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只
我仔细琢磨了一会儿才明白那种怪异的感觉是失落。就好像一直以来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变成别人的,更让人失落的是,楚师兄不是东西,而是心里牢牢摆着的一个人。
鱼叔和胡大叔的话题好像已经转去别处,我的思绪却因为听到楚师兄的消息而飘远,摆在我脑海里的问题是,再也不会有人和我一起放鞭,再也不会有人在下大雪的时候带我上山去玩,我和师兄那些个与琵琶峰有关的约定再也不会实现了……
可惜的是,我还没抓到过野猪。
被这种不受控制的情绪影响,我的心情越来越糟,低头见胡达正睁着两只硕大的眼睛看我,强烈的好奇和求知在他眼眸里颤动,果真,他下一刻就用那口多事的语气问:“马姐姐,你不开心吗?”
被他认真的眼神注视着,我只觉得身上刺得难受,随便寻了个借口溜了出去。
同州靠海,这个好处我在施展轻功的时候才发现。
可是,这个好处没能让我的心情变好,于是我还是决定去找楚师兄。
黄家庄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必定是豪华而巨大的,可对于我来说,只是半柱香的时间。我一间房一间房的找,一寸一寸的瞧,然后,我终于在一个小而致的院子里找到了我要找的人。
事实上,先是听到有人喊“濯儿”我才驻足四望,这不四望不要紧,一四望我就望到那个熟悉且陌生的身影。
掐指一算,我已经快三年没见到过楚师兄了,此时青天白日,我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上竭尽全力的隐去自己的气息只为清楚的看一看他,我被晒得发热的树叶包围着,原本是该热的,可自见到师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浑身冷飕飕的。
“……不如干脆承认这次也是骗我吧。”师兄的声音了许多,不复过去的清脆,有了男人的稳重,得到这个认知我还是有些许欣慰的,我在长大,师兄也长大了。
师兄说话的对象是个紫衣女子,她侧身站在门前,她有双画得鲜红的嘴唇,薄薄的两片,听完师兄的话,她那两片叶子一样的嘴唇弯起一个妩媚的笑容:“我怎会骗你?我怎舍得骗你?”
听着这话,我一阵紧,这女人好生麻。
师兄往前走了两步,就站在那女人不足一步的距离,低头看着她,他们都是侧身对着我,我的眼神又好,所以一点也不难看出师兄面上压抑的伤心和那个紫衣女人满脸奇异的快乐,半晌,师兄忽然转头,看往太阳的方向,我吓了一跳,努力屏息,然后我看见师兄笑着说:“你要我来,我来。你要我参加比武,我参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他的笑其实很落寞,我很心疼。
紫衣女人也转过身来,她的脸很白,迎着太阳,就像是颗发着光的白珍珠,她还在笑着,突然,她伸手搂住了师兄的腰,脑袋埋在了师兄背上,她的紫色纱衣下,莹白的肌肤若隐若现,她用一种柔美的声音说:“好濯儿,你对我的好我怎会不知道?”
我瞧了瞧,这才发现四周原来没人。
可我还是觉得这女人真不害臊。
那女人一边软软的说着话,一边伸手在师兄前来去,看得我一阵接一阵的紧心紧,大意忘了凝气,也就在刹那,师兄的表情突然一变,声音随之而出:“谁?”再接着是他突然袭来的身影。
我下意识的从树叶间闪身,拼尽全力的逃开,心里郁结的那股情绪在此时慢慢升腾而出化作破空的动力,我越飞越快,近乎疯狂。
直到在一处不知名的野外渐渐放慢步子,我才发现身后早已无人,我却一点也不觉得累。只是,停下前进步伐的时候,我终于吐出了一口鲜血。
掳起袖子一看,手上青筋正在剧烈颤动,像锅里的水煮沸一样,咕哝咕哝很是吓人。看着看着,我觉得累,两眼发沉,昏睡过去。
醒来时太阳仍旧当空照着,我这才惊觉自己昏倒之前还特意觅了个荫凉的地方,起身时,体内有股奇异的力量在蹿动,站了一会儿后,那内力倒是稳定下来,再看手臂,那种恐怖的青筋暴动的情景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寸寸轻微的红斑。这红斑让我脑内灵光一现,霎时间,有种惊喜扑面而来。
红斑之象,是风舞破第七重的征兆。
我自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异状,直接破第三重已经让我恍如梦境了,这几年我一直勤心习武,风舞口诀更是常在心中走,可是,自从破过第三重,它就再没有丝毫进展,我却从来也未想过,它会在这样一个日子里突然带着我走向了更远。
然而,这对于我来说似乎不仅仅是件好事,连着三天我都在晨起洗漱时吐血,为了不让鱼叔担心,我只得以自下山以来武艺荒废太久快要生疏为由而拒绝出门看比武,偷偷溜到上次去的野地连修了三日。
这夜,鱼叔和胡大叔他们的话题仍旧围绕着楚濯如何如何在武会上大放光彩,他点到即止的棍法如何如何让人惊艳,他又是如何如何把其他人打得落花流水,其实我每天都听得心潮澎湃却要假装平静,鱼叔可是个十分聪明的一个人。
我扪心自问,我对楚师兄究竟是个什么想法?难道果真像话本里描写的那样,我是……爱着楚师兄?
因此,我最终出现在了武会的现场。这一日观赛的人多了许多许多,若不是胡达催着我早到,我大约要被成群的人挤成饼了。鱼叔和胡大叔早已觅了个好位置,我俩站在他们身侧,顺着人们的视线看向武场中央,那一百个白圈已经换成了一个大白圈,一袭紫衣的楚濯上场的时候,圆形的看台上响过一阵欢呼声,后上来的那位侠士就直接被众人忽略了。
楚师兄满脸不羁的笑,眼睛里闪着自信的光,仿佛打这场仗并不是什么难事。我早就知道,楚师兄天生就是块习武的好料子,他总是能又快又好又轻松的学好我认为很难的武艺。这几年不见,我很期待他的进步。
可是为什么,见着他的笑容,我觉得心里发酸呢?
很快被场中激烈的对战吸引了去,楚师兄的对手是孔吾山庄弟子,孔吾山庄向来以剑法闻名天下,孔吾山庄是儒武中心,素以“入世辅君”为宗旨,几百年来,从孔吾山庄走出去的弟子在朝廷做大将军的数不胜数,在军营为国效力的更是不计其数。可是,楚师兄的这位对手,似乎很不被众人看好。不过,他倒也没让众人失望,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他就已经渐渐支撑不住,几度差点出圈,却还坚强的垂死挣扎着。武会秉持点到即止的规则,楚师兄倒也没对之逼得太紧,这么耗了一阵子后,师兄似乎也失去耐心,凌空劈下一掌,那人终于败下阵去。
师兄赢了。
就在所有人都欢呼的时刻,鱼叔忽然说:“还要等等。”
胡大叔好奇道:“等什么?”
鱼叔只笑不语,他正认真看着对面一块地方,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正看见一道白光闪过,一个人影从天而降,带起黑丝带一样的头发在武场上飘扬……那可真是个袅袅的身影,这样闷热的夏天,他的白衣居然能无风自拂,仙子一样立在师兄对面。
这个人只是出了个场,楚师兄的风采好像就被比了下去。我细细的打量着那人的背影,没有楚师兄高,却自有一股挺拔的气质,在上面看比武的人是听不到场下人说话的,但我看得清自那人出现后,师兄的眉头便渐渐皱起,脸色也愈发难看,几乎没有任何征兆,师兄已经被那人激得出了手。
浮躁,习武之人大忌,比武时先出手的那方往往败了先机。
我从未见过那样漂亮的轻功,那白衣人每一个起身都是足尖下压,衣袍随着他的起落而飘动,他出手极快,不过片刻,师兄已经招架不住。
场上一众看客已经完全忘了叫好,直直的看着一紫一白两个人影在下方飘动,师兄飞手拿了长棍,有了武器,那白衣人的近距离攻击便不吃香了,师兄提棍上飞,那白衣人也追了过来,鹰一样的速度,两人已经冲到人群眼前,高空对搏,我把师兄脸上的汗珠看了个分明,也把那白衣人的样子看了个分明。
好妖异的一张脸,如果用我并不宽裕的有文化的词来形容,那人长得真是雌雄莫辩。
比武仍在继续,连对百招,师兄一直处于下风,不难看出的是,那白衣人仿佛还只是用一些皮毛的武艺在对付师兄,很难想象如果那人稍加一成功力师兄会败得如何惨烈。
我正这么琢磨着,那白衣人却果然加了一成威力,出手更快,下手更狠,眼见着师兄就要中招,我一阵激动,下意识的往前移步,被一只糙的手紧紧拽住,焦急的转头去看,鱼叔回头看我的眼神里满是警告。
“天呐!好生厉害的功夫!”胡大叔的惊叹声把我的视线再度引回武场,此时,那白衣人正从武场中央一点旋转上升,速度快得令人咋舌,师兄被他追至边缘……
白衣人突然停了下来,不,是掉了下去,像一片白色的**毛一样,软软的掉在地上,他正脸朝上,我看见他痛苦的样子,狰狞着五官,他抬手按着脑袋,嘴巴张着,似是在呻吟,也就是在那白衣人下落之时,原本快被逼下台的师兄已经带着他的长棍自上而下朝那白衣人劈去。
这是杀招。
这段时间有多短?睁眼闭眼也不过如此。
可就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在那个不知是否是突然走火入魔而掉下去的白衣人就要被师兄打死的这片刻,武场里突然蹿出一个黑色身影,与那白色对比分明,那黑色身影以难以看清楚的速度直接扑向场中白影,师兄那带着杀招的长棍就在黑衣人扑向白衣人那刹那击中黑衣人的背。
“噗,”这是一口鲜血喷出的声音,事实上我并没有听到,怪只怪地上那白衣人衣裳太白,黑衣人的衣裳太黑,他吐出的血又太红,我丝毫不难想象到他吐血的声音。
不知为何,这黑白两人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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