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无息地用完晚饭，牢牢遵循着是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我假装没有看到瓶子不时飘来的眼神。搁下筷子，起身笑道，“小弟不耐舟车劳顿，先行休息去了，今日怠慢之处，还望易兄海涵。”

    “无妨。”瓶子浅笑着勾起嘴角，“既然不适，那就好生歇着去吧，莫要讲什么虚礼了。”

    “易兄此言差矣，你我皆为天子门生，自当谨记圣贤教诲，礼不可废。”我在袖子里收紧了手，心里乱哄哄一片，看瓶子不言不语的样子，又道，“昔年小弟年幼，多有冒犯易兄，易兄不要记在心上。”

    “你既唤我一声兄长，我又怎么会记在心上。”

    我的手不由又收紧了三分，去令堂的不会记在心上，要有冒犯也只是你冒犯小爷的多好不好，咬牙在咬牙，我一拱手，甩袖走了。

    胡乱走了几步，竟是拐到了昔日父亲的书房，推开门，那一股书卷独有的味道夹杂着无限苍凉扑面而来，却像是一直打扫的，极干净的样子。书房里的摆设不多，都是些风雅内敛的东西，唯有南面墙上挂的一副画有些不符合便宜老爹的格。虽说一派风清水暖，却是山河壮丽，暗藏万千豪气。我心中明了，这画肯定不是便宜爹爹的手笔，凑近了细看，发现那诗却是爹爹题的，落款处朱砂鲜红依旧，一方自是便宜爹爹的印，另一方则是个从未听过的名字，“季瑜”。

    噗！鲫鱼呀？鲫鱼是淡水鱼哟，不适合便宜爹爹的对吧？这条鲫鱼最大的可能要么姓季，要么就是排行第四，按一般情况来说，后者比较有可能。

    一边胡思乱想地品评着便宜爹爹的墨宝，一边随手抽出书架上的一本线装同学，入手却是没有丝毫的灰尘和霉味，确实是用了心保存着的。

    翻了几页，那些好不容易才勾搭熟了的繁体兄们再次不给面子起来，一个个瞎蹦乱跳，群魔乱舞的，等翻了大半本书，才真正静下来看书。

    端正的印刷本，泛黄的书页，标题清清楚楚地写着四个字，“伶官传序”。《伶官传序》么？前世今生倒是曾经学过两遍的，后唐庄宗李存勖宠幸伶人，以致其从政乱国。伶人啊……克制着心里的愤怒，我手上依旧轻柔地把书放回架上，这是便宜爹爹的书，我没有资格拿它撒气。

    差点忘记了，这里是红楼梦，用当年女朋友的话来说，这就是个腐女深爱的世界，好男风、养娈童本不是什么新闻，贾宝玉还不是和个秦钟搞不清楚，顺带还抢了个哪个王的戏子，什么官来着的。

    我可以接受文言，接受封建，但是不代表我会接受这么一个风气，所以瓶子你最好真的只是一时睡迷糊了，小爷绝对绝对不会让自己成为别人的玩具。

    “少爷，可是要用些茶？”门外苏苏轻扣，声音依然是江南女子的婉转软糯，听惯了的声音此刻更让我烦躁，也不说让她进来，只是稍扬声道，“不用了。”

    “少爷？”门被试探地推开一半，我一皱眉，厉声道，“出去！现在是越发的规矩了，爷的话也都不用听了，你明儿去易少爷那儿伺候吧，爷也压不住你这么个伶俐人。”

    慌乱的求饶声即使隔着门也清晰无比，“您饶了苏苏这回吧，是苏苏失了规矩，凭爷怎么罚，只是莫要撵了苏苏出去。”

    “谁让你出去了？不过让你去易少爷那儿罢了，难道你觉得他还不配你伺候？”我知道自己在迁怒，但是就是止不住地说话带刺，“赶紧下去，这儿不是你能喧闹的地方。”

    隐隐约约听着像是小竹小梅上来劝着了，苏苏终究是哭哭啼啼地下去了，我颓然地往圈椅上一倒，自嘲一笑，自己也学会摆主子的谱了么？

    门再次被推开，这次来人倒是毫不犹豫地踏了进来，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这厨子着实该打，今儿给您林少爷上得是夹生饭呢吧？吃得您这会子连说个话都夹枪带的。”

    “这是我林府家事，易兄若怜惜那丫头，只管领回去疼，卖身契自当双手奉上。”我勉强从椅子上站起身，抬眼看向脸色同样不好看的瓶子，我二人自相识以来，竟是头一次这般针锋相对。

    “好一个你林府家事，我……竟只换来一句你林府家事，想来林少爷身份高贵，不是我等小人可以攀附得上的。”瓶子低垂着头，却是身形笔直地立在桌前，我忽然想起了他当日斜卧在我书桌上的肆意，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动作大得连圈椅都掀翻了，自己却也是被绊倒在地。

    瓶子淡淡地看着我，仿佛只是在看一个不相干的人，我顿时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却不知道摔倒了怎么就影响到了心脏。怔怔地对视许久，瓶子忽然叹了一口气，几步过来，将我从地上拉起，然后松手，转身，不再回头。

    不要那样看着我……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可以做什么，到底想要做什么，那就这样坐着好了。就这样，我在那副山河图前，呆坐了一夜，然后是一天。每一个进来的人都被我赶了出去，我歪着脑袋，席地坐着，身下青石的凉意一点一点渗透上来，顺着血脉游走全身，整个人都觉得是冰凉。

    “少爷，您都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了，这样会伤了身子的，您到底进些东西。奴婢们是要打要卖都随您，只是不要糟蹋自己身子呀，您这个样子老奴要如何向老太太交代，如何向老爷交代？”老管家在外头嚎着，小爷居然还能联想到他那副老泪纵横的样子呢~

    “都先下去吧，我进去同你家少爷说。”这个声音是谁的？听起来很熟悉呢。

    “有劳易少爷。”随着他一声招呼，门外终究又安静下来了，很好，安静了才好呢，可是进门这个人又是谁？

    “绛攸……”他蹲下身子，扶着我肩轻声道，“到底是怎么了？有事说出来啊，不要再憋着了。”

    我不说话，转过头避开他的眼神，对不起，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你……

    “我知道了。”瓶子松开手，一贯的路数，转身，离开，轻轻合上门。

    第 15 章在线阅读