有!”
姑夫笑着道:“长成大姑娘了,有些女儿心事也是应该的。”
我嘿嘿一笑,没有答话。
福家的彩礼一抬抬地抬进了家门,福婶子没有食言,送来的彩礼确实不少,看热闹的村人围了一圈,亲友也都在院子里坐定了,小孩们相互打闹嬉笑,向大人们讨果子吃……
满屋子欢声笑语,娘看了静静坐在床边的我一眼,叹了口气,笑道:“阿喜,娘要去交换信物了,你的手镯子呢?”
“在这儿,”我点了点头,站起来,将手里的镯子递给娘。
娘拿了镯子出去,我也跟在她后面走了出去。
娘道:“阿喜,娘去就行了,你不用跟着去的。”
我不答,径直走到院子里,眼光一扫,福顺一身崭新,打扮得端端正正站在院子里,接受众人的祝福和打趣,福伯和福婶笑得花枝灿烂。
我不知道福顺此时是什么心情,是开心?还是不能娶自己心上人为妻的伤心?又或许娶不娶我这个妻子对他来说并不在意?
我一边想着,猛地抓起身边的酒坛往地上一惯!砰的一声大响,酒香四溢之际,成功地将每个人的眼光都聚集在我的身上。
我指着福顺,厉声道:“福顺,你听着!你与店里的伙计无媒苟合在先,门风败坏!致使女子无名无份怀胎在后,不知廉耻!你不听父母之劝,是为不孝!毁人清白,却任父母议亲与他人,软弱不肯担当责任,是为不仁!妻未过门妾先生育,是为失礼、失信于我颜家!你这样一个不仁不孝、不知廉耻、失信失礼之人,我阿喜不要你!”
院内院外一片寂静。
福顺瞪大眼睛看着我,任由手中的酒杯倾斜,酒水倾下,显然是吓傻了。
院内院外针落可闻,虽人多,却一片寂静无声,估计……都被惊呆了。
任是见多识广的老者,估计也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没见过行事如此狠厉、不顾脸面的姑娘。
我笑了一声,踏前一步,一眼扫过众人,朗声道:“顺哥儿,你听着!是我阿喜不愿意嫁你!这亲,我不定了!”
寂静持续了好一会儿,突然如捅了马蜂窝一般,哗然声轰然而起,众人议论纷纷中,福家人的脸一分分地或红或白。
福婶身子晃了晃,被福家一个亲戚给扶住了。
爹呆呆地站着,娘双手紧紧地拽着衣袖盯着我,明辰呆了一刻,冲我宽慰地一笑,云溪还是一脸震惊,看着我的眼神复杂之极。
我将那些话一口气说了出来,连气都不带喘,为了这段说辞,我可是琢磨了许久的。
果然是——效果明显。
可此时,我的心“咚咚”地快速跳动起来,如奔鹿一般,我看向姑夫,他只冲我微微一笑,笑容柔和,却如淡淡的春风一般满含宽慰之意。
我的心突然就安宁下来。
我明白此事的后果,可我不后悔!
终于有福家人反应了过来,为挽回福家的面子,冲着我责问道:“就算小顺做错了事,你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弃而不顾,自行退亲,是不是也是不孝?”
娘上去,抓住我的手,道:“谁说阿喜不孝?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何来不孝!”
我猛地转头看着娘亲,我没有想到,在我做出如此离经叛道的事情时,她竟然会站在我这一边,帮我护我,再最紧张最愤怒的时候没有留出来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奔涌而出。
她手指淡淡的温度,直达我心底。
娘淡淡地道:“福哥、福嫂,将你们的彩礼抬回去罢,我颜家收不起。”
福家人很快就离开了,灰溜溜的如过街老鼠,围观的村人和见证的亲友也识趣地很快就告别了。
刚才还热闹的院落,突然就冷清下来,只有桌椅台凳和桌上的残羹冷炙、杯酒盘碟默默地表明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爹,娘,”我轻声唤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种委屈,我阿喜不想受、不愿受!”
凭什么福家做下一个局,我就要乖乖地往里钻?
凭什么我还未过门就要接受于别人共侍一夫的命运?
凭什么我还未过门就将有一个庶子或者庶女?
凭什么我要受那样的委屈?
就因为如果我拒嫁就会成为最大的笑话嫁不出去?所以我就要打落牙齿和血吞,接受所有的委屈和命运?
我偏不!
我阿喜就算不嫁,也不受这窝囊气!
而福家,他们瞒下福顺与他人苟合的事实在先,瞒下福顺将纳妾的事实和我议亲在后,打着生米煮成熟饭的想法逼我就范,我偏不!偏不答应!
对,这件事情我行得狠了。福家从此在十里八乡也抬不起头来。
可是,如果我不愿意嫁,却要在暗地里处理这件事情,无论是我拒婚还是福顺拒婚,闹笑话的只有我,这个世界,永远对男人比对女人要宽容,福家一样另行议亲,另行婚配。
凭什么福家做下的局,受委屈被笑话的只有我颜家?只有我?
颜家被笑话了,我不好过了,我决计不会放过令我不好过之人!
如果被笑话,那大家一起被笑话吧!如果不好过,那大家一起不好过吧!
福家不顾多年的交情,我为何要顾?
我阿喜敢作敢当,从此没人敢娶,我认了!
福家打着娶妻纳妾的如意算盘,也得落空,从此,再也没有正经人家的女孩儿肯嫁给福顺为妻了。
我以为肯定会迎来一次批判和盘问,挨上娘的一顿打,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时,家人竟然收拾了东西,就各忙各的去了,很有默契地谁也没提这件事,就好像……从未发生过这件事一样。
我想,就是亲如一家人,也得花点时间才能接受和消化这件事情罢。
晚上临睡前,云溪老拿眼瞄我,我被她看得心神不宁起来,将手里的针线活一放:“说吧,啥事?”
云溪咬了咬唇,轻声道:“姐姐,如果我哪天得罪了你,你不会像今天这样……突然杀个措手不及,将我打下尘埃罢?”
我愣了愣,点着她的头一笑:“嗯,别得罪我哦。”
云溪的脸一白,我不由得笑了:“行了吧,你是谁?是我的亲妹妹。就算得罪了我,也是一家人,又怎会报复?最多关起门来训训,还能将你怎样呀?”
云溪微微笑了笑。
我看着她,挠了挠头:“我……今天是不是做得太狠了?很可怕吗?”
云溪大力地点头:“又狠厉、又可怕。”
我叹了口气,看云溪也怕成这样,我真的很可怕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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