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次 病
白相仁用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将年幼的高杨送还给了他的父母。
那之后，足足有六年的时间，他连高杨的一眼都没再看过。如果不是因为那个电话，他是打算一辈子再也不见那个孩子了。
偶尔看到房间里那张高杨的照片，白相仁有种恍惚感。
然而高成森给他打了那个电话，一个电话彻底改变了他的决定。
因为高成森告诉他，高杨因为抑郁症住院月余，最近又开始绝食，所以不得已才求到了他。
跟高杨住了差不多一年，白相仁确实也算孩子的亲人之一。
可因为抑郁症这种原因，似乎有些不可信。就在白相仁将信将疑的来到位于南华西山的疗养院看高杨时，院方却以高杨属于特危病人为由而拒绝会面。
“他不是抑郁症吗？”白相仁明显的沉下脸，对方也从这位探视者身上看到了一些不好惹的信息，所以说话格外小心。
“是抑郁症没错，但前一阵子已经发展到有暴力倾向，自残，偶尔还会攻击护理人员，绝食之后……”
“给我带路。”白相仁每听到一句都把脸沉得更黑一分，“立刻带我去见他，如果你还想继续开疗养院的话。”
“……这个。”院长自然也记得那个病人的背景不浅，虽然出了这种事情总不好对外公布，但想要整垮他一家小医院还是很轻松的。
“阿言。”
董言递过去一个信封。
老院长有些难为情的收好，“其实这个病人是我们最尽心照顾的一个了，保密工作做得绝对好，会变成这个样子，只能说……”
“请带路。”董言揪着老院长的领子把他拽起来，后者立刻满口答应。
“好好好，我这不就带您二位去嘛！别拽！哎呦！我有心脏病！”
董言拉近老院长的脸，一双细长的眼睛眯细了一些，“再啰嗦我就把你心脏挖出来治治你的病。”
“……”老院长终于规规矩矩，跌跌撞撞的带着白相仁他们往病房走。
沿路都是特殊病人的单间，有些人看到他们经过就把脸贴在窗子上，做出各种恶心的表情，董言有些厌恶的嘀咕着，“怎么把大少放这种地方？”
白相仁自然知道高成森有多宠这个孩子，把他送到这么远的地方，恐怕也是因为实在没办法了。
可一想到高杨竟然在这种地方生活了一个月，他攥紧了手掌。
“您看，就是这间，是我们这里最好的房间，里面的墙壁啊，地面啊，都铺了厚厚一层海绵垫……”
“滚开！”董言一把抢过老院长的钥匙将门打开，白相仁进去之前都没敢先从窗子往里看一眼，只是吩咐董言等在门口。
房门从身后被虚掩上，白相仁走进去，一个完全白色的房间，四周的地板踩起来都是软软的，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还是那种全包围式的大海绵坨。枕头上留有一个不明显的凹陷，显然刚才还有人躺在上面。
“杨杨？”白相仁有些紧张的往里面走，他不是怕高杨突然冲出来攻击他，而是害怕看到什么他不愿看到的景象。
他的宝贝儿……他唯一心疼过的孩子……
幸好高杨只是有些瘦，白相仁转过看起来是床的物体后就看到了缩成一团瞪着他的少年。看起来成长了不少，但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孩子没错。
可因为绝食而明显发青的眼袋让少年看起来没有一点神采。
“杨杨，别怕，是白叔叔。”白相仁走过去蹲下身，高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如今变得空洞，它们看着白相仁，却没有丝毫的反应，白相仁伸手搂过少年瘦弱的肩膀，有些硌手，从这个手感就能猜到，高杨白色的衣服下恐怕已经骨瘦如柴了。
心里翻搅着如同要湮没他的恐惧，他抱起高杨的时候其实有些恨高成森，即使再劝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原谅。
还没走出这个房间，高杨就一口咬在了搂着自己肩膀的手上，他动作极其不自然的拧着脖子，却咬的很用力，但因为他这几天都靠营养针维持，所以咬的并不深。
看到这个样子的高杨，白相仁手都有些不稳的放下他。
一碰到地面就手脚并用的返回床的里侧，白相仁有些无奈的看着。
不记得他了……
毕竟那时候高杨还太小，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对白相仁说过什么，也不记得那段时光的可能很大……
但他绝对不能让高杨再留在这种鬼地方。
“老爷？大少呢？”门外的董言一看到白相仁自己走了出来就忍不住问道。
白相仁沉冷的眸子看向旁边的院长，“我要带这个孩子走，孩子父亲已经通知过你了吧，如果记录清理的不够干净，我可没有他父亲那么好的涵养。”
老院长虽然不是没见过大场面，但这样无情的眼神还是让他双腿发软，意识到对方可能会杀了他，他险些尿了裤子，“一定，一定一定办的妥妥的！”
“老爷？”董言往里看了一眼，并没能看到高杨。
“就按照屋里那个样子，在焦水山别院里改造一个一样的。”白相仁看着老院长蹒跚离去的蠢样子，心里给他定了个最后的期限。
“老爷，为什么不接大少回山庄？”董言总觉得高杨是白家山庄的一份子，即使他姓高，可就跟他姓董是一个道理。
白相仁又返回屋里，阖上门之前说，“太多人会吓到他，你去弄点流食来，还有一些温水。”
“是。”董言是不知道里面的高杨变成了什么样子，但白相仁的话确实有道理，他先把室内的布置用影像传回了弟弟那边，预计工期是两天。
这两天白相仁做出了所有的努力，虽然高杨还是什么都不吃，但至少肯让他抱着了，取了大披风将高杨裹在里面，他们一路乘直升机去了焦水山别院。
别院除了白相仁就只留下了小蕊帮忙，老管家在两天后赶到了别院，那之后董言就被遣走了。
白相仁不想留下任何有可能伤害到高杨的因素，哪怕董言一个劲儿的保证会认真照顾高杨。
可能这个行为本身也有一定的私心吧。
董言最后是因为可以去做了那个院长才痛快的离开了别院。
别院比起白家山庄并不小很多，但白相仁一年到头也来不了一趟，所以打扫了两天之后还是有些缺乏人气。
幸好别院里为高杨准备的那个纯白的房间是冲着南面的，一天下来总能沐浴到阳光，白相仁对此很满意，但作为这个房间的改造人，董语也没能被允许看一眼高杨。
每天老管家负责别院上下，小蕊负责伙食，白相仁则是除了工作都陪在高杨身边。比起那个诡异的疗养院，在这里显然更有助于高杨的恢复。
不知道为什么，白相仁就是觉得高杨把自己封闭了之后走到了很远的地方。
他不是不记得自己，而是本还没看到他……
因为这个想法，白相仁虽然找了很多顶尖的心理医生来会诊，却没有允许他们用强制的方式唤醒高杨。而另一方面，完全不知道自己儿子是因为什么而变成这样的高成森似乎已经尝试过很多方法，即使那样都没能让高杨恢复，想必也不是普通的原因。
白相仁有种预感，高杨总会回来的。
而他回来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必须是他。
住进别院的第二周，高杨开始可以吃一些流食了，白相仁有些惊喜的看着这个变化，并吩咐做了一些有营养的果汁。
靠在白色抱枕中的少年微微张开了嘴唇，在白相仁不懈的努力下才有了湿润感的唇瓣碰了碰勺子。
“杨杨乖，这个甜甜的很好喝。”白相仁这辈子所有的耐都用在了高杨身上，以前没有过，以后，也再不会有。
高杨又张开了一些，喝下了甜米浆。
一些没来得及咽下的体滑下了高杨的唇角，白相仁用手绢擦掉，继续这个不可能的任务，连心细的小蕊都没有这样的耐心，曾经有几次白相仁不能及时赶回来，她就代替了白相仁喂高杨。
只喂了小半碗她就累的直想哭，最后还是她跟老管家一人一半才能做到都喂进去。
可这件事轮到白相仁来做，不但时间快了一倍，也绝对不需要别人的手。
经常看到白相仁把高杨抱坐在怀里，一点点的喂着，轻声细语的夸奖杨杨真乖，画面倒是很唯美，管家跟小蕊却也觉出了其中有些什么，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高杨的脸上渐渐有了些光彩，身上也不再那么硌人了，白相仁就常常在办公的时候也抱着他在怀里，这样短时间的离开那间屋子，高杨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抵触了。
高杨坐在白相仁怀里，既不说话也没有表情，渐渐身体健康了一些之后，他就好像等身大的人偶一样，纯洁的摆在哪里都会让人注视。
高成森经常打电话来问儿子的情况，白相仁只说没有起色，继续独享着两人的时光。
一晃快过去一个月了，白相仁由于去处理意大利的事情而隔了三天才回到别院，下飞机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高杨，匆匆赶到高杨的房间，一推开门却看到少年赤-裸着身体坐在床上，白皙的大腿内侧沾着一些体，让他险些被怒火烧着了。
“怎么回事？！有谁来过？！”白相仁低吼着质问别院里最信任的两个人。
老管家自然也明白了白相仁指的是什么，俯身说道，“是大少自己做的，从您去意大利那天起，他就不肯吃东西，也不肯穿衣服。”
“他才十三岁！！你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我？！”白相仁转身走了两圈才又返回两人身边，别说十三岁，他跟他爸爸也不过差十五岁而已，“没想想办法吗？”
“能想到的都试过了，小蕊试着靠近他，只听他喊您。”
“喊我？”白相仁停顿了一下，“小蕊，他喊我什么？”
小蕊红着脸低下头，“他喊白叔叔。”
“还有呢？”白相仁觉得不那么简单。
“还有，抱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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